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记录:苏州的几家旧书店

编者按:苏州,吴侬软语、人才辈出之乡。如画的风景,悠久的历史,深厚的底蕴,都使得我们在内心为其蒙上一层最理想的面纱,希望在现代生活中仍能去苏州寻找到古时气息和人文情怀。本文作者也因着心中的那份情结与向往,曾几次前往苏州寻古。因文字内容较多,我们仅截取了作者两次游历苏州时到访的旧书店内容,将其分享给大家。希望能为将来打算去苏州寻访旧书店的书友提供一份参考。

记苏州的几家旧书店

文:吴念青

秋后凉风习习,楼下飘来的桂花香气将我的心思牵向了近在咫尺的苏州,就着桂花糕听昆曲还是十分惬意的。毕竟人人都说江南好,为此我曾臆想过无数种江南水乡的美好,苏州便是江南情结的症结所在。

姑苏城中最为精致的一面浓缩在沧浪亭、狮子林、拙政园、留园这四座园子里,分别代表了宋、元、明、清造园艺术的最高成就。于我而言,这些园林山水的美感早已无法焕发出生活的情调和气韵,每一次去苏州,都让我望而却步。

然而,苏州的诱惑,不仅仅在园林。漫步在钮家巷的午后,寻访几家曾经“错过”的旧书店,徜徉在理想人文气息的古街书香中,淘得几本旧书,才不枉此番苏州之行。

钮家巷游记

记得第一次来钮家巷寻访旧书店,当时仅仅是把旧书店当作一个标识,完全没有买书的强烈欲望。如今再次来到钮家巷,必然不愿空手而归。

十方书屋,那本袁珂的《山海经校注》已经不在书架上了,有人舍得买,我心里的石头也算落下。细看之下,书架上竟然还有好几个版本的《金瓶梅》,摩挲着其中一套人文社的《金瓶梅词话》,书脊是高贵中透着神秘的蓝紫色。

十方书屋内景

最终入手了《花月痕》和《萤窗异草》,《花月痕》文辞细腻、内容哀艳,据说《玉梨魂》就是模仿它写的,而《萤窗异草》在仿《聊斋志异》诸本中成就最高。

《花月痕》和《萤窗异草》

抱着侥幸的心理从十方书屋淘来了好书,心中块垒已然消散十之一二,万万没想到的是竟然偶遇了开门营业的葑溪书店。

葑溪书店,据说很多人来访都不曾一见。

葑溪书店门口摆了个小架子,放有民国的字帖画册,小小的袖珍本,最容易引人注目。步入店内,左右两侧装修简洁大方,只有对门的墙上放了一排书架,主要是近现代历史文化类书籍。一旁还有两个书架,多是书画碑帖和各种保真的线装古籍。

葑溪书店里只有一个阿姨在,一番交谈才知道这是他儿子开的书店,平时上班,上午时都不会开门,只有下午才会开门营业,前来买书的人寥寥无几。

询问阿姨能否拍照,阿姨连忙说可以可以,赶紧给我让出了位置,得知我前几次来访都没能进店,还一直向我道歉,真是让人汗颜。阿姨的座位背后分别挂着两幅字,一幅书写着“横眠不学禅”,另一幅是书写的王维的《竹里馆》,都是闹中取静,暗隐淡泊名利之志。

