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浙商》全媒體主筆 詹雪龍

很多人不能理解,二十多個人搶一個足球,到底樂趣在哪裏?

可以給出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象徵戰爭、象徵團結、象徵力量、象徵激情、象徵未知、象徵智謀……但對筆者,一位阿森納的死忠粉來說,或許只是當年的一場比賽、一條新聞、一張照片,甚至就只是這個名字本身,總之就是愛上了,無緣由的愛上,就像一見鍾情,對上眼了就是一生。

球迷如此,浙江唯一一家職業足球俱樂部——浙江綠城足球俱樂部(簡稱“浙江綠城”)的老闆宋衛平更是如此。

隨着因爲疫情而姍姍來遲的2020中超開賽,足球又回到了球迷的世界裏,而宋衛平也因爲足球被上了新聞。只不過,這次宣告的是他將要徹徹底底地退出中國足壇了。

7月28日,據博主“浙江足球情報小組”報道,浙能集團將接手浙江綠城50%股份(宋衛平40%+綠城教育10%,另50%已於2017年被綠城房地產收購),至此,宋衛平完全退出浙江綠城。

愛上足球

天蠍座、A型血的宋衛平天生好鬥,自言對競技運動幾乎全部愛好。

在杭州大學讀書時,宋衛平是校乒乓球隊的成員,也開始喜歡上了看球賽,棋牌更是拿手好戲,尤其橋牌水平,更使宋衛平自得。宋衛平還自創了一種叫牌,寫了一本書。

大學畢業後,宋衛平去舟山黨校當了老師。因爲沒有體育老師,他兼職做了兩年體育老師,經常踢二對二、三對三的足球比賽,在31歲前他自稱可以打滿全場。

足球真的是個一旦愛上就難以放下的愛好。

上世紀九十年代末,各個省市均按照政策要求組建地方隊伍。當時恰逢國內某一鉅商準備出資成立浙江省地區的足球隊,爲了捍衛浙江省地方球隊的本土血脈,更是源於對足球的熱愛,1998年1月15日,40歲的宋衛平迅速組建了浙江綠城足球俱樂部。

1999年,綠城乙級隊正式組建,參加全國乙級聯賽。2000年11月,浙江綠城斥巨資2500萬元收購從甲A降入甲B的吉利敖東隊,開始征戰全國甲B聯賽,並開始期待全國足球最高平臺——甲A。

2001年3月24日,足球荒漠地的浙江迎來首場甲B聯賽,浙江綠城在黃龍體育館主場2:2戰平成都五牛,時任浙江省委書記張德江親臨現場,勉勵綠城隊員不僅要衝A,還要當冠軍。

煥然一新的浙江綠城除了實力增強,也迎來外部資金輸血。浙江三花集團以500萬元買下冠名權和胸前廣告,浙江綠城也更名爲“浙江三花綠城足球隊”。

那幾年,宋衛平對足球可謂是下足了血本。2001年綠城俱樂部的總投入爲8500萬元,是宋衛平當年綠城房地產總盈利的三分之二。他對球員說:“綠城不缺搞足球的錢,你們只管踢好比賽。”

也是那幾年,宋衛平在俱樂部中,行使領隊、主帥職能,賽前動員和戰術佈置、中場休息、賽後總結,他事必躬親。有時候,還代行體能教練一職。某場失利,他覺得是拼勁有問題,要抓作風建設,就把早操改爲了練武。

打假風波

就像足球是圓的道理一樣,足球場上一切皆可發生,很多事都想不到。

2001年10月6日,甲B聯賽最後一輪“收官戰”,衝A無望的綠城主場以0:6敗於長春亞泰,長春亞泰以一個淨勝球的優勢衝A成功。

賽後,宋衛平召開緊急新聞發佈會,宣佈開除隊內5名球員。“可以肯定地說,這場比賽的球員有問題。”震怒的宋衛平表示,“我告訴那5人,他們如果這麼賣,他們就可以出賣家裏的親人,他們拿那些錢,不得好報應。”

宋衛平很激動:“哪怕只有一個球迷來看我們的球,我們就要打一場精彩的比賽。最後的結果,亞泰可以贏球,但不能這麼贏球。不能因爲我們這種情況,自己把自己賣掉,這種風氣,何不去賣爹孃!”

