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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毛洪濤

來源:馮侖風馬牛(ID:fengluntalk)

TikTok 最近的遭遇,讓人不禁想起有類似經歷的俄羅斯企業卡巴斯基。

2017 年 9 月,因爲懷疑卡巴斯基與俄羅斯政府有祕密往來,美國國土安全部宣佈全面封殺這家全球著名的殺毒軟件製造商。在對外文件表述裏,美國政府使用的詞語是,“可能的數據泄露”,沒有確鑿的證據,僅僅因爲“可能”,卡巴斯基花費無數心力開闢的北美市場就將毀於一旦。

卡巴斯基是爲數不多被全球消費者認可的俄羅斯企業之一。千禧年前後,個人電腦在國內開始普及,病毒、木馬橫行,由於殺毒性能卓越,卡巴斯基成爲中國初代網民鍾愛的網絡衝浪伴侶,伴隨着標誌性的“殺豬叫”,中國網民開始接觸到神奇的萬維網世界,開啓了轟轟烈烈的互聯網創業。

進入 2010 年,由於免費殺毒軟件的衝擊,卡巴斯基的市場佔有率開始下降,公司全力攻佔企業級市場,成爲全球排名前三的網絡安全供應商。2017 年,遭遇美國全面封禁後,卡巴斯基並未消沉,保持技術優勢、開拓其他市場、起訴美國政府、怒斥媒體潑髒水, 3 年過去了,卡巴斯基仍是全球最具影響力的網絡安全供應商之一。

不管是面對黑客攻擊,還是商海沉浮,卡巴斯基展露出的“戰鬥民族”的基因和掙扎求存的本能,讓這個公司的的發展史顯得格外引人矚目。

美國政府對卡巴斯基疑慮重重,最關鍵的原因,在於該公司的創始人尤金·卡巴斯基。

尤金·卡巴斯基,生於 1965 年,從小就對數學和技術無比熱愛,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學霸。16 歲,尤金就考進了一所高等技術學院,這所學院專攻密碼學、電信學和計算機科學,師資力量一流,由蘇聯軍方和情報機構克格勃資助。

畢業後,尤金一直在軍方擔任軟件工程師。有一天,尤金的電腦感染了 Cascade 病毒,研究明白病毒的作用機制後,尤金自己編了一個殺毒程序,修好電腦。從此尤金愛上了這種和電腦病毒作對的事業,他蒐集當時能找到的 40 多種電腦病毒,以此作爲數據庫,寫了一個反病毒軟件,只給身邊的朋友們使用。

1991 年,蘇聯解體,尤金提前結束服役生涯,轉業到一傢俬營企業 KAMI 工作。在那裏,尤金拿出他的反病毒軟件,和同事改造一番之後,就借公司的渠道對外銷售了。當時,俄羅斯正經歷着激烈的社會變動,盧布價值忽高忽低,尤金沒指望國內有什麼好機會,賣軟件一開始就瞄準了歐美地區,每個月能給公司帶來好幾百美元外匯。

尤金的數學和計算機技術十分卓越,但如果沒有妻子娜塔莉亞的幫助,他的成功之路會坎坷許多。

娜塔莉亞和尤金一樣,數學天賦很高,畢業於有軍方背景的莫斯科學院,她的畢業論文主題是“關於核反應堆冷卻系統的數學模型”。但在蘇聯解體後,娜塔莉亞完全沒了用武之地,只好成爲 KAMI 公司的銷售員。

1994 年,娜塔莉亞休完產假回到公司,發現尤金組織的反病毒軟件銷量很好,但渠道完全依賴公司,沒有任何售前售後服務。娜塔莉亞腦筋靈活,立馬請命,成爲這個項目分銷部門的負責人,只花了 3 年時間,從無到有,搭建起了一個獨立的分銷渠道和技術支持網絡,主攻俄羅斯之外的國際市場。

在娜塔莉亞主導下,軟件的銷售額從最初的的幾百美元,狂飆到 1997 年的 100 萬美元。這時,娜塔莉亞意識到,是時候單幹了。她鼓勵尤金辭職,兩人共同創建了“卡巴斯基實驗室”,尤金主管技術,娜塔莉亞擔任 CEO 。

如果不是尤金和娜塔莉亞的前蘇聯受教育背景,卡巴斯基不過是一家普普通通的夫妻店,“女主外、男主內”,在 20 世紀末風起雲湧的創業潮裏,這家公司和其它所有初創公司一樣,抓緊機會發展壯大。

然而他們完全沒想到,最考驗公司發展的不是安全技術突破,而是市場策略和政治信任。

進入 21 世紀,卡巴斯基的技術優勢讓公司發展得順風順水,至關重要的一次轉向,來自於中國市場的碰壁。

1997 年創立之後,娜塔莉亞馬不停蹄地在中國開設辦事處,向一線城市推銷卡巴斯基反病毒軟件。彼時雷軍的“反病毒研發小組”纔剛剛組建,未來攪亂整個殺毒軟件市場的周鴻禕,還沒推出著名的“3721 上網助手”,整個網絡安全市場一片藍海,卡巴斯基憑藉強大的數據庫和防護功能,在中國攻城略地。

