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芬@伦敦

因为疫情,我在伦敦家里待了几个月,从繁忙的艺术行业生活变成一个人独处的世界,这是一生从未有过的体验。

这一年似乎一直是在告别。告别与重生,瞬间与永恒。旧文明和旧系统被打破,一个新的轮回即将开启!人们的注意力从权力、财富转向了关于生命与信仰,我们从来没有像今天如此渴望:诚实、善良、正直、公正、爱心、勇敢……渴望来自母亲的拥抱,渴望我们与大地的连接。

克里斯托作品网络

但2020年5月31日,人类与大地之间最伟大的连接者,我热爱的大地艺术家克里斯托·弗拉基米罗夫·贾瓦切夫(Christo Vladimirov Javacheff)在纽约家中去世了。他的创世纪一般的大地艺术作品从未永久保留,这将是人类艺术最大的遗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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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的起点从遇见你开始

克里斯托和妻子珍妮·克劳德,Christo+J-C

克里斯托和妻子珍妮·克劳德(Jeanne-Claude)是大地艺术灵魂般的人物。他们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们一直在做着所有人都觉得不可能的事。

把不可能变成可能,再变为永恒,这是他们最伟大的地方。

我还记得7年前去纽约家中拜访克里斯托的情景。他像个热情的少年,滔滔不绝讲着他和艺术家妻子一起做的大地艺术项目。像包裹德国国会大厦,他们用了整整24年。

在85岁生日前两周,克里斯托安静地离开了我们。两人分别出生于保加利亚和摩洛哥,23岁时在巴黎相识相恋,并成为携手终身的爱侣与艺术伙伴。

克里斯托的作品集,网络

他们以神迹般的大地艺术闻名于世,在62年间完成了23件需要政府许可的大型作品,被拒绝而未能实现的就有47件。

克里斯托(左)和兄弟们,Christo+J-C

1935年6月13日的同一个小时,珍妮·克劳德出生在摩洛哥,克里斯托则出生在保加利亚。他母亲在当地美术学院的工作,后来他就成了那里的学生。毕业之后他曾经在布拉格学习舞台设计。

他曾经为保加利亚政府 "美化 "东方快车在保加利亚沿线的风景。

克里斯托(左)绘画课上,Christo+J-C

”我当时从事的是宣传艺术工作,我教工厂如何摆机器,让它们看起来更美观。这些工作有助于培养我对现实、空间、国家、街道、郊区情况的感觉。“ 克里斯托回忆。

克里斯托笔下珍妮·克劳德的母亲

Christo+J-C

1958年的春天,23岁的克里斯托坐着火车,提着两个旅行箱抵达巴黎火车站。到达香榭丽舍大街时,他正好赶上戴高乐将军宣布夺取政权。“我感到一种恐慌涌上心头,到处都停着坦克,我完全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一场战争一触即发。“

1958年5月13日,阿尔及利亚爆发了动乱,法国军队发动政变,反抗总理皮埃尔·弗里姆林在巴黎新组建的政府。这一天,克里斯托第一次亲眼看到了凯旋门。

L'Arc de Triomphe, Wrapped (Project for Paris)

Place de l'Etoile – Charles de Gaulle,Christo+J-C

艺术家此件作品将于2021年在巴黎落地

巴黎的10月初,克里斯托接到了一份肖像画的工作。帮居里本夫人(Précilda de Guillebon)画肖像,因此遇见了和他同年同月同日生居里本夫人的女儿珍妮·克劳德。两人立刻坠入情网,直到2009珍妮·克劳德去世。

那会儿的克里斯托还没有想过,自己的艺术会从画板一直扩展到大地宇宙。“我在巴黎遇到珍妮3年后,也就是1961年,我们开始着手创作公共空间里的艺术作品,一种思路就是包裹一栋公共建筑物。”

1962年,他们住在凯旋门附近一栋公寓的阁楼里,克里斯托在家用照片拼贴做出了凯旋门被包裹的效果。

1965的克里斯托和珍妮·克劳德 ,Christo+J-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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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存活在时间里的艺术作品

