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7月18日,成都某“戒网瘾”学校,学员们在户外练习写字,当日成都气温23℃~31℃

    之前“网瘾少年跳楼”的新闻,把“戒网瘾学校”和杨永信校长推到了风口浪尖,成为众矢之的。那么——“网瘾”是怎么样从一句玩笑话变成了精神病?是先有“网瘾少年”还是先有“网瘾治疗学校”?“网瘾治疗教父”杨永信到底是怎么“教好”了那些失足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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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瘾成瘾症”:恶搞引发的学术研究

    ▲2017年7月14日,成都某“戒网瘾学校”食堂,每个学员按照“进步”和“落后”决定面前食物多少

    ▲2017年8月8日,成都某“戒网瘾学校”学员徒步拉练,午间在路边用餐。(这个年代,狼吞虎咽吃馒头是真饿)


    1995年,美国精神科医生Ivan Goldberg想吐槽恶搞美国精神疾病诊断手册(DSM-IV),通过比照病态赌博的定义,模仿它对于赌博成瘾症的描述,然后编造了"手指会自觉或不自觉地作出敲打键盘的动作"等7条诊断标准,声称自己发现了“网络成瘾症”(Internetaddictiondisorder,IAD)”。

     

    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对“网络成瘾”的定义受到了同行的肯定,很快在媒体上流行起来,而且没有讽刺的含义。后来Ivan Goldberg发表声明,该假设只是他在一个社区论坛里开玩笑提出的,是自己的恶搞。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一时的恶搞竟引来精神卫生界一场持久的争论。自1995年以来,美国精神病学界做了大量关于"网瘾"的学术研究,最终的结果如何呢?

     

    2004年,阿姆斯特丹开办了欧洲首家网瘾诊治所。2006年,创办人宣布,他们对网瘾的诊疗失败。原因是“发现网瘾不是一种精神疾病。”

     

    2007年6月24日,在美国医学会一场激烈的辩论之后,美国医学会拒绝向美国精神病学会推荐把"网瘾"列为正式的精神疾病---“网瘾”不是精神病!发明“网瘾”的医生Ivan Goldberg曾对《纽约客》周刊表示:"如果你把成瘾概念扩大到人的每一种行为,你会发现人们读书会成瘾,跑步会成瘾,与人交往也会成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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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然教授:不管国际社会认不认可,网瘾就是精神病

     ▲“2004年我们基地总共有13个用刀或者是板凳砸父母的,都是玩魔兽世界”(截图自2009年7月17日 CCTV-2《经济半小时》)

     

    2003年,在北京军区总医院医学成瘾科的医生陶然发现,来看病的人中不少人谈及上瘾的原因,总会说到两个字网络,网络聊天、网络游戏等等。陶教授开始思考“网瘾是病吗?能不能治?怎么治呢?”但有一点毋庸置疑,为此来就诊的人越来越多。

     

    2004年,陶然带领专家团队成立了的北京中国青少年心理成长基地网瘾治疗中心(本文简称“基地”),这是中国政府批准的第一个网瘾治疗中心。基地专门接收“网瘾少年”,他们来之前普遍有逃学、休学情况,其中少部分混迹社会流连网吧,大部分则终日在家上网。到2005年,基地收治了200多个沉迷网络的孩子。通过临床实践,他们慢慢发现并得出结论“网瘾是病,得治”!不关家长的事,你看很多网瘾少年从父母到祖上几辈人都不会上网;不关学校的事,每个学校每位老师都是严禁学生上网打游戏的...

    陶然介绍说,因为学生大多是被父母骗来戒治的,刚到基地时普遍有暴力倾向,“宿舍玻璃三两天就弄碎一块,卫生间的瓷砖,小便器都碎过,原来房间的木头柜子,都被学生踹烂了,现在统一买的塑料箱子给他们使用。”学生为全封闭管理,不能携带任何电子产品。

     

    从2005年开始,陶然全面投入了网瘾的研究。他认为,数据统计是一项研究工作的基础,只有在这个基础上才能确定诊断标准,进而制定治疗方案。“每名患者都要统计446个临床数据,包括说年龄、性别、血型、第几胎等等。针对1200多个病人,我们用6台电脑对这些数据统计分析了半年之久。”

     

    ▲2005年6月6日,一名网民在陶然的基地接受脑电波检查。图自凤凰网

    2008年,陶然制定了《网络成瘾临床诊断标准》,网瘾被中国纳入精神疾病治疗范畴。此后,这9条标准通过了国内专家论证,并在部队医疗系统中推广。

    陶然版《网络成瘾临床诊断标准》(各位请对症入座)

    1 渴求症状(对网络使用有强烈的渴求或冲动感);
    2 戒断症状(易怒、焦虑和悲伤等);
    3 耐受性(为达到满足感而不断增加使用网络的时间和投入的程度);
    4 难以停止上网;
    5 因游戏而减少了其他兴趣;
    6 即使知道后果仍过度游戏;
    7 向他人撒谎玩游戏的时间和费用;
    8 用游戏来回避现实或缓解负性情绪;
    9 玩游戏危害到或失去了友谊、工作、教育或就业机会。

