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 授權轉載自每日人物(meirirenwu)作者:姜清清

坊間傳言,世上有兩個大型遊樂園,女人愛迪士尼,男人愛迪卡儂,迪士尼需要帶上頭飾才能變回孩子,但迪卡儂卻是讓人拉不住地,一步跳回天真。層出不窮且免費的運動設施讓男人在這得以釋放天性,他們或許搞不清花栗鼠雙胞胎奇奇與蒂蒂的區別,卻總能不停科普:使用皮筋阻力的划船機與使用磁阻力的有何不同。

乒乓球拍貨架前,幾個年輕顧客猶豫不決,貨架上的拍子品種滿目,暗紅色的膠皮一眼看上去沒有什麼區別,價位卻從十幾塊到幾百塊不等。

一箇中年男人湊上前去,手指指向50多塊的球拍,試圖吸引顧客遊移的眼光,“您拿這個,這五十多塊錢的球拍就夠用。”

湊上來的是郝建東,正宗的北京大爺,更是這家迪卡儂的長期“玩客”,熟悉各類產品特點,老北京的熱心勁兒上來,推銷起來比店員還生動和專業。

年輕人看着這位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大叔,心生疑惑。實際上,只有獨自前來的中年男人才是他的“同道中人”,郝建東遇見過能侃的,和他從球拍聊到經濟形勢,聊得投機,最後還拉他打了場乒乓球。

作爲一家運動用品商店,迪卡儂是個神奇的存在,坊間傳言,世上有兩個大型遊樂園,女人愛迪士尼,男人愛迪卡儂,迪士尼需要帶上頭飾才能變回孩子,但迪卡儂卻是讓人拉不住地,一步跳回天真。層出不窮且免費的運動設施讓男人在這得以釋放天性,他們或許搞不清花栗鼠雙胞胎奇奇與蒂蒂的區別,卻總能不停科普:使用皮筋阻力的划船機與使用磁阻力的有何不同。

免費使用的帳篷、山地車、划船機,讓囿於都市的消費者能在商場“假裝自由”。都是製作幻像,逛完宜家想買房,到了迪卡儂就恨不得立刻奔向遠方,小到9.9元的簡易燒烤盒,大到上千元的皮划艇,戶外用品應有盡有。

這兩年,中國市場更是成爲迪卡儂這家法國公司最大的海外市場。據迪卡儂官方數據,截至2019年7月31日,迪卡儂在中國擁有294家商場實體店。而兩年前,迪卡儂就曾對外宣佈,2017年在中國的收入破百億,達到105億元人民幣的成績。

這樣一家運動品商店究竟有什麼魔力,能吸引無數中國男人揮灑金錢與汗水?

 迪卡儂幾乎涵蓋了所有種類的運動裝備。圖 / 視覺中國

男人的遊樂場

隔三差五的,郝建東會去迪卡儂看看是否有新款乒乓球拍、羽毛球拍上架。“我喜歡研究這個球拍啥的,就像有人喜歡研究手串。”

但這不是他去迪卡儂的唯一目的。不只是逛,郝建東有套固定的遊玩流程,先去負一層騎會兒單車,然後到帳篷區休息一陣兒,再去球類區域,500塊錢的乒乓球拍他不捨得買,“太燒得慌了”,但是會看看能不能碰到個夥伴,直接在迪卡儂的地界,用試用球拍,殺上一盤。

這裏的員工不阻攔顧客試用,也不需要推銷產品。25歲的李軍曾經在迪卡儂做過兼職,他記得,兼職店員的任務是給顧客指出物品的方向,再看着東西別被拿走就行。

據他介紹,“迪卡儂的店都特別大,哈爾濱松北那家店就像個大工廠一樣,人進去轉幾圈就暈了。”剛做兼職的時候,李軍很疑惑:那家店離市區挺遠的,周圍也沒有商場,好奇誰會專門來這買東西,“後來發現都是一家人開車過來,在這玩半天再走。大多數都是爸爸帶着孩子過來,能騎動感單車,還有小籃球場地,滑板也隨便玩。”

迪卡儂或許是中國男人帶娃濃度最高的地方,幾乎每個走進迪卡儂的中年男人身後都跟着個“小尾巴”。在這裏,你能觀察到中國式父子/女相處的各種形態。

 迪卡儂已成爲很多家長“遛娃”首選場地。圖 / 大衆點評

有男人沉迷於乒乓球桌的手感,在199元的紙板球桌和399元的塑料球桌間猶豫不決,最終在妻子默許的眼神中,7歲的女兒一錘定音,拉着爸爸買下塑料球桌。

有父親在測評視頻中看了一會兒童腳踏車的安全性問題,打算花幾分鐘給兒子選輛車,沒想到5歲的兒子玩上癮,繞着波浪形的車道騎了一圈又一圈。不想打斷兒子的快樂時光,他只好在一旁溜滑板,同時又點開了滑板的測評視頻,看看哪款滑板性價比最高。

