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代拍”江湖:哪來年入百萬,多方亂象難改 

“代拍”究竟是怎樣一羣人?他們真的可以年入百萬?爲什麼屢次被訴破壞秩序?劇組和藝人又是否聞“代拍”色變?在新京報對職業代拍、劇組、藝人、粉絲等多方的走訪調查中發現,各方對這個行業評價不一,有人說他們“必不可少”,有人說他們“觸犯利益”,而在職業代拍眼中,他們又並非只爲利益不擇手段,甚至有自己的困境。在娛樂圈和飯圈充滿灰色的生存秩序中,代拍似乎只是應運而生的一環,催生於產業,受制於產業,與所有娛樂民工一樣,在娛樂至死的偌大江湖中,苟且求生。

楊冪拍劇期間被跟拍。

劇組被迫在社交媒體發佈公告。

——買家說——

三五百元可購照片,千元包天拍“路透”

小白是一枚剛剛入坑的“新粉”,她的偶像是最近被各大綜藝追捧的藝人A。她的電腦中有一個特殊的文件夾,專門收集A所有的作品截圖、上下班私照甚至表情包等。其中“路透照”最爲特殊,每一個子文件夾除了標明節目、作品外,還寫了“300-500”不等的數字。她告訴新京報記者,這個文件夾價值數千人民幣,都是從不同代拍那裏購買的路透圖。後面的數字,是購買價格。

小白第一次接觸代拍,是購買A正在拍攝的某部古裝劇的路透圖。她被朋友拉到某個代拍羣,羣人數近500,其中包括代拍、粉絲、水軍等。羣活躍度不高,每天只有10條信息左右,大多是出售和求購的信息。小白在這裏結識了一位專門跟A行程的代拍。這位代拍告訴她,購買7月6日A的片場路透圖,“300,100P”,即300元/100張。小白覺得略貴,提出想買50張,但價格卻是200元。“後來朋友告訴我,很多代拍會一下拍幾百張,甚至上千張。如果我只買圖包的一小部分,剩下的很可能沒人要,只能甩賣。所以他們通常建議多買。”

隨後小白又詢問了A近日參加某檔綜藝錄製的路透價格,爲300元/200張,還附送一個“fo”(即focus,直拍視頻),比影視劇路透便宜不少;如果打包購買已播節目的路透還可以再打折,520元/600張,附送兩個直拍視頻。

據小白透露,目前A已經是圈內人氣較高,又持續有作品輸出的藝人,買代拍的人不在少數,但路透價格仍比不上市場頂流。例如某流量男藝人B與A錄製同一檔節目,A的包天拍攝價格大約是800元,但B的包天價格卻是1000-1500元起。兩人的CP圖價格更高,A與B的同框圖包150元/40張,包天則爲1200元/500張保底。小白聽朋友說,B剛出道時就曾被網友炒CP,但作品之外能拍到“發糖”的人很少;一旦拍到,甚至偶爾能賣到四位數一張。

這只是小白第一次接觸代拍,而後她又與其他代拍購買了不同日期的片場路透,還有過去活動的舊圖,“他沒紅時候的圖,現在的價格也漲起來了,但更有收藏價值啊!別人都沒有,只有我有(笑)。”小白很興奮,代拍讓她與偶像產生了只屬於兩個人的祕密聯結。

代拍在網上賣圖預覽。

“站姐”偶爾也會賣別人的圖

與小白初入代拍羣不同,作爲資深站姐的小Y,第一次買圖要追溯到2016年。那時她的愛豆是韓國偶像團體,去一趟韓國追活動的成本很高,所以大部分韓娛的中國站子都會從代拍那裏買圖,維持營業,“如果開站子是想要爲TA做點什麼,那麼就得持續性出圖;如果開站子是爲了賺錢,更得持續性出圖。站姐發的活動圖越多,質量越高,粉絲黏性越大。”

