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關捷

《敬禮,中國老兵!》

據有關資料顯示,我國目前健在的老兵十分有限,而且都已經進入暮年。

有多少人能想起他們,有多少人還能去關愛他們?請看瀋陽一位80後的“軍禮計劃”。

老兵,是優秀的羣體,老兵的傳奇是精神瑰寶。我們瀋陽有位青年,在一年前將鏡頭瞄準了老兵。

高磊,出生於1982年。曾經就讀於中國人民解放軍國際關係學院。後來,他下海經商。

十幾年前,他僅僅是個生意人。賺錢,不遺餘力;花錢,暢快淋漓。他可以爲賺100元喫盡辛苦,也可以爲買一把茶壺輕鬆花掉幾萬元。就是這個青年,從2016年開始,突然發生了重大轉變。他放棄舊有的生活,全力以赴爲垂暮之年的老兵們提供服務。

高磊背起相機,拜訪幾百名老兵,拍攝了300名老兵敬禮的照片,從中節選了104名,合成製作了一幅照片,取名《敬禮,中國老兵》。照片裏有紅軍、八路軍、新四軍、志願軍、解放軍的戰鬥英雄及和平年代爲國防事業奮鬥的模範典型。他們參加過兩萬五千里長徵、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抗美援朝、抗美援越、中印自衛反擊戰、珍寶島保衛戰、對越自衛反擊戰……

高磊與老兵合影

高磊生意場上昔日的小夥伴,都愣了。

“高磊到底怎麼了?”

爸爸拉他去抗美援朝烈士陵園

2015年8月,高磊的果蔬店倒閉關張,十幾年忙忙碌碌,他決定喘口氣兒之後,再另尋項目。

爸爸高建明是位退役老軍人,多年來,一直致力於國防教育,他看到兒子這個狀態,心裏着急,決定現身說法。

2016年清明節的前一天,爸爸對他說,“反正你也是閒着,明天陪我去趟烈士陵園吧。”

烈士陵園,這個只有在學生時代清明掃墓纔去的地方,現在,要去那裏幹嗎呢?高磊是生意人,他時刻想的是經營。高磊說:“我不去,上那兒有啥項目啊?”爸爸說:“我最近腿病犯了,走路費勁,你開車帶我跑一趟吧。”

“那行吧。”高磊猶豫了一下,掛斷了電話,又睡了起來。

父親高建明,從部隊退休後,一直在公益團體發揮餘熱。清明節這天,他又要組織社會各界人士去祭掃烈士墓。

第二天,父子倆驅車前往瀋陽抗美援朝烈士陵園。一路上,高磊只是開車,他覺得沒有什麼話與爸爸說。他只是陪着老爸而已,也暗暗覺得爸爸有些可笑。

到了烈士陵園,高建明一瘸一拐地忙這忙那,一上午下來,滿身大汗,高磊看着有些心疼。

“差不多得了,弄這玩意兒有啥用啊,能掙錢啊?”

“快了,快了,馬上就完事兒。”

父親沒與兒子爭辯,他覺得現在無法說服兒子。

三位老兵的精神喚醒夢中的小老闆

可是,在現場,一位老兵義務講解員的講解,給高磊留下深深的印象。

老人是李維波,原爲中國人民志願軍戰士,1950年入朝參戰,5次立功,榮獲朝鮮軍功章一枚。李老今年87歲了,從烈士陵園建成那天開始,就經常到戰友們墓前去追思。

高磊愣愣地看着李老,李老說:“昨天的事情我都會忘,但60年前的事情,我忘不了……現在生活這麼好,可是越好的生活,我越想念戰友啊!”