還有父親戲癮上來,抓起游泳圈套到女兒身上,指揮她“想象你在水池裏,遊兩圈”,女兒撅起小嘴不願配合,這個中年男人把游泳圈卡在啤酒肚上,率先“遊”了起來。

在這個“男人的遊樂園”逛上一圈,你很難分清玩得最嗨的是孩子,還是爸爸。一位父親拉着兒子連打兩場羽毛球、三場乒乓球,把孩子累得滿頭大汗後,轉身又抄起網球拍,看着兒子,一臉期待。

“男人在參加家庭活動時,是個很尷尬的狀態,不知道該做什麼。到了迪卡儂,他能跟孩子打成一片。很少有男人能分得清口紅色號和最新款包包,但是給孩子講解體育用品時,會給人一種崇拜感。”今年28歲的蔣東說。

自翊“鋼鐵直男”的蔣東搞不懂爲什麼給女朋友買限量版口紅就是愛她,也不理解爲什麼同樣醜的椰子鞋會被炒出高價。大學畢業第五年,他已經不用過分節省,可還是經常帶女朋友到迪卡儂騎自行車,不用花一分錢,兩個人都能獲得快樂。

甚至有人,帶着孩子坐在迪卡儂裏地板上的皮划艇裏,蕩起了雙槳,推開沒人看得到的波浪,累了,鑽進帳篷,四隻腳伸出來,一躺就是一小時,醒過來再指揮孩子練一會高爾夫,體會有錢人的快樂。

直到這時,我終於理解了爲何男人走在街上,會無意識地做出扣籃動作。體育方面的自信總會伴隨一生,迪卡儂,是男人的遊樂場,父親們的天堂。

 山東煙臺,沙灘帳篷節。圖 / 視覺中國

低價誘惑

在豆瓣小組“摳門男性聯合會”中,迪卡儂是爲數不多被贊性價比高的品牌,有人花幾塊錢買了雙拖鞋,一穿就是十一年。

在這裏的父親,從不計較孩子看上的產品的單價,忽略價籤,只要孩子玩着喜歡,喊出“買它”的頻率甚至高於網紅直播間。

這是重實用、重性價比的男性難得的硬氣時刻。據迪卡儂官方介紹,在門店76500件試用產品中,有70%最終實現了購買,其中,網球、自行車和跑步產品排在首位。

郝建東的迪卡儂初體驗,始於一件三十塊錢的速乾衣。那時他還在跑出租,的哥聚在一起聊天,朋友扯扯身上的速乾衣,告訴他:“你試試這個,舒服着呢。”

晚上遛彎,他順便去買了件,穿了一天,第二天又跑去店裏買了兩件。

1976年,體育用品零售商米歇爾·勒克萊克(Michel Leclerq)在法國北部村莊恩洛斯開設了第一家迪卡儂商店。“在同一個商場內,爲所有運動者——從初學者到專業人員,提供價格最低的運動產品”,是其成立之初便確定的品牌定位。

想在追求精緻生活的法國開一家低價體育用品商店不太容易,最開始許多廠家認爲迪卡儂太低端,不願爲其供貨。米歇爾因此決定自行設計、自助銷售產品,在迪卡儂的賣場內,平均陳列着60多項、超35000種運動用品,其中90%來自旗下自有運動品牌,而迪卡儂的原名decathlon的本義,就是十項全能。

 莫斯科,消費者在迪卡儂門店挑選商品。圖 / 視覺中國

曾在法國留學的張卓第一次到法國迪卡儂,剛進去就看見兩個法國大漢抬了艘皮划艇出來,直接綁車頂上,“我都驚呆了。”

集研發、設計、生產、物流、銷售於一體的全產業鏈模式,使迪卡儂能夠同時儘可能地降低成本,獲取利潤,歷經十年發展,迪卡儂逐漸開拓德國、西班牙、意大利等歐洲市場,並在1994年進入中國,以低價優勢佔領市場。

大學畢業第一年,蔣東和同事約好一起去健身房,主管領導向他展示新買的健身包,流暢的黑色包身手感細膩,暗銀色的品牌logo低調地印在內襯上方。蔣東上網看了眼近千元的價格,轉身去迪卡儂買了一雙運動鞋、一件速乾衣,總計花費128。