12月14日,綠城、吉利聯手聲討中國足壇黑幕。隨後,一場轟動中國足壇的“掃黑行動”持續發酵。2002年,宋衛平將在2001年甲B聯賽執法中涉嫌收受“黑錢”的裁判名單交給了媒體。

面對媒體,宋衛平坦言自己也曾經向裁判行賄,甚至做好了爲此事鋃鐺入獄的準備。“絕不會爲自己做無罪辯護,如果我的入獄能夠改變足球界反道德反價值的觀念,這也值得。我還認定,像我們綠城俱樂部在甲B比賽中買通裁判、做假球,應該受到嚴厲的懲罰,應該降到乙級隊去!這一點也不爲過。但同時,我還認爲那些與我們一起搞假球的俱樂部,也應當受到同樣的懲罰。中國足球只有經過這樣的痛苦,才能獲得新生。”

宋衛平雖然被譽爲“反黑鬥士”,但他絕不會興高采烈。因爲他提供的八人“黑哨”名單中,只有一個向他坦白、再由他“出賣”的龔建平受到了法律的制裁。更加讓宋衛平感到不安的是,2004年7月,獄中的龔建平因爲絕症血癌,加上心理崩潰停止了呼吸。

龔建平去世後,宋衛平陷入了深深的內疚與自責當中,變得低調與沉默。此後,他對足球的關注度開始降低,關於足球的講話越來越少,接受足球專訪更是少得可憐。他把精力基本上都放在了生意上,綠城房產越做越大。

衝上甲A

動盪後的浙江綠城,在衝A路上連續鎩羽而歸,直到2006年。

這一年,48歲的宋衛平在他的本命年收穫頗豐:綠城股票於7月13日在港交所IPO,成爲浙江省第一家在香港主板成功上市的房地產企業;綠城足球隊於10月21日提前衝超成功。

21日衝超成功的那天,宋衛平在現場好好感受了一下奮鬥8年後的幸福。不過,當晚隨隊回到杭州後,他沒有和隊員們一起出現在機場出口接受球迷的歡呼,而直接從停機坪坐車離開。他說:“主角應該是球員們。”

因爲衝超成功,宋衛平和足球的聯繫再度緊密起來,足球新聞裏也再次有了這位房地產大佬的身影。

他表示,在真正進入足球圈以後,才認識到了足球是一個獨立的專業門類,不但有技術含量,還有管理含量,很複雜,難度很大。儘管如此,他和綠城董事會的絕大數人都認爲做足球利大於弊。即使由於房地產宏觀調控,公司資金遇到一些困難時,也沒有在足球方面拖欠過任何費用。

那幾年,綠城俱樂部平均每年支出4000萬元左右,收入資金加實物在800萬元-1000萬元。“靠足球賺錢是個目標,但要實現這個目標,正常情況下還需要十年、二十年,現在屬於投資,這個過程少不了。這就像一個家庭,孩子讀書時必須花錢,這樣長大了纔有可能賺錢。”宋衛平表示。

儘管宋衛平沒有寄希望於靠足球來賺錢,但不置可否,俱樂部的資金壓力依然是宋衛平無法迴避的一大現實困擾。

2009年,爲了讓球隊更有歸屬感,浙江綠城更名爲杭州綠城。

第一次想賣

至少有十年時間,大約每隔一週左右,宋衛平都會雷打不動地端坐在黃龍體育中心主席臺正中位置,眯着眼支着頜,若有所思地注視着場上風雲。形勢大好時,他抽出一支萬寶路,悠閒地抽上一口。

大概從2011年開始,宋衛平光臨黃龍體育館的頻率慢慢少了。據房產界人士後來透露,那段時間他經常在杭大路的綠城總部熬通宵。那是房地產歷史上的一次嚴厲調控,負債率高企的綠城生死攸關,他忙着救亡圖存。

