作者 ｜ 劉丹丹

編輯 ｜ 王雙雙

江蘇的“汽車夢”似乎越來越難以爲繼。

6月30日，賽麟汽車唯一國資股東南通嘉禾科技投資開發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南通嘉禾）發佈的一則聲明爲賽麟汽車畫上了句號。

南通嘉禾的聲明中稱：“爲最大程度保障員工的合法權益，將動用自有資金解決賽麟汽車於2020年6月30日前辦理完畢離職手續的全部員工的社保、公積金、個稅，並責成賽麟汽車管理委員會的成員負責執行和落實。”這意味着，曾經豪擲上億元只爲開一場發佈會的賽麟汽車，將正式成爲過去式。

而與賽麟類似的是，6月29日，拜騰汽車組織召開了中國區全體員工電話溝通會，宣佈自7月1日起暫停公司在中國內地的業務運營。在停工停產期間，大部分中國區員工將待崗，僅有小部分員工留崗值守，維持公司最基本的職能運轉。

在更早之前的6月15日，號稱掌握新能源汽車“核心技術”的博郡汽車也發佈公告，宣佈造車失敗，將出售車型平臺等各種核心技術，並表示有意者請直接聯繫CTO Jerry Lavine。

短短一個月，賽麟墜落、拜騰暫停、博郡退席，這三家曾經在業內掀起一輪又一輪討論的車企，再次以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成爲輿論關注的焦點。賽麟之夜的璀璨星輝還未散去、拜騰之夜刻畫的未來場景尚在眼前、博郡品牌之夜帶來的三大正向研發平臺仍在被許多人相信，然而，光鮮如今都已成爲過去，三家車企徒留“一地雞毛”。

有人感慨，造車創業九死一生；有人疑惑，高樓如何一夕倒塌。但在這些問題之外，還有一個更嚴重的問題值得我們關注：爲賽麟、博郡、拜騰三家企業提供超百億資金的江蘇又該如何“止損”？

百億投資

從公開資料來看，賽麟汽車是最早與江蘇扯上關係的，但這段“姻緣”似乎從開局就充滿了不吉利的色彩。

2015年，威蒙工業集團（江蘇賽麟股東之一的如皋積泰汽車科技有限公司的母公司，以下簡稱威蒙）決定在中國設立生產基地，採用賽麟的品牌和技術降級生產中高端SUV和轎車，預計年產值可超1000億元。

作爲威蒙集團的合作伙伴，來如皋投資創業的龐青年第一時間將這一消息告訴瞭如皋開發區相關負責人。儘管2019年初因爲南陽“水氫發動機”事件龐青年被業內“羣嘲”，但在2015年龐青年的話語卻頗有重量。最終，如皋以顯著的區位優勢、優越的產業基礎和優質的服務，令舉棋不定的威蒙集團喫下定心丸。

《南通日報》對於賽麟汽車項目曾經有過這樣一則描述：“賽麟汽車項目總投資178億元，是省重大項目，也是目前南通單體總投資最大的製造業項目。一期投資50億元，計劃2018年6月投產，建成後將實現汽車核心零部件和總成15萬套生產能力。”

或許是賽麟在如皋的落地，讓業內見識到了不一樣的玩法。

2016年，曾擔任東風英菲尼迪總經理的戴雷與一手打造寶馬插電式電動車i8的畢福康一拍即合，宣佈成立拜騰汽車，並得到了江蘇南京市政府的支持。2017年1月，拜騰南京工廠宣佈投建，總投資超過110.7億元人民幣，一期項目計劃2019年底前竣工投產，並實現年產10萬輛整車的能力。

（左爲前BYTON拜騰CEO兼創始人畢富康 右爲現BYTON拜騰CEO兼聯合創始人戴雷）

與此同時，博郡汽車也選擇了在南京浦口經濟技術開發區建設年產10萬輛純電動整車製造基地，總投資42億元。

半年後的2017年7月，博郡汽車又將旗下投資公司思迅新能源落戶淮安高新區，項目總投資額約50億人民幣，一期投資約爲20億元，工廠建成之後可年產10萬輛新能源汽車，計劃2019年開工建設，2020年底前竣工投產。同年9月，博郡汽車獲得淮安市政府投資，淮安市政府憑藉着15.89%的持股比例成爲博郡汽車第三大股東。