早些年,代拍都有專門的微博超話和相關賬號,站姐們也建立了很多微信羣,方便這個圈子的人互通有無。那些年在羣裏買圖的人非常多,無論是站姐還是老粉,對代拍的態度都是各取所需,花錢解決煩惱。

直到前兩年,小Y開始轉戰內娛,大部分圖片都可以實現自產自出,但她依然堅持買圖。在她看來,代拍的機器好,圖質量高,反觀自己拍攝的機場或活動圖,要麼角度不好,要麼質量良莠不齊,“站姐當然希望出好圖安利自家愛豆,讓路人偶爾看到會覺得眼前一亮,所以買代拍的圖,會是更好的選擇。”此外,小Y也會考慮成本問題,類似於愛奇藝尖叫之夜、芭莎慈善晚會等藝人衆多的大型活動,一張門票甚至幾千塊錢,如果只是爲了拍自家愛豆,性價比非常不划算。

在近五年的買圖經歷中,小Y並沒有常合作的代拍。但偶爾在機場遇到,也經常聊聊當天拍圖的情況,對藝人、舞臺的看法;如果發現兩人粉的愛豆是一個圈子,就會成爲好朋友。“但我的愛豆並非頂流,代拍對我的愛豆更多是正面影響,可以幫TA宣傳。”小Y說,如果是流量的粉絲圈,本身拍圖的粉絲和站姐就很多,跟有利益衝突的代拍,關係自然就差一些。

小Y對代拍就沒什麼惡意,只要能出好圖,懟臉、擁擠、搶位置,小Y也可以忍受,除非真的糊了,“不然總有人要去的,也總會有人買的”,甚至有些時候,小Y也會在參加活動後充當一把代拍,順便拍拍其他藝人,賣掉填補成本。在小Y看來,代拍只是順應偶像產業的必然發展,他們無需理會飯圈的遊戲規則,只負責產出圖片,獲取利益;但好在,他們也不會越過與飯圈的壁壘,“說到底他們是爲了賺錢,商人的一種,和一些粉絲也能相互成就,那就和氣生財唄。”

如果說粉絲、站姐是粉絲的利益分享者,劇組、藝人則實實在在是“ 被侵犯者”。他們時刻暴露在此起彼伏的閃光燈下,最想隱藏的一面,總是無所遁形。但他們對待代拍,卻擁有截然不同的態度:損失利益者抵制,既得利益者共生。

——被拍者說——

雖然不影響拍攝,但觸犯製片方利益

小飛曾參與某古裝IP劇的拍攝,男、女主角都是粉絲千萬的流量演員,該劇組也成爲橫店內長槍短炮的聚集地。彼時,片場最常見的就是外人“穿幫”入鏡,或在拍攝時發現遠處的閃光燈。他們分佈在綠幕架、挖掘機、遠處的屋頂、工地梯子、大土山坡上,只要有耐心,長焦鏡頭總能捕捉到帶妝的正臉。演員上、下車轉場時,大量粉絲和路人更是毫無顧忌地衝上來圍拍。

小飛分不清代拍、私生粉、站姐,所有人都戴着口罩,隱祕地扎堆在樹林中,像伺機捕獵的獵手。但製片方的眼睛就像鷹,一旦發現鏡頭,就會馬上暫停拍攝,然後派安保人員請代拍離開現場。

“但其實對拍攝的影響不是很大。”小飛坦言,片場對代拍早已見怪不怪,偶爾停下來維持秩序,拍攝部門就各幹各的。而代拍們在遭到驅逐後,大多也會適可而止,很少出現《皓衣行》這樣發生肢體衝突的情況,“畢竟大家都是成年人,而且他們也是爲了利益。弄得影響大了,對他們,對我們都不好。”

