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軀體有盡時

這是一本逼迫你不停放下書去思考的書,這是一個與死神同行的故事,充滿力量。

當他是一個神經外科醫生時,他同時是一個哲學家;當他生病走向死亡時,他迴歸本色,成了一名文采斐然的作家。保羅的遭遇令人悲傷,但他自己,卻不是一個悲劇。他是永無止境的奮鬥者,即使時日無多,仍保留着最珍貴的——他行醫時竭盡全力要給病人保留的鮮明個性。

保羅·卡拉尼什是斯坦福大學天才醫生,也是文學碩士。《當呼吸化爲空氣》這本書寫他與癌症抗爭的生命感悟,對人性、生死、醫療的深沉思索。

《當呼吸化爲空氣》書名來源於17世紀一位英國詩人十四行詩中的句子:

你在死亡中探究生命的意義,

你見證生前的呼吸化作死後的空氣。

新人尚不可知,故舊早已逝去,

軀體有盡時,靈魂無絕期。

讀者啊,趁生之歡愉,快與時間同行,

共赴永恒生命。

這是一本未完成的書,加上他的妻子露西寫的後記,這本書才得以圓滿。生命的意義,他們共同在探索,在承擔。

“如果生命只剩下最後的火焰,我也會用來照亮你眼前的路。”這是他最後的話,他這一生活得有多麼明白!他說沒有奮鬥的人生,就像一幅畫裏身上沒有條紋的老虎。他沒有故作勇敢,也沒有懷着虛妄的信念,認爲可以“克服”或者“戰勝”癌症。他坦然真誠,對自己本來規劃好的未來變得無望,他表示悲痛,但同時又創造了一個新的未來。

這平靜柔韌而又勇敢剛毅的力量深深打動了我,一位三十年的教育者。

做“人生的導師”應該並非保羅的本意,但讀了他的講述與探討,你也許會問問自己:此刻做的事情,有沒有積極的意義?有沒有把當下的每一分每一秒過好?我們是這廣闊宇宙中孤獨的存在,知道孤獨的價值,則會珍惜“當下”。

重返手術室是他最終的選擇,他堅定地相信自己的工作有道德上的意義和價值。對於那些飽受痛苦的人深切的愛與同情,他能實現的可能,是他堅持的原因。我想到他將死的命運,更意識到自己也是個必死的凡人,我就得思考我活着的價值,和我在教育上的種種可能,尤其是我對學生漫長人生可能的影響。

他的朋友在序言中說,我是在保羅死後,才真正認識他,成爲他的朋友的。這一切都是因爲他留下的這些力透紙背的文字。他雖死猶生。他的妻子甚至說這是她一生中最美妙的意義最深遠的歲月——每天都在生與死之間採取着行動,喜樂與痛苦平衡共存,進一步深入探索感恩與愛。他們的女兒卡迪的出生,更是醍醐灌頂般讓我明白愛的真諦。這是對生命的信仰,是他對我們每一個活人的提醒。除了傾聽,無以言尊敬。

我相信,當你翻開這本書,也會像我這樣的教育者一樣,開始一場探究生死的旅程,並永生難忘。

02 當“我在”時

《當呼吸化爲空氣》分兩部分:一是“當我身強體健時”二是“至死方休”。第一部分是第二部分的力量源泉,是他在身強體健時所做的選擇和努力,使他有了至死方休的信仰。

大二暑假,他選擇去塞拉高山營廚房打下手。在國家森林公園的荒蕪原野保護區,他可以飽覽荒涼空曠之美。沙漠、大海、荒野都是培養自由意志的地方,因其一無所有,所以包容一切。在高山、大地、宇宙這些無限的遼遠廣闊之中,你會情不自禁地覺得自己是渺小的一粒微塵,然而,“我在”,像張曉風散文中擲地有聲的那一聲“我在”。你確信自己存在於這莊嚴宏偉的天地之間。可以說,是自然培育了他寬廣的胸懷。

讀書延伸了他對世界的認知。只有“有文化的書”能給人啓發麼?不盡然。我們一生,誰沒有深受一本書影響的歲月?甚至影響了你對未來的選擇。《撒旦:不幸的卡斯勒醫生的心理療法與治癒》是他在斯坦福大學本科同時選修文學與生物神經科學的緣起。看起來風馬牛不相及的兩種學科卻有着奇異的聯繫:文學是精神生活的最高境界,而神經系統科學則探索大腦最爲優雅的規律。

友情滋養了他的靈魂。他在高山營認識的斯坦福校友成爲他人生的第一個良師益友。“當下便是風口浪尖,人生積累的經驗,被生存的細節磨損消耗。我們智慧的高峯,便是生活的當下。”這幾乎成爲保羅後來重返手術室的思想源頭。這是友誼的價值,也是文學的價值,化爲人生的信仰。文學與哲學探索精神,神經科學探索物質,兩者融合,造就了後來在手術室面對病人清醒地明白那是一個人,手術的影響會伴隨那個人漫長的人生,由不得他不謹慎。病人會面對疾病和治療的雙重摧殘,有什麼方案可以避免對人格的傷害?