    2009年,陶然首次到美国参加APA大会。35名成瘾界顶级专家就“网络成瘾是否为疾病”展开激辩。而陶然只能在门外等结果,因为他被告知“没有参会资格”。陶然对此的解释是:

    “对面都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没有一个亚洲人。”结果,10票赞成,25票反对,陶然的研究最终没有通过。但他没想过放弃。“不管国际社会认不认可,我们还是得做自己的研究。没现成的帽子也没关系,我们就自己命名为'网络游戏成瘾’,或叫'网瘾’”。

    在后来“网瘾治疗”基地的宣传和“治疗网瘾”的报道中,不知道为什么有了“2013年《网络成瘾临床诊断标准》被纳入《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第五版)》(以下简称DSM-5),成为国际标准。” “高兴归高兴,因为有了国际化的诊断标准,就可以扫除网瘾治疗的乱象。但我们也要看到这其中的问题,治疗网瘾还是任重而道远。”陶然说。

    ▲杨永信

    有了陶然制定了的网瘾标准,确定了网瘾是精神病,所以才有了精神病医生杨永信的专业治疗。在治疗精神病时,根据每个病人的病因和病情,医生是可以采取一些特殊的治疗方法,比如强制性隔离治疗,让病人服用精神类药物,电击等...这就是为何网瘾少年被电的那么惨,跳楼的那么多,杨永信们依然继续存在的原因---“网瘾是精神病”。

    那么,如果“网瘾不是精神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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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转的剧情,迟来的真相

     ▲陶然《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防治知识讲座

    陶然的基地官网醒目位置显示DSM被誉为全球精神医学领域的“圣经”。基地治疗理论最大的噱头就是他的诊断标准被收入DSM-5第三部分中,“得到了国际认可”,是“国际标准”。实情是,DSM-5第三部分的诊断标准仅仅是提议性质的附录,旨在鼓励进一步研究而非临床使用。书中明确写道只有第二部分的诊断标准得到官方认可,可用于临床用途(DSM-5,pp.783)。

    2009年10月,时任卫生部疾控局副局长孔灵芝表示,中国没有把网瘾作为独立的精神障碍来诊断。

    2014年一位心理健康教育专业的研究生“Lithium”在一本刊物上发表文章,公然质疑陶然.文中指出陶然在多篇新闻报道中声称“网络成瘾已经被DSM-5确立为新的疾病”,他的诊断标准“是世界标准”,很多媒体竟然也在报道中称“美国精神病协会首次将陶然提出的《网络成瘾临床诊断标准》纳入正式出版的DSM-5诊断与统计手册第三部分中的网络游戏成瘾,由此确立了一项新的疾病,填补了非物质成瘾领域的空白。”(事实是,赌博成瘾早已被归入非物质成瘾了)DSM-5中明确提出网络成瘾尚缺乏发病率、病程、生物因素、遗传性等重要的流行病学信息,需要在这方面进一步研究,才能确认为是一种疾病(DSM-5, pp.796)。

    记者在美国精神病学会官网上发现,“网络游戏成瘾”在DSM-5目录中仅被列为“值得进一步研究”的情况,并不属于已确定的精神疾病。世界卫生组织制定的《国际疾病伤害及死因分类标准》,同样未将网络成瘾列为精神疾病。“第五版草案修订时,的确有专家提出将网络成瘾纳入精神疾病范畴,但工作组慎重考虑后拒绝了这一提议。”DSM-4工作组主席Allen Frances回复记者。(《国务院拟出台新规:网瘾不是精神疾病,电击治网瘾,违法》南方周末2017-01-12 )

     

    迟到的真相和铺天盖地的网瘾治疗宣传比起来,声音是微弱的。现实中陶然教授们的网瘾治疗基地和杨永信们的电击依然存在并且迅速发展,每一个跳楼少年都是父母的选择和专家们努力的结果。

     

    ▲成都某“戒网瘾学校”学员在接受文化教育,背诵《弟子规》

     

    ▲成都某“戒网瘾”学校“亲子感恩”汇报演出活动。

    一批“网瘾少年”治好了“上网、手淫、说谎”...家长们流下激动的泪水,专家们露出欣慰的笑容,少年们...呃,看不出什么心情,他们的动作和表情都整齐又统一。

     

    《弟子规》有效,就不用电击了。现藏于英国伦敦博物馆的《启颜录》,作者是是隋朝皇帝钦点修编国史的大学者候白,他的方法对“专家”和家长们最适合:

     

    大隋越国公杨素(544年—606年8月31日)有一天问候白:

    有一个深坑,我要是进到里面怎么出来?

    候白说:给我一根针就行了。

    杨素:用针何为?

    候白答:用针把你的脑袋捅个洞,放满一坑水,就漂出来了。

    杨素:我的脑袋里面怎会有那么多水?

    侯白答: 如果你脑子没有进水,你怎么会跳到那么深的坑里面?

     

     

     

    参考资料:

    《网瘾简史:从恶搞到流行病,国外政府怎么治?》新华网

    《网瘾十年》凤凰网

    美国《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第五版)》DSM-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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