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6月26日,著名中國書畫大師陳佩秋在上海逝世,享年98歲。

人們送別一代大家,也送別一個時代。

7月11日,在藝App“收藏7日談”直播間特別邀請陳佩秋之子、上海天協文化發展有限公司總經理謝定偉,著名主持人、演員、作家曹可凡與知名美術史學者、畫家、上海市美術家協會理事湯哲明一起,聊聊關於陳老的往事與回憶,探討她的藝術與成就。

對於“陳佩秋先生謝世,一個時代劃上句號”的說法,曹可凡解釋說,1960年上海中國畫院成立時,第一批畫師中年輕一輩有劉旦宅、程十發和陳佩秋三位,劉旦宅、程十發先生前些年已故去,當陳佩秋先生謝世,一個時代也就劃上了句號。

她能燒一桌菜請客

談起生活中的陳佩秋,謝定偉說,母親跟父親是兩類不同的人。父親是做專業的事情做得非常好,但生活其他方面的能力不太強的那種人;而母親除了書畫之外,其他方面也非常有能力,她是多面手。

在謝定偉印象中,母親能做飯,燒得一手好菜。父親曾經告訴他,你媽媽能燒一桌子菜請客。

謝定偉喜歡喫宮保雞丁、魚香肉絲,記憶中還是母親燒的味道最好。母親燒菜還有理論,比如香腸炒蛋,香腸的切法就有講究,別人切成薄片,母親是切滾刀塊,她說,切薄片的話進油鍋裏炸容易焦掉。論燒飯,作爲畫家的母親甚至比一般家庭主婦都做得更好。

■陳佩秋作品(下同)

帶孩子在家裏打乒乓、組裝收音機

謝定偉說起小時候,母親不喜歡他們到弄堂裏去跟其他小孩玩。“當時我還沒上小學,母親就教我在家裏打乒乓球。把家裏西餐桌拉出來一截當球檯,用兩根筷子插在硬紙板裏做成一張球網,我到現在最喜歡的體育運動還是乒乓球。”

謝定偉回憶道,1960年代,晶體管收音機剛開始普及,母親也突然有了興趣,她買來相關書籍,還帶我們到電器商店買零件,店裏全是男性顧客,只有她一個女的。零件買回家,她自己組裝,在線路板上打鉚釘,她都自己動手。裝完零件還要做外殼,因爲嫌木板外殼難看,她就買來花花綠綠的塑料墊板,剪下來,做成收音機外殼。

身爲畫家,陳老卻反對孩子們學繪畫。謝定偉說,她當年不許我畫,還把我的畫筆收掉。她帶我們組裝收音機就是希望我們能對工科感興趣。母親希望我將來能當個工程師,我後來學的就是計算機,又到美國學習半導體專業,在硅谷做了20年芯片。

謝定偉說,父親雖然不反對我們學畫,但也不支持,我們家裏只有姐姐謝小珮是學畫的。但是到了改革開放以後,父母不再反對了,支持我們的下一代學畫,所以我們家是隔代學畫的。

她反對藝術創作分男女

曹可凡回憶道,1980年代末,我在電視臺做主持人,當時要做謝稚柳先生的紀錄片,我爲片子配音,於是編導就帶我去謝家拍攝。等到佈置停當,陳老進來了,節目組要她一起拍,陳老拒絕,說“他是他,我是我。”

還有一次去看王珮瑜演出,陳老坐在第一排。主持人介紹王珮瑜是中國女老生中唱的最好的,這個概念重複了七八遍,老太太就在下面舉手,主持人聽不見她說什麼,她就一個健步衝上去,搶過話筒說,我覺得老生裏面男的也唱不過她(王珮瑜)。藝術創作不分男女,我的畫你把名字按住,能看得出是男的還是女的畫的嗎?

謝定偉回憶道,有一次母親和哥哥謝定琨在瀋陽赴一個飯局,主人就向大家介紹,這位是陳佩秋,旁邊這位是謝稚柳的兒子。我媽當場就說,這是我的兒子,爲什麼說是謝稚柳的兒子?主人只好道歉。

這個傳言讓陳佩秋受了多年的委屈

謝定偉說,母親的個性非常強,這也是讓她取得成功的那一股精神。母親在從事繪畫過程中受過許多委屈,這些委屈也激勵她要發憤圖強。

曹可凡說,我當年剛接觸書畫界時,就聽到有人私下說,陳佩秋的畫都是謝稚柳畫的,這話連畫院的畫師都在傳。尼克松訪華時,畫院要組織畫師集中進行佈置畫的創作,有人就說,你是不是要回家去畫呀?

謝定偉說,還有件事讓母親的自尊心受到打擊。1970年代末北京邀請上海一批畫家去畫布置畫,華君武定的名單,第一批裏就有母親,朱屺瞻也是第一批,因爲年紀大,是由他夫人陪同去北京的。朱夫人看到我母親,就說,你也是陪謝先生去北京呀?

還有一次應邀爲北京某單位進行創作,一位局長招待我母親喫完早飯後,就到樓上看我母親畫,他一直看,也不走,一直到喫中飯。母親起先也沒感覺,後來父親告訴母親,是因爲上海有人寫信到北京,說陳佩秋不會畫畫,都是謝稚柳代筆的,所以這位局長是特地來看的。謝定偉說,我母親幾十年來一直受到這方面的困擾,別人總覺得你們兩個人怎麼可能都畫得那麼好呢?