李老忘不掉那段崢嶸歲月,也不想讓兒孫們忘卻那些共和國的英雄。於是,在他80歲那年做了一個決定,要用餘生再爲犧牲的戰友們做點事兒。經過商議,他與老戰友馬世勳定下一條約定,每年利用清明前後半個月的時間,到烈士陵園做義務講解員。

兩位老人住在瀋陽南部地區,在每年做義務講解的那10多天裏,他倆起早坐公交加步行,才能來到位於瀋陽北部的抗美援朝烈士陵園。到了那裏,一講差不多就是一個整天。

高磊的內心發生變化,他也做了一個決定:從2016年清明起,他開車義務接送兩位老英雄。

2017年春季的一天,父親和幾個人說起一位老兵靠撿破爛搞國防教育的事兒,在一旁抽菸的高磊聽得是津津有味兒。他想,真有這樣的事兒嗎?

在父親的帶領下,高磊來到了位於瀋陽東郊一個叫舊站的小村莊,去見“破爛兒孫”。

“破爛兒孫”,本名孫德山,1949年入伍,在朝鮮戰場戰鬥2年9個月。

7年來,孫德山把在各個工地上撿來的土磚用黃泥堆砌成牆,用破木頭、塑料布加舊鐵皮撐起的頂棚,用商場丟棄的櫃檯做展臺,硬是搞起了一個國防教育紀念館。就是這麼個地方,至今已接待了上萬名參觀者。

孫德山自己居住的環境,比紀念館還要差,因爲他把多年積攢的8萬元積蓄全部投到了場館建設上。高磊想,這老頭兒有點兒怪啊,他圖什麼啊?採訪當中,他得知這起源於老人一段尷尬的遭遇。

2010年清明,孫老去烈士陵園掃墓回來。在公交車上,一名青年見他胸前掛滿榮譽勳章,就笑着調侃道:“您這一身勳章在哪買的?”引來周圍乘客一片指責。孫德山說:“年輕人,不是什麼都可以花錢買的。”

孫德山回到家後,想了一夜,最後他決定建國防教育紀念館,他要用餘生去再現那段不可磨滅的經歷,他要告訴人們那些不能忘記的英雄。

這位80多歲的老人,每天都在廢墟上揮動着16磅重的鐵錘,就爲弄點兒破鋼筋賣幾十塊錢。日積月累,腰包兒漸漸鼓了起來,可每天回家,他依然和老伴兒喫着“乞丐餐”。建紀念館用的東西基本靠撿,能撿來的,絕不花錢買,實在撿不到,就揮大錘掙錢……“破爛兒孫”就這樣連撿帶錘的堅持了7年,終於“撿”出了一個紀念館。

因爲建館用的材料參差不齊,遇到雨雪等極端天氣,房屋難免受損,孫老只能靠砸鋼筋籌集維修費用。但就是這麼艱難,他依然沒覺得苦,“不就是掄大錘嘛,我有勁兒,賣點兒是點兒,紀念館不能倒啊。”高磊聽了,感受到了這代人心中的信念。

高磊決定發動募捐幫助孫老。於是,他開始不厭其煩地向各路媒體求助。

3個多月後,初春的清晨,高磊終於將一條喜訊送到孫老那邊—— “採訪團來啦!騰訊網的!在家等着,我這就帶他們過去!”

孫老的紀念館熱鬧起來,攝像機、照相機、無人機、錄音筆,“長槍短炮”一齊瞄向孫老和他的“紀念館”……幾天後,孫德山成功登上了“騰訊大遼網”“騰訊公益”首頁,當天就突破了百萬點擊率,善款也如雨後春筍般接踵而至,僅7天就已突破5萬元。