趙麗穎參加某綜藝節目被偷拍。

雖然對攝製組而言,代拍不會過於影響進度,但對於各類合同上都會約定“保密協議”的出品方、宣傳方而言,代拍對劇情、造型的路透,卻是實打實的利益損失。綜藝宣傳鼕鼕負責的真人秀項目,常有流量藝人擔任飛行嘉賓,錄製時周邊咔嚓咔嚓的閃光燈總是此起彼伏,不僅影響藝人錄製真人秀的氛圍和狀態,也直接導致節目內容總被提前泄露。

綜藝往往講究嚴苛的宣傳節奏,節目預告片剪輯、造型修圖等,在發佈前也必須同步給客戶和藝人,通過審覈後,再利用各方資源共同實現加成效果。但代拍總是造成節目造型、佈景提前一兩個月就被“路透”。例如趙麗穎在《中餐廳》節目中採購、搬東西、戴工帽,錄製當天便可在網上搜到圖片和視頻;吳磊在《奔跑吧》的cos造型、THE9在《極限挑戰》的綜藝首秀等,還未播出就早已被高清拍了個遍。

鼕鼕就曾遇到藝人團隊質疑是節目組“默許”,用來提前造熱的噱頭,有理也說不清。而待真正進入宣傳期後,原本很多值得被重點推送的宣傳點,也早已被營銷大號搭配路透,無營養地轉發了上萬次,“我們被迫要經常調整宣傳節奏、海報造型等。”

《餘生請多指教》在網上的路透圖。

而製片人L女士談到代拍,更是頗有怨氣。她時常遇到劇組現場管理失調,安全無法保障的情況,但最重要的是,很多劇組的重要信息,卻被故意發佈到網上用作吸粉牟利,導致服化道、演員信息等劇方版權被違法侵犯,團隊幾個月辛苦策劃的成果一夜間付諸東流。例如肖戰、楊紫《餘生,請多指教》中多場吻戲的路透已被營銷號瘋轉萬次,王一博在電視劇《冰雨火》中警服造型也在開機後多次被曝光。

“隻言片語、模糊不清的圖文視頻,會讓劇的製作品質得不到很好的展現,往往造成劇的負面影響,讓大家都措手不及。像一部電影呈現出來的內容只有1、2個小時,如果拍攝過程中很多信息提前曝光了,未來的營銷點就很多都沒有了,造成的損失是巨大的。”L女士稱。

楊紫所在《青簪行》劇組用大傘保護角色造型。

“價低活好”,個別藝人會私聊代拍

與劇組的態度截然不同,藝人方與代拍看似是“相愛相殺”,但事實上,“愛”更多些。

天辰從事了近十年的藝人宣傳工作,雖沒帶過頂流,但卻深諳藝人與代拍的相處方式。在她看來,專業代拍與追星的私生飯並非一類,更像“粉絲運營人員”,都是通過運營粉絲賺錢;還有一些自己經營媒體號,粉絲20萬以上,都是真粉。大多時候藝人街拍、機場上下班照片,團隊不會專門安排,而是與代拍形成“默契”,只需要讓明星打扮得漂漂亮亮,等着抓拍就行,“在機場遇到了,認識的代拍就會幫忙拍我家藝人,拍完之後就給我們網盤鏈接,有圖有視頻。我們最多就是囑咐一句,記得修圖啊。”

在天辰眼裏,代拍活好,便宜,效率高。專業鏡頭設備,咔咔幾下能出幾百張片子,之後選最好的,40分鐘就能實現完美精修,堪比專業攝像師。“我有時候公司的圖修不完,都會付費給熟悉的代拍,讓他們幫忙。”代拍向藝人團隊的要價也很良心,通常藝人街拍或寫真,一般攝影師修圖都要150元-200元一張,代拍只收60元,而且可以隨時根據要求調整,“這還要啥自行車啊!所以我們和他們關係挺好的,在機場遇到熟悉的,還經常請人喝個咖啡啥的。”天辰說。

代拍在網上發佈的售賣信息。

代拍圈裏也流傳過不少藝人與代拍成爲“熟臉朋友”的故事。某代拍曾向媒體講述,有個代拍曾長期跟拍自己的偶像,有天她又去接機,突然代拍羣裏有人高價求另一位藝人的圖,這個粉絲便連忙跑去拍另一位藝人,臨走前還不忘讓朋友告訴偶像,“媽媽今天不接你了,要忙着賺錢去了。“ 誰知這位偶像下次見到這位代拍粉絲開口就問:“賺錢開心嗎?”

