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奶茶喫歐包,彷彿已經成爲年輕人在喧囂都市中取悅自我的絕對正義。奶茶歷經數次迭代革新已經自成一派走出國門文化輸出了,可歐包又是什麼新玩意?

去那茶店裏走一圈,發現所謂的歐包確實和我們市面上常見的像是吐司、菠蘿包等麪包有所區別,店家也會宣傳採用了特別的發酵工藝,麪包口感更軟糯。

外表質樸的歐包其實內藏乾坤

既然麪包都是從歐洲傳入亞洲的,特別強調“歐”是不是意味着這種麪包更爲正宗?其實不然,不管是市面上常見的麪包還是新出現的歐包,在歐洲人眼裏都是妥妥的“異教徒”,是花裏胡哨沒有靈魂的玩意兒。

要說中國麪包和歐洲麪包最大的區別,恐怕就是硬度。前有二戰蘇聯人用大列巴築工事的傳聞,後有11歲英國女孩用麪包砸跑超市劫匪的迷惑新聞,歐洲的麪包已然構築起一個以硬論英雄的麪食宇宙。

有人說,俄羅斯的大列巴可以帶上火車當枕頭用,有人爲它的硬編段子,創造了所謂的“大列巴文學”。還有關於“用法棍打大列巴哪個先折”的討論,雖然法棍會投降是個合理的解釋,但更多人應該更贊同手會先折的觀點。

儘管這個世界對硬麪包充滿了“惡意”,但對歐洲人來說,在能夠代表家鄉的味道中,一定少不了大個又梆硬的鄉村老麪包。

論法棍的用法

歐洲人對硬麪包的熱愛說來也是很有淵源,可能還帶着一絲無奈和傷感。

我們先從麪包的原料小麥說起。現代植物學研究認爲,小麥起源於中東的新月沃土地區,生活在這裏的古人類原本過着狩獵採集的生活,直到約1.3萬年前氣候突變,食物變得稀缺,人類被迫開始種植穀物,這也被認爲是人類農業的起源。

所以,小麥應該是人類最早的主食之一。早期的喫法應該是簡單搗碎磨成粗麪,加水捏成餅狀放在石板上烤熟,或者是做成小麥粥。

小麥與大麥的原始品種

隨後,古巴比倫人把小麥帶到埃及,埃及人在無意中找到了發酵的祕密,空氣中的酵母菌和炎熱的氣候給他們送來了一份大禮,最早的麪包就在埃及誕生了。

麪包不僅是埃及人的主食,也是他們文明的代表。品類繁多,數量管夠的麪包是埃及國力強盛的最好體現,也正是因爲有面包這種方便的食物,埃及的工匠們才能造出金字塔這樣的奇觀。

埃及人做麪包的手藝其實和今天沒有太大的不同了,發酵後的麪糰被放入陶土製成的烤爐中烘烤。然而,他們的麪包喫起來和今天還是有很大的差別。

考古學研究發現,古埃及居民牙齒健康問題很嚴重,而且不僅僅侷限在貴族人羣,普通百姓的牙也同樣很糟糕,他們的牙齒磨損嚴重,有些甚至磨損到只剩下牙根,同時齲齒也非常普遍。

有觀點認爲這是麪包帶來的,埃及的風沙可能讓麪包混入沙子,這些沙子對牙釉質的磨損很大,其次古埃及人種植的二粒小麥澱粉含量高麩質較少(俗稱低筋),他們做出來的麪包可能並不硬,而是偏鬆軟和酥散,咀嚼後比較粘牙,帶來了齲齒問題。

