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尖沙咀沒有了遊客
作者:棗 兒
編輯:江 嶽
維多利亞港灣的夜景仍然美麗,卻少了看風景的人。
2020年5月15日,香港旅遊發展局公佈,4月初步訪港旅客數字約4125人次,按年下跌99.9%,平均每日只有100多名旅客。
往日喧囂的尖沙咀失掉了繁華,很多做遊客生意的店鋪老闆,就此失去了點亮燈光的資格。
海港上,日落之時,漁船、郵輪等渡海小輪穿梭於南北兩岸之間,水面不見觀光船的影子。
待日落之後,天色漸染深藍,燈光在港灣兩岸的摩天大樓處跳動,每一幢大廈閃爍的光與音樂的律動相契合,光鮮依舊。
只是,看客們各自多出了心事。
01
“拿到香港政府派發的一萬塊我卻沒處花”
靜兒,43歲,在港時間15年,兩個孩子媽媽
靜兒祖籍是湖北人,2000年她與香港丈夫結婚,之後在2005年正式赴港定居,至今已有15個年頭了,並在2012年正式擁有了香港永久居民的身份。
現在的她是兩個孩子的媽媽,婚後生活她覺得還算安好,大部分時間在照顧家裏的小孩兒,慢慢孩子長大上學了,幾年前她就去了一家維他奶公司工作。
直到2019年6月開始香港暴亂事件頻發,很多行業受到打擊,隨之年底又發生了新冠病毒疫情,可謂是雪上加霜的一年。
香港很多行業和店鋪逐步倒閉。就這樣,不止是靜兒,她身邊的一些朋友慢慢的工作也都沒有了。
好在香港政府出臺了在疫情期間向每位在港的永久居民派發1萬塊港幣的抗疫基金政策,政策出來後,靜兒是在今年6月23號網上登記個人領取資格信息的,沒想到在7月7號就收到了銀行入賬信息提醒。
靜兒家四口人,除了女兒未滿18週歲不符合領取資格外,她和老公、兒子,都拿到了這筆錢,兒子的一萬塊到賬後,懂事的孩子第一時間跑去銀行把錢取出來交給了她。
身邊大部分朋友都享受到了這個政策,大家本來以爲拿到這1萬塊,疫情好點後可以出來聚聚喫喝慶祝一下。包括很多餐廳也開始推出各種優惠,像七月七折,八月八折福利,沒想到疫情再次到來,和朋友聚餐的計劃就這樣泡湯了,靜兒會開玩笑講這個錢也沒處花了,就先攢起來吧。
爲了應對疫情的再次發生,香港政府提出了各種防控措施,學校提前放暑假,餐廳晚上6點後只能外賣,不能在餐廳用餐,戲院、美容院……很多公衆場所都暫停營業。
雖說沒有了工作,也不能隨便外出,除了大部分時間在家和孩子待一起外,爲了響應共同抗疫,靜兒還是加入了義工組織,在疫情期間她們經常會向有需要的人士,尤其是長者去派發口罩,讓大家提高防範意識。在沒有工作的情況下,還能參與一些實質性的社會活動,貢獻出自己的微薄心力,靜兒覺得很滿足。
由於學校提前放假,加上很多人失業沒有了工作,身邊有些家長朋友選擇帶着孩子回到大陸避疫,即使去到內地需要隔離14天,有些人還是選擇回去了。
在香港的本土市民,靜兒認爲他們的防範意識是很強的,很多人都不出門了,商場、超市、餐廳裏都是冷冷清清的,就算出門大家都會戴口罩,同時還帶着消毒液,或者消毒紙巾在身上。
現在所有人的願望是希望疫情能夠早日結束,早日恢復昔日繁榮的香港。
02
“好在經歷過一次,大家知道怎麼做”
Frank,34歲,在港時間8年,報社編輯
在香港一間報社媒體工作的Frank,是一名編輯,他的工作是負責每天報紙的版面編排,所以他大多數時候是在上晚班。
當初從家鄉陝西西安出來到香港讀書並且選擇定居在這所城市,已經8年了。Frank不僅在香港有了自己的事業,也找到了屬於自己的愛情。今年過年本打算回家的他們,也因爲疫情取消了回程,所以到現在他已經有一年多的時間沒有回西安了。