“我們偶爾也會請專業代拍,每次大概500-1000元左右,主要是拍機場圖和上下班。”某經紀公司藝宣小光坦言。在她看來,雖然代拍、站姐、粉絲都是圖片產出者,但專業代拍的拍攝、修圖水準更高,且拍攝速度快,拍完就走人,不會對作爲金主爸爸的藝人有太多留戀,“他們也會遵守職業道德,不會把給我的圖再轉賣。據說一些藝人工作室自己管理站子和後援會的,也會從代拍那裏買圖。”

——代拍說——

代拍≠直播、狗仔、私生?我們不瘋狂

粉絲、劇方、藝人,對代拍的態度天差地別,令這個江湖顯得更爲神祕。代拍究竟是怎樣一羣人?他們到底在做些什麼?

職業從事代拍多年的阿星最近很無奈,因爲《皓衣行》事件,輿論將他們歸爲狗仔,與私生飯混爲一談,甚至釘在內娛的“恥辱柱”上,“外界傳得神乎其神,搞得我都要信了。”

在阿星看來,代拍與瘋狂追星私生,或專門偷拍隱私的狗仔完全不同。代拍是一個具有行業秩序的專業羣體,唯一的目的就是出圖、賣圖、賺錢。代拍的工作流程也很簡單,通過各種渠道和私人關係購買、探聽藝人行程,駐紮當地機場、劇組、活動現場等,拍完之後在網上發佈出售信息,再將圖片賣給粉絲、站姐。

還有一種情況是經粉絲的委託,長期跟隨某藝人或某劇組、節目組的公開行程,或在藝人方的通知下前往某地進行“預定製拍攝”。阿星有不少朋友都和藝人工作室有長期合作。今年某養成綜藝爆紅的小花,在走紅前就曾請阿星認識的代拍約拍。

“我們一點也不瘋狂。私生跟車要花很多錢,代拍基本都是等現成消息,拍完就走,和藝人也會保持安全的距離。”阿星說,被藝人、團隊“掛”在網上的,瘋狂給明星發短信、打電話,不分場合懟臉拍的,在代拍眼裏都叫“腦殘粉”,“現在那些信息賬號太好弄了,尤其紅一點的,基本一塊錢就能買到行程,很多散粉和屏幕粉自己就有,不是隻有代拍有。”

但代拍的身份也魚龍混雜。曾有媒體報道,目前北京做代拍的人員大概有幾百名,有專職的攝影師、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業餘攝影愛好者、追星的學生等,流動性很大。阿星就是從追星族起家的專業代拍之一。初一開始,她便開始追自己愛豆的行程,後來爲了追星還當過一年羣演。直到內娛飯圈文化盛行,大量站子建立起來,阿星纔開始爲站子產出而學習拍圖。現在,阿星只經營着幾個剛出道或不紅的選秀小藝人的站子,紅一點的都轉手給了別人,她大多時間都去幹專業代拍。

阿星說,國內代拍主要分兩類,一類固定在各城市機場,一類固定在橫店,大多數橫店代拍都是橫店大學的學生。而代拍也有專業“鄙視鏈”,拿全幅相機的看不起半畫幅相機,拿5d(型號)的看不起拿6d的,拿1dx的看不起5d的,大白兔看不起小白兔(相機型號),佳能看不起索尼和尼康……

雖然資質良莠不齊,入行門檻低,但目前有市場的代拍,大多都是從2016年、2017年開始從業的,且不斷在精進自己的技術。這類專業代拍對圖片質量都要求極高,拍的好,回頭客也多,大部分長期代拍的設備機型都在5d以上,掌握專業修圖技巧.