孫老的好多實際困難,因此得到了解決。

也就是從那時起,高磊終於找到了他的“新項目”——全力幫助革命老兵。

行走千萬裏,爲老兵拍下珍貴的照片

高磊結識的這些老英雄,在戰爭年代很難留下過多影像,有的甚至連一張穿軍裝的相片都沒拍過。晚年生活一般比較貧困,他們也沒心思沒條件拍照片。

高磊替這些老兵感到遺憾。他從一些資料瞭解到,在全國範圍內,在世的老兵已經爲數不多,他們雖然年事已高,但好多人仍在利用餘熱爲社會服務。

高磊覺得自己沒有能力爲這些老兵樹碑立傳,但他制定了一個“軍禮計劃”——就是走遍中國,爲健在的老軍人們拍攝“軍禮照”,留住他們歷經炮火硝煙後的英雄形象。

2017年11月,高磊從家鄉啓程,開始他的宏偉拍攝。

11月11日,高磊來到鞍山拍攝老紅軍餘新元。

餘新元老人,1923年11月出生,這年94歲。因戰功,參加了“9.3”閱兵。1936年趕着地主家的200只羊參加了紅軍,是紅一師回民連中最小的“紅小鬼”。他先後參加過山城堡、平型關、百團大戰、狼牙山反掃蕩、熱河、錦州等戰役戰鬥,多次負傷,榮立戰功7次。當年,就是他將雷鋒送入部隊,成爲一個偉大的戰士。

自1981年6月10日離休那天,餘老給自己立下了一個莊嚴的承諾:要用餘生幹好一件事——學雷鋒。從那時到現在,他每天都堅持看書看報,宣傳雷鋒精神,傳承紅色基因。2009年至2012年,餘新元先後做過兩次癌症手術,但他並沒有撤離崗位,一如既往地工作在報告席上。據不完全統計,離休36年以來,他做報告多達4300多場,聽衆達400萬人。餘老授課有一條硬性規定: 所有講授全部公益,分文不取。

高磊問他: “這麼做,您到底爲什麼?”餘老說:“我的戰友死了502個人。我還活着,他們什麼也沒得到,我什麼都有。我要告訴後人們那段歷史。”

當高磊提出要爲餘老拍敬禮照片時,餘老欣然接受,並且特意換上了“9.3”閱兵時參閱的軍裝。這也是高磊拍攝的第一位老紅軍。

2017年11月16日,在丹東金山鎮,高磊慕名拜訪大名鼎鼎的抗美援朝一等功臣、曾受到毛主席接見的英雄——孫景坤。

推門進屋,一見面,高磊就驚呆了。95歲的孫景坤清瘦乾枯、滿面皺褶,有些佝僂地坐在炕上,無論如何與堂堂的大英雄聯繫不到一起。

孫景坤,1947年帶頭參軍入伍,先後轉戰遼瀋、平津,一直打到海南島。抗美援朝時,他新婚不到7天,聽說戰爭打響,他丟下新婚的媳婦,就上了戰場。赴朝三年,他打過大大小小几十仗,最慘烈的莫過於上甘嶺一役。敵我雙方先後動用兵力10萬餘人,反覆爭奪43天,上甘嶺的上空,幾乎每天都是硝煙繚繞,陰雲密佈。隨手抓起一把沙土,就有一半是鐵屑、彈片。

當時,誰能送進坑道一個蘋果,就給誰記二等功。然而,要送上去的可能性非常小,要過敵人十幾道火力封鎖線,每走一步,都可能流血犧牲。

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孫景坤臨危受命,帶領9名戰士,把10箱彈藥送到陣地上去。當時,已有8批戰友犧牲在運送補給的路上。可是,他現在接到的是令。“上!”孫景坤手一揮,10個人扛起彈藥箱就向陣地摸過去。

他們一面躲避着敵人的狂轟濫炸,一面艱難地向前移動。恰好敵人一輪進攻剛剛結束,孫景坤瞅準敵人施放煙霧的絕好機會,帶領戰士們一鼓作氣衝上山頭。孫景坤看到,山上整整一個加強連,打得只剩下了4個人。他立即安排戰士們各就各位,他一人隻身守衛在敵人進攻最猛烈的位置。他們打退了敵人6次進攻,僅在孫景坤面前,就有20多具敵人的屍體。陣地牢牢地守住了。

戰後,孫景坤榮立一等功,並作爲志願軍英模代表團的一員趕赴北京,接受毛主席接見。

聽着孫景坤講的故事,高磊傻傻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當高磊提出要爲孫景坤拍攝敬禮照片時,老人十分激動,他從土炕上起來,穿上掛滿軍功章的志願軍軍裝,用顫抖的右手,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2017年12月17日,在成都,高磊拜訪了特等功臣唐章洪。