被烧毁后的国会,网络

德国国会在1933年的一场大火中被烧毁,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再遭到严重破坏。早在1972年,克里斯托和珍妮·克劳德就希望可以包裹国会。

“我们必须得到法国、英国、美国和苏联军队的许可。如果墙没有倒塌,我们可能永远也无法完成国会的项目。”

克里斯托,Christo+J-C

克里斯托后来向德国总理Helmut Kohl申请许可。1994年2月,德国国会进行投票。”历史上以前从来没有一件艺术作品的命运,要由一个国家的国会来决定。“

Christo and Jeanne-Claude, The Pont Neuf Wrapped, Paris, 1975-85,Christo+J-C

这时他们已经包裹巴黎新桥和澳大利亚的海岸线等作品。他们认为,通过包装,当细节被隐藏起来的时候,你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它们的比例和本质。

包裹德国国会大厦搭建过程,网络

德国国会大厦项目用了10万米的聚丙烯编织布,请了100个攀岩者。他们甚至先用汉诺威的一座城堡来练习。在1995年整个项目耗资1200万美元!

在进行项目的同时,他们的生命还受到新纳粹主义的威胁,他需要雇保镖,穿防弹背心,甚至要把自己的一些血液储存在德国的医院里,以防万一需要紧急输血。

Christo and Jeanne-Claude, Wrapped Reichstag, Berlin, 1971-95 Credit: Wolfgang Volz/Christo and Jeanne-Claude,Christo+J-C

项目终于在1995年6月24日完成,2周内吸引了500万游客,其中有不少人来自国外,专程到柏林来看被包起来的国会。两星期内,现场连续开派对,让人想起柏林墙倒塌时的气氛。最后一个晚上是最大的派对,10万人一直欢庆到凌晨。

Christo and Jeanne-Claude, Wrapped Reichstag, Berlin, 1971-95,网络

项目结束包裹装置拆卸下来时,如果有游客向他索取纪念品,他就会剪下一块布料,送给他们。

“2周后,它就永远消失了。它不能重复,不能停留,它只停留在那个特殊的独特时刻。” 克里斯托在纽约公寓里回忆的故事,我至今依旧记忆犹新。

包裹德国国会手稿,Christo+J-C

他用柔软而感性的布料把一个政治体包裹成了一个艺术雕塑。让我们用不同的眼光去看待和感受这个世界。

他以他特有的方式,改变了这个世界。

Wall of Oil Barrels - The Iron Curtain, Rue Visconti, Paris, 1961-1962

Christo and Jeanne-Claude

这个世界再难找到克里斯托和珍妮这样的人了,他们仿佛是站在宇宙之上来看大地和人类的使者。他的“BIG IDEA大创意”,大到至今都无人能想象,能实现。

为了完成作品,他和妻子可能比其他艺术家更常听到 “NO”这个词。因为太过庞大、复杂、昂贵,他的大部分IDEA都没有实现,而那些实现了的作品则需要很多人很多年的准备。

Christo and Jeanne-Claude Surrounded Islands, Biscayne Bay, Greater Miami, Florida, 1980-83 1983 Christo

更加荒谬的是,他只给完成的作品两周寿命,不管前期准备了多久投入了多少,两周之后作品消失,空间再度归零,这不得不让人深思艺术的瞬间与永恒,它们之间是对立还是相互依存?