目前的Frank還在正常上班。只是在這次疫情再次來臨的形式下,整個人開始加強戒備起來,公司也做出了和上一次疫情發生時一樣的安排:居家工作。
爲了保證每天版面的正常見報,報社對每個部門做出了人手的調整,至少保證可以有三分之一的同事居家工作。所以,周圍的同事工作狀態看上去基本上還是顯得比較輕鬆的。
但他覺得最忙的還是他的太太。
Frank和太太璇璣一直有一個共同的愛好:中國文化藝術。在2014年的時候他們就共同成立了由香港政府註冊的非盈利性組織香港儒藝青年文化協會,爲兩岸三地喜愛藝術文化的文藝青年提供一個交流互通的平臺。
在年初的疫情期間,他們也共同策劃了“跨越疫情,迴歸人本”的主題活動,活動是在線上展開,以音頻+圖文形式呈現。讀哲學博士後的太太主導內容,Frank會從編輯的角度給予一些幫助。他們認爲突然而來的疫情會讓很多人也許有些接受不了,但是,我們仍要靜下心來去了解它的始末,試着從哲學的角度審視疫情爲人類帶來的啓示。
本來因爲彼此工作都忙,打算7月份停止錄製的,但疫情的再次反彈,他倆決定還是要好好再找找選題,繼續再做下去,希望聽到的人能夠獲得一些內心力量,也算是提供的一點點精神食糧吧。
因爲在這次疫情反彈前,香港已經20多天沒有出現過本地的新增個例了,所以大家在防疫的意識上其實已經趨於鬆懈,抗疫也多多少少呈現出一種疲勞狀態。同時,基本社會上的一些正常工作和活動都已經趨於正常。
在疫情反彈後,大家首先覺得可能是精神層面上又受到一次打擊,感覺疫情還是沒有能徹底的過去,又要提高警惕了。而且這次政府推出了不少限制措施,這也許會讓港民覺得事情是不是真變得嚴重了。
但好在已經經歷過一次,所以大家知道具體怎麼做,這次就是保持、提高自我的防疫能力,儘量減少和同事之間的交流,以及做好個人的衛生防護工作。
圖:Frank選擇僻靜一角獨自處理工作
Frank居住在香港尖沙咀佐敦,一個屬於在香港比較熱鬧繁華的區域,好在他住一樓,可以避免搭乘電梯,減少人和人之間的接觸,保持好一個防疫的社交距離他認爲在這個時候很關鍵。當然,在大廈門口的入口處明顯看到增加了酒精搓手液,以及加強了大廈的清潔工作。
Frank身邊朋友沒有要回大陸的打算,因爲大家都有工作,現在回大陸還是要隔離,從大陸回香港也要隔離,所以這樣一來一回就28天的時間,對工作的人來講沒有這麼長的時間可以請假。
之前倒是聽說在深圳灣口岸,有不少人排隊6個小時才能過關到深圳。
但是Frank覺得在疫情反彈下,香港政府做的比較好的一點是相比上次,這一次他們的反應還是比較快的,他記得應該是第二天晚上就頒佈了嚴格的措施出來,規定餐館晚上五點到第二天早上六點是不可以營業的,只可以外賣;以及限制了聚集人數;並且強制性的規定搭乘公共交通的時候必須要佩戴口罩,否則罰款5000港幣,他認爲這些措施應該是疫情發展以來,香港最嚴厲的一次規定了。
“這一次我想可能打擊比較嚴重的應該是香港餐廳的經營情況。”
據報道稱,香港近一個月餐飲業的損失可能會達到30億港元。因爲在香港有很多餐廳是隻做夜市的,而現在晚上規定不讓營業,這樣一來損失可想而知。
在經歷過二三月份首次疫情後,令一些人有些焦慮的是這次疫情有很多的不明源頭個例,所以說是不是已經開始蔓延和擴散不得而知。
但是感到欣慰的是,在疫情爆發後,各方面的抗疫工作還是做的相對到位,開始對一些高危人羣進行大規模的檢測,以及頒佈了一些相應的限制措施。
Frank相信香港還是可以度過這次難關的,因爲香港人整體的疫情防禦意識以及個人的衛生保護習慣,還是做得比較不錯的。