另一邊,小麥也傳到了歐洲,品種也變成了麩質含量較高的硬粒小麥。希臘人也從埃及學來了發酵的技術,這時候的麪包又進一步得到發展。

得益於當時溫暖的氣候,農作物接連豐收,希臘人和羅馬人也把麪包玩出了花來。他們從使用啤酒中的酵母優化麪包的風味,又在麪包中添加油、牛奶、蜂蜜、葡萄酒等輔料。

隨着麪包的需求增大,麪包師也逐漸成爲一種專業性較高的職業,在城鎮中爲普通市民集中製作麪包。這一時期的麪包其實也不是硬得能砸人的模樣,甚至可能相當美味。

1930年出土的羅馬面包,可追溯到公元79年

然而,從公元5世紀開始,時局大變,蠻族入侵歐洲,兵荒馬亂與氣候變冷讓歐洲的農業受到了巨大的打擊。別說是香噴噴的麪包了,很多人甚至連清湯寡水的燕麥粥都喝不到。

昔日人人有面包喫的盛世不再,雪上加霜的是小麥在幾大穀物中的產量比較低,比不上玉米和水稻,以至於無法養活日益增長的人口。

於是,大量替代的穀物被添加到麪包當中,大麥、黑麥、燕麥甚至是豆類,只要能磨成粉就可以做麪包。你永遠不知道一塊中世紀的黑麪包裏到底有多少種奇奇怪怪的成分。

這種黑麪包粗糙堅硬,甚至有怪味,唯一的優點就是能長期儲存,就算變質了也會被添加到其他食物中重新烹飪,總之一點也不會浪費。

顯然,喫又黑又硬的麪包並非歐洲人民的喜好,而是生活所迫不得已而爲之。於此相反,就算在困難時期,富裕的貴族家庭仍然堅持喫新鮮烤制的白麪包,也就是用精麪粉製作的麪包,麪包越軟越白也就代表階級越高。

如果有得選,沒有人會願意喫那些可怕的黑麪包。

進入工業革命時期,麪包的供給關係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原本在鄉村自給自足的青年湧入城市中的工廠,成爲了一顆工業文明的螺絲釘。

與此同時,麪包也逐漸開始由麪包商人供應。可能是因爲資本家對工人階級的壓榨過於兇狠,19世紀50年代,工人一天的工資只夠買一磅重的麪包,他們自然會貨比三家選擇最實惠的麪包作坊。

只要有一點利益,商人醜惡的嘴臉就會原形畢露。很多面包作坊開始以次充好,使用過期麪粉、土豆粉、豌豆粉做麪包,就爲了比競爭對手的份量更足。

其次,爲了讓麪包看起來更有品質感,他們還要往麪包里加明礬、白堊粉(碳酸鈣)或者骨粉,增白的同時又壓秤。

這可能是麪食宇宙中最黑暗的時代,但你會發現人們仍然更希望喫上白白軟軟的麪包,但戰爭帶來了徹底的改變。

隨着一戰爆發,歐洲各國的麪粉供應喫緊,爲了保證麪包的供應,“戰爭麪包”應運而生。玉米、大麥被加入麪包中,以減少麪粉的用量。

美國俄勒岡州推出了一款“勝利麪包”,含有25%的雜糧穀物,另一款直接就叫“戰爭麪包”,含有40%雜糧穀物。當時的報紙還爲它們宣傳:喫“戰爭麪包”的人要比喫“勝利麪包”的人多愛國15%。

他們全力以赴,你會貢獻一份小麥嗎?

英國由於更依賴進口的糧食,在戰爭爆發後更是下狠手,1916年推出的戰爭麪包雜糧含量高達76%,在海上貿易路線被德國潛艇切斷後,戰爭麪包雜糧含量突破80%,但基本還是大麥、燕麥、黑麥這些穀物。

到了1918年初,戰爭麪包雜糧含量已經高達92%,而且還加入了大豆、馬鈴薯這些非穀物成分,烤出來的麪包也變得更黑。

雖然聽起來很誇張,但實際上這種戰爭麪包並不至於無法下嚥,剛出爐的麪包至少還是有一定的穀物香氣。然而英國食品部頒佈的《麪包令》卻狠上加狠,嚴禁銷售新出爐的麪包。

這是一個看似迷惑但細想又很有道理的決定。麪包出爐後12小時內不允許銷售,這讓麪包變得梆硬且喪失風味,人們會因此減少食量。

另一方面,原本負責麪包生產的是男性工人,他們在凌晨就開始製作,這樣第二天一大早人們就能買到新鮮出爐的麪包了。

可戰爭爆發後男性大多去了前線,麪包生產的工作多由婦女承擔,但婦女需要照顧孩子,很難適應黑白顛倒的工作事件,所以改爲白天烤制放一晚再出售,這樣還能省下夜晚照明的電力消耗。