葑溪书店另一侧是一套桌椅和几张书画,组合起来典雅精当,阿姨见我盯着香炉看了好久,就说便宜点卖我,一问,也就几百块钱,还是把我吓了一跳。

靠近门口的位置放着一个玻璃书柜,里面收藏着极为少见的古籍善本。

书柜上方也挂着几副画,有扇面画,有京剧中的李逵脸谱。

李逵脸谱

好不容易偶遇葑溪书店,当然不能只是拍照留念,挑到了一本钱钟书的《围城》汇校本,由四川文艺出版社1991年出版,不知道和后来人文社的版本有哪些不同。

至此,终于圆了探访葑溪书店的美梦,沿着钮家巷继续前行,又偶遇了沈氏笔庄。

沈氏笔庄,由一位阿姨照料,她就是这位沈氏。进门就是“一枝独秀”四个大字,旁边挂着“妙笔生花”和其他书法作品,笔筒里满是毛笔,都是沈阿姨亲手制作。

进门时就闻到了一股动物皮毛的臭味,看到一盘子动物的毛发做成的毛笔头还以为是什么吃的,窘死我了。

毛笔头

一个年青人在买完两支毛笔后拜别沈阿姨,我直接问阿姨有没有兔毛的笔,阿姨拿出一支,告诉我兔豪仅此一种。

蘸水在水写布上试着写了写,软硬适中,很好写。这时候进来一个大叔,也是开口就问兔毫的笔,我把自己刚写字那支兔毫笔给他,说适合抄经,他也写了几个字,笑了笑。

临别之际,买下了一支小纯紫兔毫毛笔,再看了一眼制作笔头的工具,不禁感叹,这样简陋的工作环境,加上耐心细致才能完成的制作工艺,沈阿姨实在别有匠心。

就这样带着几本书、一支毛笔,离开沈氏笔庄,奔向了文学山房旧书店。

到文学山房旧书店时,恰逢江澄波老先生给一个小伙子签名,我赶忙挑选了《李商隐诗选》《南唐李后主词研究》和《杜甫诗醇》,老先生说只有他自己写的书才给签名。《吴门贩书丛谈》早有耳闻,迟迟没有入手,如今老先生开口,果断要了亲笔签名版。

江澄波老先生在为我签名

九十四岁的老爷爷,一生的理想是以书为伴,修缮古籍维系的又何止是他个人的命脉。

在签书后我们一起交谈,老爷爷得知我从常州过来,特意拿出他珍藏的《藏书报》,报纸上用了不止一整个版面记叙老先生贩书的事宜。

藏书报报道江老先生吴门贩书

注:江澄波老先生生于1926年,如今已95岁高龄。他一生与古书相伴,在古籍修复领域颇有建树,对历代古刻及名人抄校善本书具有较高的鉴定能力,被称为“苏州一宝”“书林活字典”。著有《古刻名抄经眼录》《江苏活字印书》。一年四季寒暑,江澄波老先生的旧书店很少关门歇业,几个子女轮班陪着老人守候在这里,等候着每一位未知的读者。

江澄波老先生在文学山房旧书店整理书籍

江澄波老先生与我合影

很想握住江老先生的手,感受一下这双手是怎样的温暖,合影之际,悻悻缩回了,紧紧端着《吴门贩书丛谈》,愿江老先生健康长寿。

拜别了江澄波老先生,思量着书包中的毛笔和书,终于明白,我是个禁不起诱惑的人。每一次偶遇,都在诱惑着我,不仅仅是苏州园林,园林山水不过是身心的休憩场所。诱惑我的,是江南的人文气息和对未知永无止尽的探索。

而我,甘愿沉沦。

山塘街游记

苏州的山塘街名气不小,然而众所周知的山塘街(景区),只是指渡僧桥到新民桥这一部分,其中只有一家琴川书店(位于古戏台旁),除此之外,景区内没有其他书店。

琴川书店

新民桥以北,直至虎丘,此间一个多小时的步行路程都是“七里山塘”被众人忽视的部分。这其中也隐藏着鲜有人知的几家旧书店。

夏天的时候,我曾兴致勃勃地去七里山塘走了一遭。路过寻常百姓家,能闻到谁家炒菜时呛鼻的辛香气味,能听到搓麻将的声音以及笑骂声……途中见闻,无外乎柴米油盐酱醋茶那些事儿。

行进中碰巧遇到一家“好德利面馆”,门口摆起了一筐筐旧书,乍一看,总有种“挂羊头卖狗肉”的感觉,怪怪的。不难想象这家面馆曾经的生意惨淡,苏州人爱吃面食,经营一家面馆不好盈利,转行卖书倒不失为一个“好得利”的妙招。

转行卖书的“好德利面馆”

“面馆”里面的装修一成不变,门口张贴的“欢迎光临”更显热忱,进门是一尊笑口常开的弥勒佛,笑迎人来笑送人去,看久了自己也会跟着咧嘴笑笑。弥勒佛背后是几张餐桌拼凑成的书桌,堆满了各种旧书,卖的不再是填饱肚子的面食,而是填补思想的精神食粮。

