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浙江高考滿分作文《生活在樹上》引發爭議。

很多網友指出，這篇作文掉書袋。

因爲不到1000字裏，涉及海德格爾、卡爾維諾、韋伯、米沃什等一衆名人，而且，生僻詞給閱讀設下重重路障，如嚆矢、濫觴、振翮、孜孜矻矻、祓魅……讀者普遍感覺晦澀難懂。

這讓我們聯想到直白易懂的“瓊瑤體”。

《還珠格格》中，爾康和紫薇相互吐露愛意。

爾康：我愛你比你愛我多。

紫薇：不，我比你多。

爾康：我比你多得多。

紫薇：不，我愛你比你愛我多得多得多！

《一簾幽夢》中，紫菱和雲帆的愛情之旅：

雲帆：怎麼會暈車呢，這只是馬車呀。是不是中暑了？有沒有發燒？

紫菱：我不是那種暈車！我是坐着這樣的馬車，走在這樣的林蔭大道上，我開心得暈了，陶醉得暈了，享受得暈了，所以，我就暈車了。其實，我自從來到普羅旺斯，就一路暈。我進了夢園，我暈。我看到了有珠簾的新房，我暈。看到古堡，我暈。看到種薰衣草的花田，我還是暈。看到山城，我更暈。反正，我就是暈。

瓊瑤阿姨感情豐富，每個角色都打上了她本人的烙印，夠通俗、夠直白，愛如潮水，讓人窒息。

從浙江高考滿分作文到“瓊瑤體”，從晦澀到直白，我們感覺，都是不好好說話。

再讀《紅樓夢》，突然發現劉姥姥纔是好好說話。

第四回《賈寶玉初試雲雨情，劉姥姥一進榮國府》中，劉姥姥批評女婿狗兒好喫懶做，全家生活困頓，幫出主意如何改善。

劉姥姥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咱們謀到了，看菩薩的保佑，有些機會，也未可知。我倒替你們想出一個機會來。當日你們原是和金陵王家連過宗的，二十年前，他們看承你們還好，如今自然是你們拉硬屎，不肯去親近他，故疏遠起來……他們家的二小姐着實響快，會待人，倒不拿大。……要是他發一點好心，拔一根寒毛比咱們的腰還粗呢。”

之前，小說的語言還是優雅的，劉姥姥一出場，語言風格陡變，她這一席話話用了許多俗語，她說女婿“拉硬屎”，是罵他窮還死要面子不求人，“拿大”是說王夫人沒有富人架子，“拔一根寒毛比咱們的腰還粗”，話糙理不糙，形象生動。

劉姥姥大不識字，說的都是大白話，和她的身份非常契合，一個樸實農村老太太的形象躍然紙上。

這是曹雪芹寫劉姥姥，他寫林黛玉則完全不同，寶玉要拔掉園子裏的殘荷，黛玉製止說：“我最不喜歡李義山的詩，只喜他這一句：‘留得殘荷聽雨聲’。偏你們又不留着殘荷了。”

如果劉姥姥說出“留得殘荷聽雨聲”，可能會把讀者嚇跑了。

好的表達，應該是符合身份、關照讀者、恰到好處的。

相信，以曹雪芹的才華，隨便掉個書袋，就能寫出艱澀深晦的文字，但他深諳讀者的感受，也洞悉周遭的世界，他剋制自己的文字、剋制自己的情感，隨場景轉換角色去塑造每一個人物的特色。

劉姥姥出場的時候，他就成了農村老太太，滿口粗話俗語；林黛玉出場的時候，他就變成了林妹妹，詩詞歌賦信手拈來，敏感多情。讀者在曹雪芹的語言轉換中，移步換景，感受到一個個鮮活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