杭州綠城雖然口碑向來不錯,但從來不算豪門。就是那次調控,杭州綠城史無前例地出現欠薪,時間不長、數額不大,也沒有引起社會反響,但釋放的信號很明確:杭州綠城缺錢。

彼時,中超進入瘋狂燒錢時代。2010年,恒大以1億元買斷廣州足球俱樂部全部股權,隨後動作不斷,一年花費約1.7億元。2012賽季,16家中超俱樂部的總投資額接近30億元,其中恒大以6億元的投資額名列榜首。

就在各傢俱樂部斥巨資招兵買馬時,綠城卻突然放出風聲,表示願意出售杭州綠城一線隊。這也是宋衛平第一次發出想賣球隊的聲音。

2012年11月28日深夜,綠城對於未來的發展給出了三種可能的方式:一是與有實力、有興趣的企業合作,共同發展綠城和浙江足球,綠城可以與該企業共同經營俱樂部;二是將球隊轉讓給有實力、對足球有責任心的企業,綠城完全退出中超,只保留青少年足球;三是如果沒有企業對綠城足球感興趣,綠城還會以一己之力繼續搞下去,即便是硬撐也不會輕言放棄。

投資足球14年以來,據統計宋衛平至少已拿出來10億元,除了名氣之外,這筆巨大的投資並沒有給他帶來太多的回報,這次綠城表示“如果由我們自己硬撐,肯定會縮減開支”,“綠城要對股東、股民負責,在房產形勢如此緊張的狀況下,不可能再把大筆的錢花在足球上。”

結果是,綠城繼續自己硬扛。

最終降級

2012賽季,杭州綠城高開低走。隨後,原本對球隊主帥吳金貴十分尊敬、十分信任的宋衛平,突然架空吳金貴,將杭州綠城的訓練、比賽交給由七名球員組成的“隊委會”負責。結果自然證明宋衛平太自信、太偏激了。

房地產調控讓綠城集團身陷財務危機,“隊委會”的失敗讓宋衛平開始反思,自己美好理想與冷酷現實之間巨大的差距,他不再認爲自己的隊伍能夠在三年之內奪取中超冠軍,他變得有點心灰意冷……一個理想主義者的理想,就這樣慢慢破滅了。

2014年5月,宋衛平宣佈把綠城掌門人位置轉給融創的孫宏斌。在足球方面,他也試圖引進一些浙江民營資本,他曾經和馬雲走得很近,但馬雲最終選擇了許家印。馬雲說,自己投資足球就是投資快樂。作爲阿里巴巴發展策略來說,要麼做第一,要麼打敗第一,要麼就是和第一合作。雖然放棄了杭州綠城,但馬雲表示自己依然會幫助綠城足校搞出名堂。“宋衛平一直都是我非常尊重的大哥,這事可能他有點想法,不過,老宋久經沙場,見過了中國足球的風雲。我相信老宋是有氣度的,我還是會把綠城的足球搞出名堂來。”據馬雲自己講,宋衛平還告誡他,未來幾年不要碰足球,水太深。

除了馬雲,杭州綠城甚至還和馬雲的對手劉強東鬧過緋聞。2014年11月,劉強東主動拜會了宋衛平,雙方密談了一個多小時,據說綠城足球俱樂部是聊天的重要內容之一,當然最後也是不了了之。

雖然宋衛平出於無奈想賣,但真要他割捨,還是一萬個不情願。無從知曉他和馬雲、劉強東,以及還有傳聞的遊族網絡林奇之間是如何談判的,但可以想象出宋衛平每一次的不捨面容。

在中超年年忙着保級的杭州綠城,顫巍巍地撐了幾年,最終在2016年還是掉了下來。

最後的放棄

杭州綠城降級後,宋衛平在足球界的公開露面屈指可數。也許是因爲繁重的工作,分化了宋衛平對足球的興趣。或者說,在房產業上面的不順利,讓宋衛平逐漸改變了對足球的態度。

2017年4月,宋衛平在“2017年全運會浙江男足成立大會”上表示,“這個賽季,我們就是要多鍛鍊年輕球員。在一線隊的出場陣容中,老隊員只能有兩個。如果老隊員用多了,成績再好也要挨批。”