03
“母親動手術我卻不能回家”
安吉,25歲,在港時間2年半,祕書
安吉是一個性格非常開朗的95後女孩兒,2017年來到香港嶺南大學讀研,出於對香港的喜愛,她毅然選擇畢業後留港工作。
先是和同學一起創業,在香港屯門開了一家鋼琴輔導班,後來還是覺得要先積累些工作經驗纔可以,所以去到了一家在香港的浙江商會擔任祕書一職。
自去年12月至今,安吉都沒有回家。
安吉現居住在香港島西環的香港大學附近,每天最讓她提神的就是無論是公寓還是公司的電梯裏那股刺鼻的消毒水味。尤其是疫情反彈後,她似乎覺得消毒水的味道更濃了。
安吉所在公司的工作依然正常開展,公司會給她們發可供反覆使用的口罩。同時,爲了避開上下班人流高峯期,公司將上班時間由原來的10點移至10:30,下班時間則提前到了下午4:30。但是,隨着工作時間的縮短,工作節奏卻加快了許多,每天照樣忙得團團轉。
這兩天的中午和同事出外用餐時,香港的一些餐廳有了新規定:大家在保持社交距離的前提下才能就餐,並且從7月15日起晚上6點後只提供外賣,同時維持店內入座率50%以下,除飲食外,需一直佩戴口罩,其他時候不得善自摘下口罩。
安吉一直有回大陸的打算,但不是說回來躲避疫情,她覺得不管在哪裏做好防護纔是最重要的。然而疫情時期,往返內地和香港,強制隔離時間加起來就要28天,工作和時間都耽誤不起。
可是母親剛剛動完手術,這個時候她卻不能及時回去探望,這令她萬分焦急和自責。
稍微給安吉安慰的是,在如此困難的形式下,公司也沒有做出裁員舉動,她覺得這個時候能保住工作也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兒。
而安吉身邊的香港本地朋友,他們的工作、生活其實依然如舊,對待這次疫情復發,他們雖然感慨經濟確實受到影響,但也要去珍惜眼前的工作,更加努力生活纔對。
04
“沒有遊客的尖沙咀看上去好蕭條”
小N,24歲,在港時間3年,運營
見過小N的人會感覺她多少有點佛系,年紀輕輕,人卻特別沉得住氣,人也樂觀。
小N並不覺得這次疫情反彈給她的生活帶來多麼大的直接影響,起碼她的工作是一切照舊,只是香港隨處可見張貼有類似“注意疫情防護”的標示,時刻提醒她不能放鬆警惕。
小N沒有將過多的焦點放在疫情上面,也不會太過注意,即使生活發生些變化,也都在她能接受的範圍之內。大不了不去逛街、不和朋友出去聚餐,所以她也沒有因爲疫情而感到焦慮。
當然,之前身邊也有一些大陸的同事,不過他們早在第一波疫情開始沒多久就已經過關回去深圳了。而好自己也有半年多時間沒回深圳見朋友了,更回不了老家江蘇。
現在的他們在公司,同事之間交流氛圍也沒有發生多大變化,大家也沒有特意去討論多麼在意疫情之類的話題,還是跟之前一樣正常溝通。
在工作日的午餐時間裏,中環還是像往常一樣人流量大,人人也都戴着口罩。
倒是感覺開始訂外賣的人越來越多了,或者出去餐廳喫飯,好多人也是儘量選擇打包回公司喫。她最近一個人出去喫飯時,經常會一個人佔用一個四人的桌子,也沒有人過來和她拼桌。
公司制度最近也改爲輪流制了,其他時候都是在家辦公。
從年初疫情開始到現在,公司都會隔段時間就給員工發些口罩,小N覺得至少自己不用擔心口罩不足的問題,疫情持續時間這麼久,她自己還從沒買過市面上的口罩。
小N住銅鑼灣,之前沒事兒的時候經常會一個人出去逛街,但最近她都沒有出去了,但是上下班的時候會偶爾路過,看見銅鑼灣附近的健身房有貼出告示要關門七天,有些餐廳也是要關門七天。如果正好是週末的話,商場裏進進出出的人看上去其實也不少,只是明顯感覺見不到遊客了。