阿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外界把狗仔、直播、私生飯都統稱代拍。專業代拍的工作時長和藝人工作時長差不多,甚至更長。尤其遇到極端天氣,代拍在戶外等着藝人上下班的時候,挺要命的。“有部分代拍只爲了錢,也有部分代拍多少是有點愛在裏面的。”前段時間某體育明星迴國,新聞強調在機場“英雄歸來,笑臉相迎”的配圖就是代拍拍的。“我們也算是便利了整個圈子。”

年入百萬?固定收入都沒有,一切看運氣

如果說代拍界傳的最神乎其神的買賣,“博君一肖”(電視劇《陳情令》中肖戰、王一博組成的CP)幾乎聞名整個內娛圈。圈內都曾有耳聞,去年博君一肖的站子最多的賺了2000萬,少則也賺了百萬。天辰也向新京報記者透露,肖戰某個個站大概6人運營,去年半年的分紅,大致在每人6萬左右。

代拍更是從“博君一肖”中收穫得盆滿鉢滿。一位不具名的粉絲稱,去年很多蹲守《陳情令》的代拍,並沒有料想到該劇會爆紅,結果圖片的價格意外翻了幾十倍,以至於今年大量代拍都“押寶”在類似題材的劇,即便主演並非正當紅,例如《皓衣行》(陳飛宇、羅雲熙),《天涯客》(張哲瀚、龔俊),《殺破狼》(檀健次、陳哲遠)等。

小白在代拍羣裏也曾見到過多位疑似專攻該題材的代拍,發佈的出售信息,大多細緻到某場戲、某個動作。其中還有不少粉絲專門收購《皓衣行》部分特定戲份的路透圖。

如果成功“押寶”,代拍真的這麼好賺錢嗎?阿星並不這麼認爲。以《皓衣行》爲例,據她瞭解,目前拍這部劇的人實在太多了,有親密互動的照片可能還貴一些,正臉圖1000塊錢/100張;值錢一點的20秒以上的視頻,單人的300元,CP的500元。

“但說實話,很難拍。”阿星直言,如今劇組對代拍管束非常嚴格,且這種題材的CP在片場並不需要“營業發糖”,“那裏的代拍太多了。而且有些演員對鏡頭很敏感,一下就能感覺到有人在拍他。陳飛宇每次都能看到但不會故意舉報,像王一博、肖戰就不太愛被拍,工作人員發現了就會舉報。”

在阿星看來,代拍確實是賺錢的,但並沒有固定收入,賺多少,全憑運氣。

代拍在微信裏的售賣信息。

阿星向我們介紹瞭如今代拍的市場行情。機場的代拍價普遍是關卡外的接機或送機,200元/100-200張,早班、夜航等特殊時間,價格會稍微漲一點。關內則貴一些,因爲代拍需要通過黃牛買低價航班機票,進入候機大廳拍完之後再退票,拍一次要多付出100-300元的成本;國際航班的成本還要再提高五倍。而橫店的代拍市場價是500元100張左右,一套完整的不拆包路透,約1000元起。很多買家擔心和其他站姐撞圖,通常會直接買一整套。

而網傳代拍飛檐走壁,日入幾萬、單張千元的傳奇交易,阿星無奈道,“哪有那麼好的事兒?”在她看來,職業代拍和搬磚民工沒什麼區別,賺的都是辛苦錢。同一個代拍,有的照片可以賣到單張萬元,有的照片大甩賣,幾十塊就能買到幾百張。區別在於明星的咖位、拍的人多或少、圖片質量好不好等。

而最日常的情況是,北京首都機場一天能拍十個藝人,九個都賣不出去。流量藝人都是站姐自己接送自己拍;很多藝人不想被擠,就選擇走VIP;捂得太嚴實的明星也不好賣。而流量藝人的代拍市場,也遠沒有外界想象那麼好。如果偶爾獨家拍到不太出名的的小明星,剛好又有站子需要,甚至可以比蔡徐坤這類頂流更能賣出價格。