唐章洪,1951年4月參軍,是志願軍第十五軍第四十五師第一三五團的一名戰士。剛參軍時,他只能跟在部隊後面走,槍都背不了,只挎4個手榴彈。在上甘嶺的一次戰鬥中,唐章洪8小時內打出了近千發炮彈,雙手全燙傷了,血流不止。就在此時,掩體和他都被飛來的土石埋住。慶幸的是,身邊的炮架救了他,替他擋住了大部分石頭,並留下了呼吸空隙。看見唐章洪被埋,戰友急忙趕過來刨開土石,將他搶救出來,背進防空洞。

20多分鐘後,唐章洪慢慢醒來,他七竅流血,頭痛惡心。他卻堅持和戰友們一起挖出炮身,可炮架已被炸壞。由於傷勢太重,他嘔吐不止,並再次暈死過去,戰友急忙給他灌進一針嗎啡,才讓他醒過來。這時,接到上級通知,要求再堅持5分鐘,他拿着一個光桿炮筒,走出防空洞,站在戰壕旁,右手抱住炮筒,以身體爲支撐,測定方位,左手裝炮,將剩下的20餘發炮彈,全部發射到敵人的陣地上。唐章洪用這門炮殲敵420餘人。爲此,志願軍總部爲他記特等功一次。

高磊在老人的述說中,興奮地摁動快門,老人見他拍照,莊嚴地敬了軍禮。

在高磊的拍攝這些老兵裏,有的人失去了手指、手臂,有的沒有了雙腿,有的與一身彈片相依半輩……還有的已經常年臥牀不起,甚至生活都不能自理,連說一段較長的話都十分困難。

可是,當他們面對高磊的鏡頭時,他們哪怕使盡渾身力氣,也要將手臂顫顫巍巍地舉過肩膀,完成“軍禮”。依舊兵味十足,一生都在挺立的他們,讓高磊感受到老一輩不屈不撓的軍人意志。看着那一張張“軍禮照”,高磊彷彿聽見他們當初入伍時喊出的誓言。

一年多的時間裏,高磊和他的同仁們走訪全國多地,共計15000公里,拍攝的老兵敬禮照片已有300張。

回到瀋陽後,高磊開始製作組合照《敬禮,中國老兵!》。如何把照片的背景換成黑背景,對高磊來說是一個難題。他不會使用Photoshop修圖軟件,只能用簡單的軟件把背景塗成黑色。

這是一個大工程,高磊用了近半年的時間來修圖。最初,修一張圖,需要一個小時左右,尤其修到頭髮時,非常難。他把圖片放到最大,一點一點地摳,經常是通宵達旦。妻子常常抱怨說:“能不能陪陪孩子,能不能陪陪我?你看這些老兵的時間,比看我的時間都長。”高磊笑道:“我忙完了就陪你!”高磊在修圖時,看着老兵的皺紋,老兵的眼睛,老兵的音容笑貌,他更加感到責任與力量。

到目前爲止,300名老兵中已經有11位老人永遠地離開了我們。這讓高磊不得不加快步伐。

《敬禮,中國老兵!》製作完成後,高磊又有了新的目標,就是再爲一千位老兵拍攝敬禮照片。他要用自己的青春,記錄那些老去的最可愛的人——我們中國的老兵。

文章完

作者關捷像

作者簡介:關捷,瀋陽日報記者,瀋陽市作家協會副主席,遼寧省作協理事,中國作協會員。一級作家。著有長篇報告文學《人民藝術家李默然》獲第八屆遼寧文學獎;長篇報告文學《鐵血軍魂—180師在朝鮮》獲第九屆遼寧文學獎;長篇報告文學《日本,你必須還我天道》獲笫十屆遼寧文學獎;長篇歷史小說《順治遷都》,與阿里影業簽約拍攝電視連續劇。新華社、《光明日報》丶《中國青年報》丶《讀者》雜誌重點報道的新聞人物。鳳凰衛視鳳凰大視野主講嘉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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