鞋子被裝在簡陋的塑料袋裏,速乾衣是難看的灰綠色,但蔣東對此並不在意,運動鞋跑起來腳感舒適,哪怕是像剛洗完澡一樣渾身大汗,不出五分鐘,速乾衣立刻恢復清爽。

在健身房裏跑了三個月,99元的運動鞋磨得不成樣子,減肥目的達成,他毫不心疼地把這身裝備送進垃圾桶。

 相比其它品牌運動鞋的高價,迪卡儂的運動鞋價格要親民很多。圖 / 視覺中國

在蔣東看來,迪卡儂是實用主義購物者的天堂。到了這裏不用擔心交智商稅,也不用在乎是否有審美問題,因爲貨架上所有東西都“一樣醜”。

追求極致低價讓迪卡儂的部分商品也擁有“極致的難看”,而這種特色恰好與大多數中國男人的消費理念重合。

根據極光大數據發佈的《中國熟男羣體研究報告》顯示, 中國男人平均每月花在自己身上的錢不足3000元,其中45%的男人甚至花費不足1000元。比起動輒上百元的海瀾之家,19.9元一件,買6免1的迪卡儂T恤纔是男人的真愛。

蔣東記得早些年有個程序員朋友,經常是迪卡儂衝鋒衣配登山鞋,外加一個雙肩包,在都市中營造出一種隨時要去爬珠峯的緊迫感。直到朋友去北歐待了兩年,回來時蔣東一看,“嚯!大衣配圍巾,這文藝憂鬱範。”

環境塑造了人們對衣着的追求,在國內,身邊同事都是一樣的裝扮,舒適、易清洗的衣物方便他們隨時隨地坐下來加班。相比之下,人們更在乎西二旗程序員的造富神話,而不是他們穿成什麼樣子。

用蔣東的話說,只有到了迪卡儂,男人才不會被嘲笑,“迪卡儂最好的一點是實用,所見即所得。常逛宜家的人會發現,宜家的東西每一樣都好看,但是買回家就不是那種感覺了,但是迪卡儂你看着醜,穿上身還是醜。”

“都到了這麼醜一地兒,誰還管有錢沒錢,穿得有沒有品味,大家都撒開了玩唄。”他說。

線下虎撲

下午4點,打印店顧客稀少,52歲的郝建東打算去迪卡儂逛一會兒。妻子不懂那究竟有什麼樂子,勾着丈夫沒事就去,郝建東聽了嘿嘿一笑,回敬道:“那咱也不知道廣場舞有啥好跳。”

這兩年,郝建東的生活正在被改變。滴滴佔領市場後,路邊揮手叫車的人減少,他用不慣手機搶單功能,體力也在走下坡路,只好放棄開出租,回到妻子的打印店,做些小生意。

空閒時間多了,他卻發現附近可供中年男人消遣、活動的場域太少了。他愛運動,也需要同伴,年輕時常常約着朋友連打一下午籃球,可現在健身房、籃球場大多是年輕人的天地,在熱衷於打卡、秀肌肉的環境中,他顯得格格不入。

 迪卡儂免費運動場。圖 / 視覺中國

小區樓下倒是有一間中老年活動中心,只是那天他和朋友打了一陣乒乓球,轉頭髮現一位坐着輪椅的老人一直盯着他們,他覺得彆扭又尷尬,再也沒去過。

郝建東需要社交,迪卡儂成了他爲數不多的休閒場所。相比和老哥們談些家長裏短,他更沉迷在迪卡儂跟陌生的同好者搭話,他解釋自己“性子太直,說不上什麼時候就得罪人了,在這裏三言兩語,分頭走人,沒有負擔。”

迪卡儂像是線下版的虎撲論壇,讓男人得以在消費領域找回溝通感和存在感。

在歐洲對接工作時,蔣東發現不論在哪個國家,大型商場裏佔主要區域的均是女性向商品,男生基本是陪逛街的功能,而到了迪卡儂,男性不再是購物時拎包,結賬時付款的工具人,像郝建東一樣,既能拿着499元的乒乓球拍體驗下“奢侈”的感覺,也可以用剛剛學下的視頻裏的知識,給自己也給旁人介紹滿牆的潛水設備——儘管他並不會游泳。

每個對着運動用品滔滔不絕的男性,都顯露出一種回到主場的興奮。

總有一項運動會誘惑男人走進迪卡儂。受疫情影響,在烤肉店做後廚的張強已經很久沒開工,他和三位同事商量着,乾脆去釣魚散散心。沒人有釣魚的經驗,三人依稀覺得首先該買根魚竿。

那天下午,他們一起來到迪卡儂。正在漁具牆附近徘徊的郝建東遇上迷茫的中年男人,那股熱心勁又上來了,他熟練地走過去指導,給每個人配了一套價位最低的漁具,同時指揮他們不要買魚餌,“回家拿米飯和玉米麪捏一捏,您就得着吧。”

在三人的感謝聲中,郝建東心滿意足地離開了迪卡儂。

文中人物皆爲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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