抬眼望去,厅堂的正中位置悬挂着一幅虎啸图,浓墨重彩,威风凛凛,虎啸图后面就是面馆以前的取面处。

虎啸图

回字形的书店,右侧摆满了紫砂茶具、瓷器炊具和古代文学类书籍,还有大量介绍苏州古今文化的书。从右侧绕到虎啸图前,才发现虎啸图的裱背是类似于竹片的材质,枯黄色打底,颇显厚重。虎啸图背后取面处的玻璃窗前摆放着各种童书,《安徒生童话》被店家摆在最上面的显眼位置。

另一侧堆放着的主要是中国近现代史书以及书画碑帖之类的,还有几副无产阶级先驱者的画像。店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在中间的书堆里翻到了梁羽生的《风云雷电》,可惜只有第一册,询问店家是否还有其他几册,店家告诉我左边的桌子下面那一箱子都是武侠小说,还热心地给我搬来一个小板凳让坐下慢慢挑,我开始埋头擦拭书上的积灰。

梁羽生《七剑下天山》

平江不肖生的《大刀王五侠义英雄传》、王度庐的《玉娇龙》、梁羽生的《七剑下天山》被我从一篮筐书堆里翻了出来,都是现今难得一见的版本。

最终空着手去到了隔壁的情王阁书店,情王阁书店,店名念着有点别扭,不知道有什么特别的涵义。店面狭窄逼仄,仅有“好德利”面馆的四分之一大小,不过书是真多。偶然看到了一本残存的线装《广注古文观止》,土灰色的书页几经翻阅已开始打卷,书角高高翘起,仿佛在做无声的抗议。

《广注古文观止》

匆匆一瞥,转身退出情王阁书店,留待原路返回时再来逛逛。

继续向着虎丘方向进发,路过了疑似徽派建筑的陕西会馆,在一处狭窄的过道旁看到了一个写有“四方书屋”的木牌,竖挂在人家门口,便走进去瞧了瞧。

四方书屋

四方书屋的店名不由自主地让我想到了平江路上的十方书屋,前者质实,后者格大。没有十方书屋那般精致典雅的装潢,四方书屋内,书架破旧,实实在在满满当当。

有很多原箱包装的书被塞在袋子里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依稀能辨别出精装书硬朗的轮廓,也有摞的老高的书,像一座座摩天大厦,拔地而起,大多是文史类书籍。

四方书屋一角

四方书屋内,一个小朋友正趴在椅子上写作业,看到我进来就瞥了一眼,有些想问的话最终没有说出口。

在一摞摞书旁经过,生怕不小心碰倒了,只得蹑手蹑脚,感觉自个像个偷书贼一样。一侧的书架上挂着几个相机,看起来成色不错,不知道用来拍照效果怎么样。

书架上的旧相机

四方书屋大门敞亮,却并没有四方来客,想必店家是个豪迈之人,丝毫不在意门庭冷落,无缘一见,很是遗憾。

一直向前走,虎丘的那座塔越来越清晰,走到五人墓时,想起之前有人曾提到过旁边有家旧书屋,只是今次未曾开门晒书,便也看不到书友提及的“壮观”场景。

五人墓右侧的书屋并未开门

那位书友拍的照片被我一直保存着,小小的屋子,称之为书仓比书店更为精确,仿佛一开门那些书山就会倾倒而下。

五人墓右侧的书屋

沿着旧时的“七里山塘”一路游玩,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虎丘,到了虎丘山门,却丝毫没有进去一看的念头。虽然苏东坡曾写下“尝言过姑苏不游虎丘,不谒闾丘,乃二欠事”的千古名言,仍不足以打动我,反倒是那种“乘兴而来,尽兴而归”更符合我游玩的心境。

虎丘山门前呆了半刻钟,看到有船泊在岸边,有些人步行而来,乘船返回,我则原路返回。

时光荏苒,再次游走在山塘街已是十月二日晚,只看到“好德利面馆”尚在营业,淘了几本书;隔壁的情王阁书店大门紧闭;而四方书屋的招牌早已消失不见。不知这其中数月发生了什么,也不知下一次到访是否还能进去淘书?这一切在“瞬息万变”的社会发展中似乎都还是未知数……

记于2019年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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