阿星說,除非某個團體或者重大活動,很多藝人扎堆機場,這樣賺錢的幾率還會大一些,不然只能靠預接單保證每天有收入。阿星給我們算了一筆賬:代拍最貴的開銷就是機器設備,普遍機身5000元以上,鏡頭50定(50mm)1000元,24-70定在3000元左右。如果租賃機器大多選擇長焦大白兔,100元以上一天。而日常開銷上,機場飲食、回家打車費,一天100元左右;機場代拍通常都在機場附近和朋友合租房子,分攤水電之後,每個大概1000元開銷。還不包括機場粉絲人頭攢動摔壞相機,或鏡頭的磨損。“一天根本賺不了多少。”

而過去北京首都機場的週末,每天都有30多位代拍虛位以待,競爭壓力巨大。今年趕上疫情最嚴重的時候,阿星仍堅持工作,但一個月不算成本,才賺了15000元左右。如果跟拍藝人活動,來回機票至少1500,酒店、門票等幾乎和收入正負相抵了,“我都是提前接好單子,確定能回本再接。但長期代拍也需要跟拍外地活動,有穩固金主爸爸纔能有更穩固的收入。所以我經常賠本。”

橫店的行情更爲嚴峻。疫情期間,很多機場代拍都轉戰橫店,導致當地代拍聚集,上半年平均一個月連1萬元都賺不到,刨去成本,所剩無幾。即便勤奮如阿星室友,起早貪黑在橫店“爬山”,不管颳風下雨堅持拍攝,一回家一身土,鞋基本快廢了,一個月也只有3萬-5萬的收入。“最近劇組的代拍大多都是忙一天,賣不掉,因爲普遍一個組除了代拍,還有十多個粉絲一起拍,其實圖已經就不值錢了。”

阿星說,現在比較賺錢的,都是2017年以前就入行的老代拍,一個微信5000好友,全是有買圖需求的。但像阿星這樣的,還處於常賠本賺吆喝的階段。她開玩笑說,如果網友有一張圖輕易賣幾千塊錢的好生意,麻煩也給她介紹一下。

無良職業?我們懂規則,但行業缺少管理

曾有粉絲向媒體分享了一個故事,某天她帶着一個顏值頗高的女性朋友去機場接偶像,朋友戴着墨鏡。當時偶像還沒來,她就讓朋友幫自己試試光,結果她剛拍兩張,周圍的代拍突然都圍過來不停狂拍,拍完才問:這是哪個明星?在機場,鏡頭辨認“明星”的方式就是戴口罩和墨鏡、有人拍。不管認不認識,搶拍了再說。

“現在代拍市場飽和度太高了,類似於通貨膨脹,職業代拍人數不多,非職業代拍和職業代拍之間也存在競爭。”阿星做了幾年代拍,最近也開始遭遇困境,除了外界對代拍的胡亂揣測,行業內部同樣泥沙俱下。

在她看來,代拍羣體長期缺少系統規劃和管理,魚龍混雜的人讓這個行業逐漸淪爲“背鍋俠”。實際上,有職業道德的代拍,不僅要有商業頭腦,還要懂得遵守娛樂圈的行業規範。例如和藝人保持安全距離,有秩序的“輪C位”拍攝,不會上去就懟臉或推搡。不和營銷號合作,很多演員定妝都和粉絲一起“壓倉”,隨着劇組官宣節奏再曝光。有時營銷號假裝粉絲來騙預覽圖,最後都會被“掛”到網上避雷。到現在,很多專業代拍的圖,都直接有價無市的倒手給粉絲,連出售信息都不發了,因爲怕不小心路透上熱搜影響到劇組和代拍下次的拍攝。“《有翡》之前管得也嚴,但抓到也沒什麼大事,對代拍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大部分兇的都是無良直播。”

