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r之前說過了。

2020年關於電影,最沉重的遺憾之一。

第一次沒有在大銀幕看它。

機會來了——

《1917》

8月7日即將上映。

優秀程度不必多言。

奧斯卡十項提名,頒獎季最大贏家之一。

最終斬獲三個獎項,都與技術有關:“最佳視覺效果”、“最佳攝影”、“最佳混音”。

直接表態:

豆瓣8.5,低了。

主要原因,大部分網友跟Sir一樣,是在電腦上看它的。

但Sir今天要鄭重澄清——

電影院,纔是《1917》主場。

01

許多人會混淆一個概念,“大片”。

特效炫,動作爆,畫面炸,當然要去巨幕看,最好是IMAX。

但大片不僅有這一種。

更高級的大,在密度

信息量的龐大,情感的充沛,細節的豐盈,才真正體現大銀幕的魔力。

《1917》的故事就爲銀幕而生。

主題,極端宏大。

一戰,英語常用:the great war。

“great(偉大)”格外刺眼。

——這是場讓人類自己都驚訝的“作死”

比起二戰的萬衆一心反法西斯。

一戰甚至都懶得找個理由惺惺作態,只是純粹在探索人類作惡的極限。

的確做到了:

它被譽爲“終結了一切戰爭的戰爭”。

事實證明,終結不只有戰爭。

更是代表人類文明的所有光亮——

偉大,勇氣,正義,信念,以及人性。

這樣的背景下。

《1917》選擇的切點,極端微小

兩個小兵,新兵。

一戰期間,英德對峙前線。

新兵蛋子布雷克和斯科菲爾德,受命徒步14公里去前線,傳達命令,叫停進攻計劃。

可他們真的“小”嗎?

任務背後,是前線兩個營——包括布萊克的兄長在內——整整1600條士兵的性命。

此後,視角就跟隨他倆,穿越整條戰線,從後方,到前線。

“大”與“小”的不斷錯位,反覆研磨。

最終傾瀉出讓你不忍直視的情緒——

絕望

本片最大的疑點之一。

1600條士兵的性命,爲什麼只派兩個人去?

沒有人認爲任務可行。

去,幾乎必死無疑。

甚至將軍派他倆的理由,也用諺語代替說不出口的話。

下到地獄,上至王座

孑然獨行之人速度最快

成或敗,都不過孑然獨行(兩個炮灰)。

採訪中主創還透露一場被刪減的戲份:

將軍給兩個男孩下達任務時,勤務兵鋪開了一張白色亞麻桌布,以便讓長官能夠輕鬆享受下午茶。

科林·費斯(將軍扮演者):軍方對這兩個年輕人的漠視是顯然易見的,(以至於)我們不需要用這場戲再去強調這一點。

更加腹黑一點:

將軍眼裏,不僅兩個新兵不重要。

前線1600人,都不重要。

這才能解釋他安排任務的邏輯。

這是在說將軍沒人性?

不,這恰恰影射更大範圍的“人性”。

畢竟。

對於經歷過曾經一天衝鋒就能死掉6萬人的戰場(索姆河戰役)的指揮官。

1600條人命,無法挑起一人的良心。

片尾,卷福扮演的前線軍官的憤怒更是驗證了這種絕望情緒的來由:

希望是一種危險的東西

現在下命令撤退

下週又會傳達不同的命令

結束這場戰鬥只有一個辦法

戰鬥到最後一口氣

這纔是大片該有的張力。

故事上,它從絕境中滲透出巨大的顛覆——

希望,怎麼會危險?

死亡,怎麼是解脫?

視覺上,它讓你臉貼臉地凝望顛覆的過程。

每一個微表情。

一次吞吐臺詞時的停頓。

一束地道中的微光,一枚炮彈揚起的泥土,以及後續畫外音裏一陣痛苦的嚎叫。

甚至,僅僅一段死裏逃生後的放空。

這纔是真正意義上的大片。

它讓你在120分鐘內體驗一次陌生的生命。

02

聊《1917》,避不開它的最大噱頭:一鏡到底。

無論故事多麼震撼。

它始終是一部影像優先的電影。

有人說它在炫技。

如果你只在手機,平板,電腦上看,它是。

華而不實,視角封閉,被鏡頭晃得頭暈目眩。

更別說,這個炫技在採訪中也被證實,只是通過巧妙方式剪切鏡頭達成的“僞一鏡到底”。

然而。

導演薩姆·門德斯和攝影羅傑·迪金斯花了這麼大工夫搞,有且只有一個目的。

給到足夠的沉浸感

按照導演的想法:

戰爭live

有多沉浸?