Christo and Jeanne-Claude, The Gates, Central Park, New York City, 1979-2005,Christo+J-C

国会之后,他们还在纽约中央公园内用藏红花色的布料搭了7503扇门。但这些作品最后唯一留下来的除了照片,就是人们在作品中留下的终身难忘的记忆。

3

艺术=神话

克里斯托早期的作品,Christo+J-C

“包”这个艺术行为,克里斯托其实年轻时候就开始了,早在1950年代,他就开始包鞋子、电话,因为他认为,包装给了物体新的身份,通过隐藏来揭示更多。

左:巴尔扎克照片;右:罗丹包裹后的巴尔扎克雕塑,网络

他说,“包“这个动作已经被艺术家们用了好几百年。就像巴尔扎克有大肚腩和瘦腿,当雕塑家罗丹在巴尔扎克身上包裹布料之后,巴尔扎克立刻产生出纪念碑式的造型。

克里斯托和作品,Christo+J-C

而妻子珍妮·克劳德提议“为什么不去包裹更大的东西呢?” 给了克里斯托全新的灵感。1968年,他们两人便开启“大包裹”的系列。

Christo and Jeanne-Claude, Wrapped Coast, One Million Square Feet, Little Bay, Sydney, Australia, 1968-69,Christo+J-C

1968年的作品《包裹海岸》,用了92900平方米的银色防腐布料和56公里的绳索,完成对澳大利亚悉尼附近1609米海岸的包裹,让峭拔嶙峋的尖锐瞬间幻化成柔美。在海面波光粼粼的衬托之下立刻显得神秘与庄严。

Christo and Jeanne-Claude, Valley Curtain, Rifle, Colorado, 1970-72,Christo+J-C

1970-72年的《包裹峡谷》,是在美国的科罗拉多峡谷中完成的一项巨大工程。3.6吨的橘色尼龙布,悬挂在相距1200英尺的两个峡谷之间。用织布“填平”峡谷。古有精卫填海,今有伉俪填谷。夫妻二人用艺术再现神话。

Christo and Jeanne-Claude, Running Fence, Sonoma and Marin Counties, California, 1972-76,Christo+J-C

1972年开始花了5年实施的《奔跑的栅篱》,夫妻二人用白色尼龙布在美国加利福尼亚的马林和索诺马县山区到太平洋岸边的山丘上,架设了一道栅篱,创作了一座长达24英里的“白色长城”。

这些庞大又沉重建筑物被包裹起来之后变得飘逸,几乎给人一种流动感,让建筑与艺术之间衍生出复杂又丰富意义。

Christo and Jeanne-Claude in Christo's studio with "Green Store Front, 1964",Christo+J-C

值得强调的是,克里斯托的项目不仅仅耗时,还耗资。但是所有的资金都是夫妇两人从出售作品,向银行贷款筹来完成的。

不管造价多昂贵,短暂的寿命始终是作品的思想核心。他认为生命是短暂的,如果作品成了吸引游客的原因,它的力量就会减弱。

Christo and Jeanne-Claude, The Umbrellas, Japan-USA, 1984-91, 1991 Christo,Christo+J-C

最终,克里斯托的所有项目,都需要人们亲自去体验,没有人可以拥有这个项目,没有人可以购买这个项目,没有人可以对这些项目收取门票。

人们在那里呆几天,然后就走了!

4

终于轮到伦敦了

克里斯托绘制Mastab手稿,Christo+J-C

用短暂的作品创作永恒的艺术,克里斯托的艺术因消失而升华。几十年来,他的项目盖满了地球,但伦敦却等到2018年才有机会体验到他的作品。

Christo & Jeanne-Claude, still for The London Mastaba AR (Hyde Park), 2020. Courtesy of Acute Art.

The London Mastaba Serpentine Lake Hyde Park 2018 Iwan Baan - Long shot

《伦敦Mastaba》是个可以在海德公园湖面漂浮的几何体。由7506桶子组成,20米高x30米宽x40米长的Mastaba(最初是古埃及住宅形式,后被用作贵族墓室)。不但拥有完美的黄金比例,涂了红、蓝和淡紫色调的桶子在湖面倒影有时候会让人联想到印象派的绘画。