對於年輕隊員的青睞,宋衛平是在反黑後認識到的。2001年,他開始大力培養青少年,建立足球學校,俱樂部各年齡的隊伍都一一建制。這幾年,綠城的青訓的確收到了一些成效。宋衛平曾經說過,他做足球的N個出發點之一,就是通過培養青少年,來提高中國足球的水平,從而讓國家隊在亞洲盃、世界盃上出成績。

2018年1月,在俱樂部成立20週年慶典上,杭州綠城重新迴歸“浙江綠城”。慶典儀式上的宋衛平很遺憾:“球隊在中甲過20歲的生日,我還是覺得不太開心。綠城做事情就是要做最好的,要做第一的品牌,現在最遺憾的就是球隊還在第二等級。”

讓浙江職業足球從無到有,宋衛平最能體會一路的艱辛:“以前綠城還是以青年隊外出征戰比賽的時候,我跟着去了太原這些地方,很多原來沒有去過的地方,都因爲足球去了。但後來因爲沒有時間和精力,就去的少了,對球隊管的也少了。足球是需要時間和精力的,所以球隊成績不好,我負主要責任。”

早前的12月28日,浙江綠城足球俱樂部50%的股權出讓給了綠城房地產集團。宋衛平希望新股東能加大投入,希望綠城足球還能排在第一梯隊。

2019年7月11日,宋衛平正式宣佈退出綠城中國管理層。他在回答記者提問時談到,綠城足球俱樂部的輸贏和他關係已經不大了,或將在年底將足球俱樂部股份全部出售。

雖說和俱樂部關係不大,但真當浙江綠城陷入低谷時,宋衛平還是忍不住噓寒問暖,畢竟是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

在浙江綠城新教練鄭雄上任4輪不勝的時候,宋衛平給鄭雄發去了4個字的短信:“咬牙堅持。”咬牙堅持後,就是豁然開朗的勝利之路。從2019年8月開始,浙江綠城除了主場在少一人的情況下輸給貴州恆豐,他們拿下了和四川、遼寧、梅州、呼和浩特、新疆、北體大和上海申鑫所有7場比賽。

沒有他之後

曾經不止一次,宋衛平說過,哪天不造房子,有兩件事會一直做下去,一是足球,二是教育。只是,這次他要食言了。

7月28日,傳聞浙能集團將接手浙江綠城餘下的50%股份,宋衛平將徹底告別中國足壇。或許,以後宋衛平能和足球聯繫在一起的,是足球少年和足球娃娃。只不過,應該是很少能見於媒體報道了。

22年時間20多億真金白銀的投入,沒有拿過一次冠軍,升級又降級,與當初宋衛平自己規劃的藍圖相比相差甚遠。宋衛平稱,做了20多年足球,成績勉強及格,打過一次亞冠,花不起這個時間和精力。他認爲,足球不是一般的企業玩得起的,只有上千億的銷售額才能夠體現品牌價值在裏面。

足球是個和正常商業邏輯違和的項目,冠軍獎盃都是靠真金白銀硬砸出來的。就這一點,眼下的浙江綠城很難保持至始至終的競爭力。宋衛平對於浙江綠城的情懷,浙江綠城在當下金元足球的衝擊,讓我們阿森納球迷很自然地會聯想到一起,宋衛平之於綠城,溫格之於阿森納,同樣是22年,同樣是球隊下坡後悲壯地離開。

青山依舊,故人已去。沒有了溫格的阿森納,離開了弗格森的曼聯,一度讓這兩家豪門俱樂部的千萬球迷仿徨。但是,當我們不用再爲這兩位老者因爲比賽的勝負雙手顫抖而感到心疼時,會慢慢釋然。沒有宋衛平的浙江綠城,相信也會如此。已經被房地產搞得心力交瘁,又何忍心再因球賽勝負而大悲大喜呢。雖放不下,但可以慢慢放下。

據《體壇週報》消息,中甲聯賽啓動正在籌備之中,首戰8月15日開賽。且看浙江綠城的新氣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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