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说唱节目的乐趣一向是炸裂和爽快,没想到我竟会被一首说唱歌曲深深感动,这首歌叫《天上的星星不说话》,是《说唱听我的》里选手的改编创作。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来自于一首老歌《鲁冰花》,1991年春晚,身穿白色亮片大垫肩礼服的香港歌手甄妮在南京小红花艺术团陪伴下,第一次对全国观众演唱了这支歌。甄妮的外形西化,她又把歌曲处理得格外明快,再配上她身侧摇头晃脑的小朋友,让很多人误以为这是支欢快的童谣,但它的基调实际相当悲伤。

它是同名电影的主题曲,电影讲的是正直的乡村教师发现了天才绘画儿童,希望把他送出去参加画展,可其他教师集体推举乡长的儿子参赛,反把这位老师排挤走,孩子也由于营养不良和肝病死去。他死后作品获奖了,记者纷纷来采访,但孩子是听不见了。简单的剧情投射出乡村等级与黑金政治。片中的小男孩早早失去了母亲,可主题曲却是一首歌颂母爱的歌,确实蛮奇怪的。

鲁冰花在客家话是“路边花”,茶农把它种在茶叶旁边,既能让茶叶清香,落花又能肥沃土地,就像母爱一样奉献出了全部,因此在台湾童谣里,鲁冰花被比作母爱。最上耳的旋律“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那段确实是童谣,小时候很多人把“夜夜想起妈妈的话”听成了“爷爷想起妈妈的话”。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对《鲁冰花》的歌词引用仅有标题这句,其余都是成人化的表述,但紧扣在母爱的主题上,两个rapper分别讲了自己和妈妈的故事,有感动、有懊悔、有用自我激励掩饰的慌张,是成年人时隔很久再听到《鲁冰花》,脑海里会浮现的内容。

俞天时开口的第一句就把我抓进了故事里,他是单亲家庭,父亲去世的时候妈妈还年轻,别人都劝她改嫁,找条轻松的路,哭红双眼抓着衣角的妈妈却硬是把生活的重担抗了起来,上班再没请过假。

妈妈付出了超常的辛劳与奉献,他却没能让妈妈安心,选择成为一名rapper。说唱文化在中国的固有认知离不开diss、battle这些充满了火药味的动作,妈妈看着孩子带起大金链子,穿得松松垮垮,一副街头混混模样,从此陷入无尽的担惊受怕。

“他的儿子吊儿郎当,模仿黑人做音乐”这句,像拳头一样打到在场所有的rapper们。

导师席上的小鬼,感同身受写在脸上。后面他专门感谢他们唱出自己的心声,说每个做说唱的孩子,父母刚开始都不知道孩子在做什么。父母越迷茫,他们越要表现出坚定,憋着一口气要证明自己,可他们心里的迷茫向谁说?

留着板寸的女rapper望江晴,她的故事是母女沟通的困境。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这件事成为妈妈心中的伤口,两人都不知道如何面对对方,因此许久不见,通话纪录只有十秒。

然而妈妈表面上希望有一个“正常”的女儿,背地里依然会为女儿祈祷。当望江晴面对谩骂指责,几乎要放弃,妥协说可以换条别的路时,妈妈成为那个支撑她的人,告诉她青春不可以被辜负。

他们背负着妈妈的爱与希望,拼命努力想要获得成就,待到工作越来越多,行程越来越忙,能陪伴妈妈的时间反而越来越少了。成年人的生活是单行线,只有往前走不能调头,哪怕在机场收到妈妈的化验单。

在两个故事的交替中,响起副歌“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却没有下一句“地上的娃娃想妈妈”,而是改成了“娃娃的眼睛眨呀眨”,你看这就是成年人的矫情,最想说的那句话总是不好意思说出口,换了一句,听起来又完全还是原来想说的意思。即便是这样含蓄的表达,副歌唱到第二遍时俞天时哽咽到唱不下去,台下的导师偷偷拉起墨镜擦泪。

说唱舞台上,我第一次见到满场又酷又拽的硬汉们纷纷泪目的场面,原来说唱也可以是这样的,简单真诚地去讲故事、讲情绪。我想他们的妈妈如果听到这个作品,对他们的理解会多一分。

《说唱听我的》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我对说唱文化的印象,能感受到rapper们一直在试图拓宽创作的边界,无论从内容上还是形式上。以前的说唱作品大都把精力放在技术上,看完除了佩服他们超灵动的舌头,完全记不得他们说了什么,很多歌词押韵之外狗屁不通,干巴巴的旋律哼也哼不起来,这次《说唱听我的》里明显改进了。

许多rapper写了抓耳的旋律。说唱组合魔动闪霸的《晨曦》、《对手》都是开口惊艳,流行音乐般悦耳,带着二次元风格的轻松活泼,让人想跟着他们跳舞。歌词也有内容,《对手》讲爱情中的男女关系像对手,可爱的博弈心理都有写到。

高质量的旋律编排令节目诞生了多首金曲,除了上面介绍的这些,清新抒情的《moonlight》和快乐跳脱的《魔动北极星》可以直接当流行歌曲来听。

舞台融入了越来越多的想法。选手们合作的《一出好戏》,开场时用了话剧式的表达,《四个我》像歌舞剧的选段,不仅有表演还有完整的主题和故事:一个孤单压抑的年轻人和他的四个心魔。

一开始,裙装长发的rapper被生活摆弄,像提线木偶。

当她决定打破这一切,喊出只有自己能拯救自己时,她脱掉长裙,拿掉假发,抹开口红,还原真实的自己,现场效果炸裂。

学会把说唱当工具,真诚地表达普世的情感与故事。《天上的星星不说话》的QQ音乐评论区,有共鸣的rapper写下长长的感受,真实才是音乐纯粹的本质,不需要多复杂的编排也能够打动人。

众多乐迷因感同身受而流泪,他们还想起导师派克特的另一首歌《不是你的错》,歌词写他和父亲的故事,当他终于学会用音乐倾诉内心的时候,父亲已经无法听见。或许这就是他在现场反复泪目的原因,许多铁汉柔情的rapper都把家人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表演完后,导师们纷纷放言要给满分,说如果圈外的人看到有说唱节目里有一首歌得了满分,他更希望是这一首,我猜这首歌更接近他们期望中说唱的未来。

说唱文化从黑人那里诞生,他们的人种天赋是热情外放,烦恼的事情比较少,说唱的内容始终围绕着街头、酷、叛逆这些符号就够,但我们中国人不一样,照搬黑人那套过来,只能满足十四五岁孩子的表达欲,再大一些就有更幽深的心事了。模仿黑人、努力押韵、用diss制造戏剧张力的初学者时代终将过去,说唱要出圈,必须触达更宽广的主题,讲我们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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