生在戰爭年代,童年的記憶還真就是硬邦邦的黑麪包,就像我們的爺爺輩,年輕時喫慣了窩頭仍然會懷念那個味道。

戰爭麪包幾乎影響了兩代歐洲人,在二戰期間到達巔峯。蘇聯人在列寧格勒保衛戰中被德軍封鎖了近900天,城內食物的供應量一降再降。

1941年底,一個工人每天只能得到250g的麪包,不參與重體力勞動的人甚至只能領到125g,今天我們日常購買到的一整塊吐司麪包大概有400g-600g,可以想象當時列寧格勒的平民有多艱苦。

當然,這些麪包裏還摻了一半以上的糠、穀殼、木屑等非食用成分。1943年農作物嚴重欠收,蘇聯人還可能喫到加了貓狗屍體和草根的麪包,足夠幸運的話還能喫到加了潤滑油的煤油味夾生面包。

不可否認,戰爭時期的麪包放在和平年代一定是遭人唾棄的食品,可是在蘇聯人眼裏,那就是幫助國家贏下戰爭的英雄,是蘇聯人“喫最硬的列巴,打最硬的仗”集體記憶的標誌。

摻雜了各種穀物的黑麪包硬麪包的味道早就刻在了歐洲人民的記憶當中,等到現代,人人喫得起精面了,有些人懷念兒時的味道,有些人爲了健康仍然熱愛這種親切的主食。

由於麪包在西方世界承載了太多太多,作爲亞洲人不理解是很正常的。我們雖然也以小麥爲主食,但麪包終究不是我們的主食,所以也無法理解歐洲硬麪包的質樸。

我們對歐洲硬麪包的誤解是非常深的,硬麪包並非那麼硬,剛出爐的法棍應該是外脆內軟的,喫起來有嚼勁有層次,只有放了數日之後纔會變成真正的武器。

另外就是對喫法的不瞭解,硬麪包多數情況下會與其他食材或菜式搭配,比如在俄羅斯,大列巴通常要配着紅菜湯一起喫,乾硬的麪包吸收了高油高鹽的濃厚湯汁,在俄國人心中是無敵的存在,就像陝西人喫饃要配羊湯或者夾肉一樣。

至於中國常見的麪包,其實更多的是受到了日本和港澳的影響,軟白香甜的吐司是受到日式麪包的影響,大多數加了奶油、果醬、香腸的麪包大多都是日本人的傑作。

日本在戰後接受了大量來自美國的優質小麥粉,從此走上了本地化美式白麪包的不歸路,發明了各式高油高鹽高糖,顏色粉嫩出挑,用各種水果奶油點綴的麪包。當然還有一些炒麪餡兒或者咖喱味我們也不太接受的麪包。

這種頗受年輕女性喜愛的視覺系麪包通常出自日本

在老外眼裏,這些花裏胡哨的麪包應該和我們看到老美甜酸炒一切的中式快餐類似,誰說正宗跟誰急。

歸根結底,這種認知差異還是由麪包在飲食中定位不同帶來的。對我們而言,麪包是點心是正餐之外的零食或小喫,而不是白米飯和大饅頭的替代品。

同樣的,我們對自己的主食也有嚴格的定義和堅持,饅頭就是饅頭,不會有紅豆抹茶饅頭、貓山王榴蓮饅頭和草莓芝士饅頭。

中國麪包不硬的原因就是如此,但仍有一個世紀之問縈繞心頭:同樣是小麥當主食,爲什麼西方用爐子烤出了麪包,而東方卻用籠屜蒸出了饅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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