2015年-2017年之間賽麟、拜騰、博郡的項目投資

以賽麟、拜騰、博郡曾披露過的數據爲準，從2015年到2017年之間，三家造車新勢力在江蘇便折騰起了四座工廠，投資金額超過380億元人民幣，規劃產能超過45萬輛。

高光時刻

如果二十年之後編寫一本造車新勢力回憶錄，那178億元的賽麟、110.7億元的拜騰以及“42億元+50億元”的博郡，絕對是江蘇地方新造車史上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但江蘇只是一個縮影，全國範圍內的新造車勢力都在這個時期如雨後春筍般紛紛湧現，如蔚來、車和家、威馬、愛馳、小鵬、奇點、前途等。

這是一個資本瘋狂、造車熱情高漲的時代。造車新勢力堅信自己會成爲最後活下來的那一個，資本也在賭這一筆投資將會帶來幾十倍的收益。

於是，一筆筆資金、一輪輪新聞採訪、一場場發佈會給這個市場營造出一種烈火烹油、鮮花着錦之盛。

拜騰是這三家中最先動作起來的。2018年6月12日，拜騰迎來了第一個“拜騰之夜”。在這一晚，它秀出了新一代概念車，也秀出了在生產製造、營銷、研發等方面的規劃。有媒體評價道：“拜騰是在向市場秀出它的信心。”

2018年拜騰之夜

儘管首次亮相的拜騰第一款豪華智能中型SIV BYTON M-Byte，因爲48英寸全面屏的設計再次備受爭議，但拜騰借用了喬布斯的一句話表達自己的初衷：“革命性的用戶界面會改變一切。”

10個月後的2019年4月11日，博郡汽車請來號稱“九億少女的夢”的林更新站臺，舉行了首屆品牌之夜，並亮相了博郡i-SP、i-MP、i-LP三大平臺以及電動SUV博郡iV6和博郡iV7。在這場首秀中，林更新一出場就化身爲博郡的粉絲，直呼博郡iV6是他見過最美的跨界電動SUV。

2019年博郡品牌之夜

博郡有沒有真的令林更新心動外界未曾可知，但這場發佈會肯定是令資本心動了。天眼查數據顯示，2019年6月3日，博郡完成第6輪融資，拿到了包括銀鞍資本、盛世投資、中科產業基金、住友商事、寶時得、浦口高投、園興投資等7家公司總規模25億元的資金，風頭一時無兩。

深諳造勢之道的王曉麟怎麼會缺席這種大秀肌肉的時刻？2019年7月20日，以“賽麟之夜 猛獸來巢”爲主題的賽麟品牌之夜開到了鳥巢。

2019年“賽麟之夜”上 賽麟品牌創始人兼CEO 王曉麟

當晚，身爲品牌創始人、CEO的王曉麟，帶着女兒手繪的領帶，深情款款地回憶起了當年那個站在美國街頭、兜裏只有100美元，卻有着一個超跑夢的自己。

（左爲賽麟全球代言人傑森·斯坦森 右爲中國歌手吳亦凡）

與王曉麟一同站上這個舞臺的還有賽麟全球代言人傑森·斯坦森與娛樂圈頂級流量明星吳亦凡。發佈會過後，無數人猜測賽麟這場發佈會到底燒了多少錢，才能讓好萊塢影星傑森·斯坦森現場背書、出場費屬於最高梯隊的吳亦凡獻唱三曲，流傳最廣的答案是兩億元。

資金“暴雷”

聲勢浩大的“賽麟之夜”本來應該是造車新勢力更上一層樓的標誌，但最終發售的卻是後來被外界戲稱爲“老頭樂”的賽麟邁邁。所有人都以爲賽麟的首款產品應當是一臺跑車，大概也只有跑車才能配得上鳥巢、傑森斯坦森以及吳亦凡。

落戶5年、燒掉數億，最終只帶來一款續航只有305公里的邁邁，這本身就已經預示了結局。公開數據顯示，自2019年11月1日正式開店到12月23日正式申請關店，邁邁天貓旗艦店共收到31個訂單。

對造車新勢力而言，量產交付本應是頭等大事，但未曾量產尚且可以拉攏資本投資“未來”，如果像邁邁這樣開售後卻無人問津就真的回天乏術了。

賽麟的資金鍊彷彿是一夕斷裂的。沒有人知道賽麟是什麼時候沒錢的，直到今年4月27日，賽麟汽車前法務人員喬宇東在社交平臺上發佈的一封實名舉報信，纔將賽麟的真實狀況暴露出來。喬宇東稱，王曉麟“實際控制”的4個外資股東，涉嫌“虛假技術出資”，將成本價50萬美元和2000萬美元的技術分別作價55億元和11億元入股，取得賽麟汽車的控股權，導致數十億國資流失。