原生家庭的正能量給了他潛移默化的影響。爲了讓孩子受到良好的教育,母親視改革亞利桑那州金曼小鎮教育系統爲己任,並且付諸實踐。讀大學的哥哥寄來了“大學學前書單”。而他的父親,金曼小鎮的醫生,他那麼親切和藹地與病人交流,春風化雨般在病人心中建立信任,更是讓保羅備受啓發和鼓舞。保羅何其幸運!

探索和求知慾是人生進步的階梯。當你以優異的成績大學畢業,你的第二次選擇源於什麼?讀《德蘭修女傳》我就有這樣的疑問。激情行爲絕不可能維持長久的堅持,堅定的信仰必然來源於某種深植內心的東西。保羅師從哲學家理查德﹒羅蒂,讀完斯坦福文學碩士,他所追尋的“生理與精神共存”在這裏有了完全不一樣的闡釋。生理、道德、文學和哲學,在什麼地方相融交會?花園裏奧古斯丁教導我們手不釋卷,“捧起書本閱讀”,但他聽到了不一樣的召喚:“放下書,棄文從醫。”保羅想去探索死亡的雙重神祕,那就是死亡既帶着濃烈的個人色彩,同時又絲毫不帶個人色彩。因爲我們無從得知降生世上將遭遇怎樣的衝突和痛苦,但通常來說我們很難脫身其外。他選擇棄文從醫,直面患者。如同魯迅先生當年棄醫從文,希望從精神上來拯救自己的民族。

保羅成長的每一步,都有一個引導者在。從大二暑假的斯坦福校友的友情,到原始高山湖畔的荒野;從哲學家理查德﹒羅蒂給他的“生理與精神共存”的教導到棄文從醫的人生意義追求之路;從父親春風化雨般的言傳身教再到解剖室內學監的憂傷表情。他站在一羣巨人的肩膀上,才成就了自己的高峯。

責任心和惻隱之心的訓練,可以體現在產科醫生對於子宮腹膜要不要閉合這樣的細節上。也許不用“閉合”,但是,“上帝造物時閉合的,不要人爲去分開” 。很顯然,縫合對病人是有益的。更多的時候,在生與死懸而未決之時,醫學知識夠嗎?

保羅學過文學、生物學、哲學,然後纔是醫生。他一直竭力避免病人成爲一座孤島,失去語言,失去個性。這是他留給醫學的“保羅的選擇”。

03 至死方休

保羅日復一日跋涉在情感、科學和精神難題最茂密的荊棘叢中,成了一名博學通才,他找到了出口,或者說,殺出了一條血路。醫生在給病人選擇治療方案時是不是要想清楚:

活着,不是唯一目的?是不是在疾病之外,更要關心他們的痛苦?你把一個病人送進手術室,結果只保住了他的心跳,但他再也不能說話,或者,通過管道進食,過上了自己絕不接受的生活。

假如我們是醫生或者將要從醫,我們要學習的第一課就是關於人的修煉。你要在什麼時候才能和正在承受苦難的同胞訂立盟約:我們在此同聚一堂,一起走過接下來的路。我承諾儘自己所能,引導你走向彼岸。

病人最初的含義就是“毫無怨言第一承受苦難的人”,可是,沒有人是活該的。日子很長,但年歲很短。我曾親眼見到骨科專家給一位鄉村婦女看病,他摸摸病人的膝蓋,鐵口直斷:骨肉瘤,惡性的,兩年。下一個!

也許他已經看透了生死,所以不必理會病人夫婦的瞬間失語和情緒崩潰。我想她抱着希望而來,沒有做好承受晴天霹靂的心理準備。但是,連我這個旁觀者都能感覺到絕望與顫抖,他爲何如此單刀直入,不留情面?她是人,這是第一要義,然後纔是病人。如果病情是一大碗悲劇,最好一勺一勺地喂。

保羅看到了人類關係最非凡的重要性,他覺得自己其實就是一個牧師的角色。他看到了病人和家屬可能面對的未來,他有時是死神的敵人,有時是使者。

作爲醫者,不僅僅是保衛生命,也是保衛別人的個性,保衛別人的靈魂。鼠年年成不幸,新冠疫情肆虐。爲了救治病人,很多醫護人員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明知前路有虎,仍然堅定地走下去,是什麼力量在支撐他們?在鮮血和沮喪之間,他們真正做到了“懸壺濟世”,哪怕病人已經是百歲老人。這種英雄主義精神,這種高度的社會責任感,這種大醫情懷,究竟源於什麼?

從這本書裏,我體悟到了他們爲何做出這樣的生死抉擇。我想,他們和保羅一樣,身上肩負着生死攸關的責任,即使面對死神的挑戰,也要拼盡全力爲病人奮戰到底。這是一種召喚,是一種信念的力量!

當然,這也是保羅後來病中重返手術室的思想根源,是保羅生命的鋪墊。這是他人生的戰場,而他,從來不是一個逃兵。他用短暫的一生,完成了這句來自塞繆爾·貝克特的話:“我無法前行,我仍將前行。”

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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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策劃 / 趙媚

編 審 / We領讀·悅讀組

排 版 / 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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