尖沙咀也是,沒有疫情的時候,銅鑼灣和尖沙咀可是香港兩大最受遊客歡迎的地方,現在尖沙咀那片地方很多做遊客生意的店鋪也都關了門,看着還是挺蕭條的,讓人莫名失落。
“唉。”
05
“今年我的業績是零”
小琪,27歲,深港4年,保險理財顧問
還是這一班地鐵。
小琪閉着眼睛都能找到換乘的路線,有時候邊走邊在手機上回復客戶消息,都不用抬頭看路。沒辦法,太熟了,同一班地鐵,她乘了四年了。
最近一年例外。自從2019年夏天開始,加上新冠疫情,這一年裏,小琪只回過一次香港。
作爲保險理財顧問,小琪這一年的業績是:零。
她清晰記得,最近一次回香港,是在2020年的2月1日,2月8日通往香港的深圳羅湖口岸開始封關。她趕在這之前,回了趟香港的公司遞交材料,還順道買了些日用品帶回深圳。
這就是小琪的生活,家在深圳羅湖口岸附近的一住公寓裏,每天從公寓出發,走路10分鐘到羅湖口岸,偶爾趕時間打車的話,只需要2分鐘,車還沒發動就到目的地了。
深圳關口加上香港關口,過關平均需要10分鐘,之後馬上去地鐵,從東鐵線的羅湖站坐到西鐵線的紅磡站,好在是始發站,每次都有位,到站後再轉乘一站到尖東站,就到公司樓下了。
圖:小琪拍於黃昏 公司緊挨維多利亞港
這樣一程下來,每次要接近2個小時。
意外也時常發生。有時候是在去香港的地鐵上睡着了,地鐵開到終點站紅磡站了她還在睡,地鐵又開回去好幾站她才醒。
還有一次,她從香港返回深圳時也睡着了,地鐵開到了羅湖站她還在睡,另一側準備上車的乘客,看到她在睡覺,就用力猛敲玻璃,才把她叫醒。
好在這樣的路程,小琪不用每天都走。
小琪在香港的一家大型保險公司上班,公司不要求打卡,不要求每天作班,但每週五要進行一次會議,每半個月還要進行一次總結,平時還有不定期的大大小小的講座、培訓。此外,有內地客戶到香港投保時,她也要陪同過去。
賣保險對小琪來說,有些挑戰。她比較宅,平時朋友不主動找她,她大概率也不會去找人家。因此,她的業績在團隊裏不算突出。
不過,她還是在2018年迎來了事業的黃金期——她去山東找朋友玩,認識了朋友的室友,之後她回到香港,這位室友多次託她買東西,她從未推託。後來,前者給她介紹了很多客戶買保險,客戶裏又有人介紹自己的朋友。
這一年,她終於達到了自己的小目標,年薪30萬港幣。
但好光景沒有持續太久。
2019年,香港形勢的變化直接影響了她的收入,減幅50%左右。2020年更慘,從開年到7月,她的收入爲0。
她原本約好的三、四個客戶春節後到香港投保,因爲疫情拖延了。本來以爲最近能好轉,反彈又嚇跑了她的潛在客戶了。
小琪有些灰心,“別說今年了,恐怕以後這些客戶都不會考慮到香港投保了。”
27歲的小琪是家裏的頂樑柱,負責這幾年家裏的所有開銷。她和父母同住,房租每月5000塊。母親一直沒有工作,父親前幾年還做點小買賣,但近兩年也不做了。
三年前,她還給自己和媽媽買了重疾險,三年下來交了9萬多保費,而且每年還要繼續交下去。
工作上的開支也不小。爲了維護客戶關係,逢年過節她都要精心挑選禮物。遇上有客戶來香港投保的,只要是在香港過夜,她都自己掏錢幫忙訂酒店。
最近,家人已經在建議她暫時轉行,先在深圳找個穩定工作,再看機會。但小琪總覺得心情不好,幹什麼都提不起勁兒——剔除2020年不算,小琪入行三年掙了80萬,還掉當初去香港上學家裏欠下的30萬,還額外掙了50萬。如果回深圳,她完全不知道去做什麼。
“坐喫山空肯定不行”,這是小琪唯一能確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