阿星做了多年代拍,雖然談不上特別資深,但對這個行業也有不少感情。看到網上對代拍一味的嗤之以鼻,她有些無奈,卻無從解釋。在阿星看來,代拍只是飯圈、娛樂圈的邊緣體,是灰色產業鏈的微小縮影,卻肩負了畸形現象的所有職責。他們只是一羣拍圖、賣圖,懂得行業規則,甚至福利於整個行業的專業人士。而行業對他們的接受度,也沒有外界想象的諱莫如深。

阿星剛在北京機場做代拍時,曾經收支極其不平衡,但還是爲了見自己喜歡的明星還是堅持下來;偶爾遇到糊一點的,還能聊聊天,很多經常見的藝人,甚至會和阿星打招呼,“之前一個某個偶像團體的成員經常見到我,都知道我們家住哪。然後有一次他去別的活動看到我了,在機場就問我那天怎麼去的那麼晚。”有一次阿星跟拍某個藝人,最後發現自己忘記插內存卡,她在藝人面前大喊“救命!我沒插卡!”把藝人和工作人員都逗笑了。甚至阿星還曾經給因爲拍攝而關係交好的劇組副導推薦過演員。

“圈裏的人都瞭解代拍,願意對代拍營業,也沒有太大偏見。我也希望外界不要對我們這麼大偏見,營銷號、私生飯、狗仔的鍋都讓我們背了。”

代拍出售周深的預覽圖。

【律師解讀】

行業維權成本高,放任局面難改

近些年,隨着明星、出品方的法律意識逐漸提高,明星提起名譽權、肖像權訴訟已司空見慣,但其中關於“代拍產業鏈”涉及的侵權問題,卻很難找到隻字判例,即便“重災區”如《皓衣行》,也僅停留於“呼籲抵制”、“絕不提倡”。“代拍”,究竟是否構成侵權責任?

北京市康達律師事務所韓驍律師表示,根據《民法通則》第一百條 公民享有肖像權,未經本人同意,不得以營利爲目的使用公民的肖像。構成侵犯肖像權通常具備兩個要件:一是未經本人同意;二是以盈利爲目的。因此,即使明星沒有明確拒絕被拍,只要滿足未經本人同意,並以明星肖像進行獲利,則涉嫌構成侵犯肖像權,應依法承擔侵權責任。

韓驍表示,如果代拍只是把照片用作自我欣賞,則不涉及侵權,但實踐中關於“商業用途”的涵射範圍非常廣,哪怕是僅僅用於提升網站、公衆號或其他自媒體的流量,沒有真正獲得金錢交易,只要能夠間接帶來經濟回報,都視爲侵權。

而作爲買方,在已知侵犯愛豆肖像權的情況下,依然購買代拍的照片,或者委託代拍進行拍攝,是否同樣構成侵權?對此韓驍直言,如果買方存在共同侵權的故意,例如粉絲、站姐購買代拍的照片之後,將其發佈在網上賺取流量,或者倒賣給其他人,藝人是可以主張其和代拍者承擔連帶責任的。

雖然法律對代拍,甚至購買代拍的粉絲,都進行了很明確的約束,但在現實情況中,幾乎很少有明星、團隊站出來維權,代拍甚至被視爲正常的市場行爲。“首先是維權成本高。”韓驍透露,拍攝明星照片並出售的行爲越來越多,明星若一一將其起訴,維權的成本過高,且很難完全制止。此外,代拍對明星知名度在一定程度上的正面提升,也讓大多明星及其公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形成了“民不舉,官不究,法無禁止即自由”的放任局面。“之前還曾經有十幾線的明星,自己花錢請人來偷拍,然後爆料給媒體。很多事情就是這樣被娛樂化了。”

(以上文中小白、小Y、鼕鼕、L女士、小飛、天辰、小光、阿星均爲化名)

採寫 新京報文娛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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