一個例子,尾行視角。

想象一下,當燈光熄滅,眼前的銀幕緩緩亮起。

伴隨着搖晃的鏡頭,觀衆跟着主人公一起穿梭在真實的戰壕,巷道。

走過被火炮蹂躪的戰場。

那晃動的幅度,就像……

你在跟着他走。

你必須跟着他匍匐。

穿過鐵絲網時,被掛在鐵絲網上的屍體的殘肢爛肉嚇到。

連反應都會和主演神同步。

隨着戰鬥打響,主角們奔跑,鏡頭也一路追隨,晃動加快,緊張氛圍上升幾個量級。

伴隨着炮彈的嘯叫,遠處的槍聲與主人公的喘息與心跳。

每一個觀衆,都彷彿是一名普通的士兵,密閉的電影院也成爲戰場的一部分。

就像第一人稱的電子遊戲。

然而主演查普曼(布雷克飾演者)如此解釋《1917》與電子遊戲的區別:

在那種遊戲裏,你是能夠掌控時態的,但在這部電影裏,你並不擁有這種掌控力。

這就是爲什麼它看起來如此可怕的原因:你逃不掉

被動,纔是享受沉浸的正確姿勢。

此外。

還有特效無法營造出的節奏感。

以靜寫動。

隨着主角前進,用各種特寫展現行進道路上的戰場。

遇到死馬——

鏡頭咯噔,向上避開。

遇到老鼠——

鏡頭一搖,像被嚇到。

穿過河面,穿過腫脹的浮屍時。

鏡頭移動緩慢,堵住了。

中遠景,細節更讓人眩暈。

前線被炮火炸到泥濘不堪的道路。

敵軍撤退後,留下了遍佈彈殼的武器墳場。

以及由於戰爭,瀰漫着硝煙的荒寂大平原。

一切都在不斷增強觀衆的感觸:

你在穿越一塊真實的戰場。

隨着時間變化,這種戰場奇觀會在某一瞬間,散發出超過普通觀衆想象的壯麗。

照明彈劃破夜空,被摧毀的小鎮廢墟,在陰影中若隱若現。

活脫脫一幕文明廢墟,人間地獄。

夜間戰鬥,廢墟中的主人公在驚慌失措中疲於奔命。

伴隨着鼓點和交響樂,給觀衆最大的緊張刺激。

Sir心中全片最佳一幕。

好不容易逃避追擊後,主人公穿過一條隧道。

盡頭的火光照亮着方向。

他緩緩走出,視野拉開。

眼前,是一座正在燃燒的樓宇。

窗戶中的通天火光、形若十字架的噴泉、拿着槍喘着氣茫然無措的年輕士兵。

仿若一幅十九世紀的宗教壁畫。

這些動圖很震撼?

Sir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

比不上大銀幕衝擊的10%。

03

如果讓Sir總結:

《1917》線上看,只是一部質量上乘的故事片。

影院看,是藝術品

光影背後,是匠人反覆爲之雕琢的質感。

許多人知道,薩姆·門德斯是電影導演兼編劇。

但很少人知道,他還擁有長達15年的話劇舞臺經歷。

開拍前,整個劇組陪他整整“排練”了24周。

佈景陳設,服化道,燈光、攝影,錄音,以及演員每一次走位和動作……

每一環必須嚴絲合縫。

一處錯,全部重來。

在某種程度上,《1917》就是一部升維版巨型舞臺劇。

普通舞臺劇不需要鏡頭和視角切換。

可電影中,爲了達到舞臺效果,讓場景的長度與移動距離同步。

怎麼做到?

導演反其道而行之。

先一步步反覆排練,修改,設計好了要拍攝的角度和轉場方式。

然後再以此安排電影的佈景。

從前,演員是舞臺上的主角。

在這裏,攝影機是唯一C位。

演員是活物,可以調教,溝通。

這C位可不好伺候。

攝影師必須扛着它穿越每個角落——

被鋼索吊起,坐車扛着攝影機橫穿幾百米。

甚至,先跑步,再被吊,然後坐車,下車繼續跑……

它的走位,又要光源配合——

廢墟小鎮,照明彈映射天空那一幕。

爲了計算照明彈的時間,摸清楚陰影反饋,他們甚至製作了一個模型用來模擬。

把光從窗戶中照射進來,光在地面上移動一一區分開來,分析不同的陰影效果。

尋找最佳的拍攝角度。

這麼累幹嘛呢?

攝影師羅傑·迪金斯在採訪中坦言:

我希望這部電影能夠吸引那些在電子遊戲種成長的年輕一代,因爲影像能夠更令人身臨其境。

簡而言之,主創對《1917》的期待是劃時代的。

效果見仁見智。

他們付出的努力,就是爲儘量對得起自己吹的牛逼。

按照一戰時的英軍手冊,完整地挖出了一條長達一英里的戰壕。

最終呈現的樣子,和真實的一戰幾乎沒有區別。

還有更變態的——

劇組在片場自己種了一片櫻桃樹。

是爲了拍它?

是爲了砍掉它。

因爲那句臺詞就這樣寫的:

他們把樹都砍了

我們總說一句話。

“電影是造夢的藝術。”

有點懸了。

Sir寫了這麼多年影評,覺得電影這東西其實挺公平的。

創作者流下多少血汗,掏空多少自己,付出多大代價……

觀衆,就會給你多少信任。

爲什麼Sir一直希望在大銀幕,IMAX看一次《1917》。

很簡單。

這是一部值得你投入100%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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