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手頭的工作,往往就到下午三四點了。

格子間的生活,可以華麗到星光璀璨,亦可荒涼到曠野無人,且至少有八小時的光陰在這兩種迥然的境地切換,故而需要一個人不但有不拖泥帶水的專業和幹練,也需要有沉寂下來的足以對抗孤寞情操雅緻。

因此,每當集中精力幹一段時間的工作,我都會起身朝外張望一會。

辦公大樓外面環境算不上雅緻,卻錯落有致。透過玻璃窗,看見樓下行人匆匆,步履間顯現出來的焦慮,使這座城市洋溢着拼搏向上的朝氣。

還清晰地記得,2012年,臨近畢業時,父母姐弟是如何苦口婆心地勸我離開北京,讓我回老家,說相較北京,在甘肅可以過得相對輕鬆。

結果是,經過無數次的艱難取捨,我還是選擇留下來,理由除了不捨那個已然風雨同舟三年多的男孩外,還有,就是七年的求學生涯,已經讓我習慣上了北京這座城市。

轉眼,已畢業八年有餘。

這幾年裏,每次有人提及在北京工作生活壓力有多大時,我都笑而不語。無論如何,反正是不後悔了;何況,人生是個後知後覺的過程,究竟是否值得,只能留待未來評說。之於一個將活在當下奉爲生存哲學的女人,未來的事權且交給未來,不去多想。

也曾堅信自己有朝一日會展翅翱翔,萬水千山等閒而過。

可現在如何了呢?人到中年,昔日遠大的理想,沒有了,只求能從容應對生活裏因各種雞毛蒜皮而起的困境——終究,將自己活成了衆生中的一個俗人了。

也好。

俗人更容易感受到塵世間的幸福。以茶米油鹽澆灌生活,用滿腔熱血直面工作;從事份工作,撫養孩子,贍養老人,努力周全和自己有關的所有人與事。

記得一位朋友說過的話,大概意思是:一個人真正的成熟,是認識到人生的平庸和生活的平凡;一個人最大的幸福,是能心平氣和地接納自己的平庸和平凡。

朋友的話和羅曼.羅蘭“世上只有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那就是認識生活的真相後依然愛它”這句話如出一轍。可不是麼,平庸平凡的我們,如果還有熱愛,便是塵世中的英雄。

每個人的命運都受制於自己所生活的時代。

一個人不能完全決定自己的命運,能做的,是怎樣才能讓光景過得幸福一點。如此,懷揣遠大的理想很好,日復一日度過平凡的生活,也很偉大。

開完會,走出辦公室時已六點半。

暮秋時節六點半的京城,除了燈火越來越明晰外,萬象開始變得恍惚。下午時落過一場薄雨,這時,雨停了,朦朧的空中仍然有鉛色的雲層飄蕩,氤氳的空氣中翻滾着的不知是塵埃,還是水珠的細小顆粒。

相較於白天,我更喜歡北京的夜晚。簡單。乾淨。沒有太多的紛擾。每當夜色降臨,華燈初上,這座城市,突然從一個傷痕累累的大人變回純真無邪的孩童,有了赤子之心,好似曾在象牙塔中求學的自己。

通往公交車站時,會路過一個很大的工地,建築工人抑或是剛喫完飯,他們三五成羣,悠閒地穿梭在公園附近,滿是污漬的外套和擦身而過的白領的華麗熨帖形成鮮明的對比,但臉上卻是毫不掩飾的輕省笑容。

我從未臆想過建築工人過得一定比白領開心,但一直堅信,心累比身累更容易讓一個人疲倦。

大凡生活都是如此吧。

除了偶然間的輕快,更多的時候,大家都是辛苦的,每個人都有說不清的心酸和歡喜;我們一邊恨着,一邊又不得不鼓足勁頭奮力掙扎向前,希望前方可以柳暗花明。這是生活的本來面目:可恨,但更可愛。無論在寫字樓中求生的我,還是在工地上勞作的建築工人,概莫能外。

接到老公的電話。他得知這個時候我才下班,氣得聲音都發抖,說讓我趕緊滾回來,別幹了,否則,他就要如何如何。

聽他一通發泄完,我問他:“我滾回來,你養我?”

他堅定道:“是,老子養你!”

我接着問:“你拿什麼養我們娘倆?”意料之中地,電話那一邊沉默了下去。

抵家,九點已過。門開後,看着迎面飛奔而來的兒子,真切地、不由分說地愛上了這城市、這生活、這世界,雖然很多時候它們並不是那麼完美——甚至是千瘡百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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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王託弟,筆名潘小笛、牧笛,80後,甘肅秦安人,現居北京,從事法律工作,業餘愛好寫作,現爲甘肅省作家協會會員,已出版散文集《回不去的故鄉》、《黃土地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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