實上,我父親沒有爲我母親代筆,而且以我母親的個性肯定是拒絕的。反而是我父親的畫,我母親有不少代筆,比如勾個稿子,尤其飛禽走獸、山水畫裏的房子。母親是美院畢業,她素描、打樣的基礎比我父親好很多。甚至父親曾經有幅熊貓的畫是我打的樣子(曹可凡插話,相當於大師傅炒菜,讓打下手的先配菜)。母親在寫生方面下過很深的功夫,爲了畫鳥自己養鳥,還有青蛙、螳螂、天牛這些東西家裏都養過。

好的畫既要美,也要難

湯哲明說,陳老的老師輩都是近現代繪畫大師,比如黃賓虹、潘天壽、黃君璧、鄭午昌等。但她對黃賓虹、黃君璧的教學方法有點意見,因爲他們都要學生臨摹老師的畫,尤其黃君璧先生,學生不臨的話要“喫鴨蛋”的。

陳老曾說,古畫難臨摹,但兩位黃老師的畫好容易臨呀。她覺得難的東西總是好的。她還說,好的作品既要美,也要難。

湯哲明認爲,中國近現代推崇晉唐宋元繪畫的畫家裏面,北方的金城是最早的,而南方最厲害的就是張大千、吳湖帆。張大千是直接到敦煌學了唐畫,而謝老就是跟張大千一起去的。新中國成立後,南方就是謝稚柳、陸儼少以及陳佩秋,屬於傳承宋元書畫這一脈的幾位宗師。

謝定偉說,雖然都屬一脈,但父母親在臨摹宋畫方面也有非常不同的地方。父親對北宋畫家這一路下功夫很深。母親說,你喜歡北宋,我就不畫北宋,我畫南宋的,省得人家說我跟你一路。他們在花鳥畫方面差別不大,但山水畫差別很大。

爲了中國畫裏的色彩她實驗了10年

曹可凡說,陳老不但繼承發展了宋元畫風,還把西方印象派的色彩、光影也糅合到中國畫裏。陳老在獲得上海文化藝術終身成就獎時說,感謝上海這座城市哺育了她。上海就是座不斷創新的城市,同時中西合璧,但真的要中西文化捏合在一起其實很難,因爲基因不同。我個人覺得,在中西合璧方面,前期是林風眠先生做得比較好,而後期,就是陳老做的比較好。

謝定偉說,1960年代畫院裏面有一些西方畫冊,她借回家看。1980年代以後,她去美國看我們時,逛書店翻畫冊,又去博物館看畫。另外,當地氣候好,能看到很多花花草草,有一條街上,全是紫色的花。她感悟說,中國的繪畫,筆法一流,一支筆,點線面都能表現,但中國繪畫在色彩方面不如西方。

謝定偉說,唐宋的畫是雙勾墨線,中間填色,用色比較呆板。母親想把西方好的色彩用上來,但又擔心只是在雙勾填色上用色彩效果不好。於是她把彩和墨分層反覆疊加,這是她的一個創新。當然,她也反覆實驗,隨着不斷探索,她的繪畫色彩越來越重,後來用了國外的顏料,有點油畫的感覺,墨色又能透出來,這個過程,她前後大約用了10年時間。

湯哲明說,中國近現代繪畫的成就主要是在色彩方面的創新。陳老是學院出來的,她懂色彩。近現代那些中西合璧的大家,都是各自在用不同的方法實踐用筆和用色相結合。

湯哲明認爲,陳老學傳統學得古,學得深,那個年代沒幾個人能做得到。當年中國畫院的主流還是明清文人畫順流而下,逆流而上到晉唐宋元的比較難,因爲你得能看到許多古畫。由於時代因素,張大千、謝稚柳那一代人比古人更有機會看到很多古代名畫。

謝定偉說,因爲父親從事文物鑑定工作,當年家裏來過許多古畫,他們就有機會能直接臨摹,其中很多畫後來被故宮博物院收藏了。父親對母親臨摹的宋人花鳥畫,認爲達到了宋人水準,母親臨錢選的《梨花圖》,父親在畫上題跋“下真跡一等”。

集臨摹、鑑定、創新三位一體的最後一位大宗師

陳老晚年從事鑑定,她根據幾十年對宋畫的臨摹研究,不在乎跟前人學者觀點相悖。她說,我們這一代人如果再不研究宋畫,不講清楚,那後人就更講不清楚了。她推崇宋畫,但她對宋畫也一分爲二,認爲宋畫裏也有相當一部分不是佳作,否則我們現在的畫,放一千年不也變成名畫了?

湯哲明說,陳老曾希望我幫她做宋畫方面的研究,當時有很大壓力。謝稚柳他們當年,古畫在國家那裏,請專家來集中鑑定。而今天的古畫都在各大博物館裏,是人家的鎮館之寶,你的鑑定影響就太大了。

湯哲明表示,張大千、吳湖帆、謝稚柳、陳佩秋跟同時代的畫家不同,他們都是臨摹、鑑定、創新三位一體,他們學古畫,就要去搞鑑定,然而再反哺自己藝術風格的形成。

陳老是中國近現代繪畫大宗師裏的最後一位,陳老輩分高、年紀輕,才能把那個時代延續到今天。

曹可凡表示,陳老爲了繪畫可以忍辱負重,丟棄所有名利,就是爲了中國傳統文化能生生不息、代代相傳。當陳老離開我們,一個時代就過去了。期待新一代人能扛起前輩大旗,把中國繪畫繼續傳承下去。

來源:

周到上海

作者:

詹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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