The London Mastaba Serpentine Lake Hyde Park 2018 Wolfgang Volz

网络

和其他作品的命运差不多,Mastaba在海德公园的湖面漂浮了一个夏天之后,又被艺术家拆卸分解,变得无影无踪。

前任斯德哥尔摩现代艺术博物馆(Moderna Museet)馆长,目前在Acute Art执掌开发VR与AR艺术的艺术总监丹尼尔·伯恩鲍姆(Daniel Birnbaum)通过电话告诉我:“Mastaba实际上比金字塔更古老。显然,对于埃及人来说,Mastaba是 「永恒之屋」,但克里斯托来自中东,更古老的诠释更感兴趣,他将其称为「标记的长椅」。”

Christo阿布扎比马斯塔巴 1979 Christo

他甚至想在阿布扎比沙漠中创造一个更大的永久性版本,但仍然没有实现。

5

的再见,是再次相见

Acute Art界面,YT

我在思考,克里斯托的作品往往有着短暂的命运,而他的离世,是否注定将会是人类艺术史上最大的遗憾呢?瞬间让他的作品伟大。和梵高、莫奈、毕加索留下了大量物理作品不同,后世的人们又如何讲述他的故事呢?

Christo & Jeanne-Claude, still for The London Mastaba AR (Hyde Park), 2020. Courtesy of Acute Art.

除此之外,AR也是一个必要的存在,特别是对于空间内的艺术。艺术本身是需要永恒的,必须不断有新一代的艺术家去看,不断有新的批评家和作家去研究,才能发现新的东西和吸引到更多的观众。

安迪-沃霍尔让我们用新的方式看杜尚,毕加索让我们用新的方式看塞尚。我觉得克里斯托的AR则开启一种新的策展可能性。以一种新的方式来看待他的装置。这种不断重写艺术史的方式才是最有趣的,不管是不是永恒。

伯恩鲍姆认为有些艺术家被一再地重新解读,就是因为他们永远有新的,解读的方式。

通过Acute Art App重现克里斯托作品,拍摄于意大利的Bolsena 湖,YT

“艺术可以被阅读和再阅读,被解释和再解释,产生新的意义。我不知道克里斯托是否属于这一类,但他作为介入艺术的先锋人物,我真的认为是这样。感知的永恒性和短暂性的辩证关系是永远存在的。你不会永远站在Mastaba前,你或许看了一下子,离开了,你的脑海里还有作品的记忆。但是AR 给你更多的可能性!”

听了伯恩鲍姆对克里斯托作品的瞬间与永恒的诠释让我感觉到,永恒其实不需要像宗教的诠释,没有必要等到未来才有可能实现。就如同意大利导演Fellini曾说过,“既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只有永恒的生命激情。”

6

我们应该活在时间之外

英国摇滚乐团Queen 主唱Freddy Mercury 在畅销曲《Who Wants to Live Forever》高声唱着:

There's no time for us. There's no place for us. What is this thing that builds our dreams. Yet slips away from us? Who wants to live forever?

我们对Forever总是从 “时间”中的生命来理解,时间是一切,我们甚至会说一些“消磨时间”(killing time),或者 “节省时间”(saving time) 等与永恒相悖的字眼。

网络

但是希腊人早在数千年前就很明智地将时间用两种方式来区分。

一种方式叫Kronos,代表了可测量的时间。 象征物是个老人,被无情的逝去的时间打击。它以秒为单位。

另一种叫Kairos,代表了感受的时间。是年轻的,脚步匆匆,难以捉摸和自由。以瞬间(moments)为单位。

对希腊人而言,Kairos不是一个逃避的手段,而是改变我们体验现下的方式,为我们提供一个层次更深的生命暗示,直到永远。

莎士比亚说,世界是一个舞台。而克里斯托则让我们认识,世界也可以是个美术馆。

网络

克里斯托不但在Kronos的时间内改变了世界,还在Kairos的瞬间中带给人们长久不灭的记忆,而AR就是帮助你捕捉这段记忆的工具。想着想着,耳中再度浮起Freddy Mercury高嗓的歌声。

克里斯托

“包裹珍妮·克劳德肖像”,1963,Christo+J-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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