天眼查信息顯示，賽麟汽車股東分別爲南通嘉禾、如皋薩林混合動力汽車科技有限公司（簡稱如皋薩林）、南通獅邁汽車科技有限公司（簡稱南通獅邁）、南通威蒙汽車科技有限公司（簡單稱南通威蒙）、如皋積泰電動汽車科技有限公司（簡稱如皋積泰），對應的持股比例分別爲33.42%、18.95%、18.8%、17.76%、11.07%。其中，南通嘉禾爲如皋市政府100%持股的江蘇皋開投資發展集團有限公司的全資子公司，其餘4家被視爲王曉麟“實際控制”的外資股東。

舉報信帶來的熱度，讓人們開始挖掘賽麟與如皋市政府背後的故事。更多的信息浮出水面，王曉麟系的4個外資股東早在2019年7月5日至11月12日之間，就將手中的部分股份向同一位質權人——南通嘉禾，進行了出質，合計出質股權數額爲20億元。2019年7月8日，賽麟汽車再次與南通嘉禾簽訂抵押借貸合同，抵押28套設備，抵押物價值爲12.12億元，保單數額爲12億元。

面對這些信息，王曉麟將之稱爲“受誣告事件”，並多次通過媒體直播的形式進行回應。然而，如皋一堆亟待解決的爛攤子卻始終等不到自家的CEO，身在美國的王曉麟表示，受疫情影響航班屢次取消，暫時無法回到國內。

如何收場？

造車最後演變到“無法回國”，王曉麟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在喬宇東舉報賽麟的當天，拜騰再次向南京市政府旗下投資公司出質了股權，出質金額爲17.85億元。如果算上從2019年11月算起，拜騰已經進行了累計超過25億元的股權出質。

此前拜騰汽車首席事務官丁清芬曾經這樣描述拜騰與南京市政府的關係：“拜騰是南京市政府親兒子，是好是壞都支持。”但此後“南京爸爸”也不再“輸血救子”。

2020年6月2日，*ST夏利發佈公告要求南京知行（拜騰母公司）在2020年6月30日前支付2.35億元；在2020年10月31日前，支付全部剩餘的2.35億元。

拜騰與夏利的債務關係可以追溯至2018年9月，彼時拜騰躊躇滿志，大手一揮以承擔一汽華利的8億元債務和5462萬元員工薪酬爲條件，1元錢購入了一汽華利的100%股權，正式獲得其乘用車生產資質。但截至6月2日，拜騰尚有4.7億元未按期償還。

同樣位於江蘇的博郡，堪稱拜騰的“難兄難弟”。拜騰債務危機爆發十餘天后的6月15日，已經欠薪欠社保半年並數次變相裁員的博郡汽車，徹底捅破了窗戶紙——博郡汽車發佈人力資源通告稱，因資金問題，公司即日起全員待崗。同時，外界網傳黃希鳴已經利用另一個身份順利“返回美國”。

6月29日，拜騰汽車CEO戴雷組織召開了中國區全體員工電話溝通會，宣佈自7月1日起暫停公司在中國內地的業務運營。在停工停產期間，大部分中國區員工將待崗，僅有小部分員工留崗值守，維持公司最基本的職能運轉。

至此，在江蘇舞臺上傾情演出的王曉麟、戴雷以及黃希鳴，開始退場。但他們的退場卻並不代表賽麟、拜騰以及博郡的終局。爛尾的廠區、結網的產品、一筆筆壞賬以及成千上萬名被拖欠薪資、無處維權的員工，都需要有人來負責。

有人說，這堆爛攤子應該用這三家公司的剩餘資產來進行補償處理；也有人說，這三家企業的各國資股東還在，他們理應挑起大梁。從目前來看，以賽麟爲例，如皋市政府也確實是這麼做的，南通嘉禾正在動用自有資金解決賽麟遺留的問題。但“如皋們”同樣也是受害者。儘管沒有披露過詳細的數字，但廠房、股份、投資以及最後的股權出質，賽麟、拜騰以及博郡從江蘇省拿走的資金以及土地價值早已超過百億。

這筆賬該找誰算，外界暫無法確定，但對於各地方政府來說，及時止損並解決員工問題，纔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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