由於卡巴斯基數據庫太過龐大,架構臃腫,中國網民們一邊享受着它的防護,一邊無奈地給它取了個暱稱:“卡吧死機”。即便如此,卡巴斯基仍然是中國殺毒軟件市場最有力的競爭者。

娜塔莉亞快速將營銷觸角伸向亞洲、歐洲和美洲的同時,尤金也沒閒着。他是天生的技術型人才,對“反病毒”這種具有強烈對抗性的工作十分熱愛,招攬了一大批人才,組建出一支強大的研發團隊。

此外,尤金還經常以研發主管的身份,公開發表一些卡巴斯基實驗室關於電腦病毒的研發成果,在業內打造出極專業的形象,引來許多國際組織發出合作邀請。

也就是說,娜塔莉亞爲卡巴斯基開拓了市場,而尤金穩坐幕後,把卡巴斯基拔高成了世界級的網絡安全供應商。但他們都沒想到,精心打造的卡巴斯基戰艦,將因爲非技術原因,在中國市場遭遇創辦以來最大的挫折。

2008 年,奇虎 360 發佈 360 殺毒,用戶可以免費下載,完全顛覆了此前“殺毒軟件必須付費使用”的行規。儘管深陷多家老牌殺毒軟件的討伐聲,“免費”這把利器,還是披荊斬棘,從高手林立的殺軟市場搶下了一塊肉。這時的卡巴斯基犯了倔。

在尤金看來,研發團隊投入大量精力,夜以繼日地維護數據庫,保障用戶的電腦安全,這項服務是必須要收費的,如果免費,這就是對研發團隊勞動的不尊重,無論如何,他也不能接受卡巴斯基免費下載。

免費還是收費,這是完全不同的兩種商業邏輯。尤金的邏輯,是典型的“誰受益,誰付費”,這也是殺毒軟件業內都默認的邏輯,否則大家怎麼活下去呢?

但周鴻禕的邏輯並非如此, 360 殺毒免費只是一個引子,用戶被“免費”吸引過來,安裝 360 的其它軟件,例如 360 瀏覽器,當用戶數量足夠大之後,流量就是金錢,“誰使用流量,誰付費”,這是另一種也能走通的邏輯。

消費者的邏輯更加簡單,大家不關心什麼行業發展健康的問題,在一羣收費軟件中,出現一個免費軟件,看起來也沒有太大問題,那還白白花什麼冤枉錢?

於是,一條鯰魚攪動了整個池塘,幾年之內,收費殺毒軟件迅速敗退,卡巴斯基也不能例外,只好憑藉多年來的良好口碑,開發企業用戶,畢竟這一羣體對網絡安全的要求更加嚴格。

這一次碰壁讓卡巴斯基明白了,個人電腦網絡安全市場終歸不穩定,對價格的敏感性更高,而尤金追求更加完備的技術,卡巴斯基只能走好 To B 市場,搶佔更多話語權。

2006 年 2 月 22 日,英格蘭銀行發生搶劫案,劫匪搶走了大約 4000 萬英鎊現鈔。當時金庫裏還有 1.5 億英鎊現鈔,但重達 8 噸,劫匪無力帶走,只好作罷。儘管如此,英格蘭銀行金庫大劫案仍然是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銀行搶劫案之一。警察根據現場痕跡,很快就抓獲了犯罪嫌疑人。

這是現實世界的犯罪,血腥、暴力,夾雜着對金錢的無限渴望,而在網絡世界中,這樣的犯罪有增無減。

2014 年,卡巴斯基實驗室曝光了一羣名爲Carbanak的黑客,這羣人利用一種植入式廣告,從俄羅斯、美國、德國、中國、烏克蘭等地銀行竊取了 9 億多美元,然而銀行方面一無所知。類似 Carbanak 的黑客組織,不管國籍如何,卡巴斯基曝光了很多。

通過卡巴斯基,全世界各地的人們窺見了互聯網最不爲人知的一面,但關於卡巴斯基的質疑,卻始終圍繞着國際政治展開。

在卡巴斯基的業務版圖中,美國佔比大約 25%,歐洲佔比約 40%。由於常年爲美國許多大企業和國際組織提供網絡安全服務,卡巴斯基不得不接受來自俄羅斯國家安全機構的質詢,尤金本人就被指控說他與外國有可疑聯繫,他花了大量的時間去解釋,卡巴斯基提供的到底是什麼服務。

而在俄羅斯之外的市場,卡巴斯基也常常受到質疑。彭博社和《紐約時報》都撰文表示,卡巴斯基確實對外曝光了許多網絡攻擊事件,但對俄羅斯本國的網絡犯罪,卡巴斯基卻顯得“很寬容”。對於這些質疑,卡巴斯基一一回應,直接甩出被質疑不久前發表的 11 份關於來自俄羅斯的惡意程序的報告,激烈反駁這些媒體只是“編織了一個反俄故事,卻把事實拋諸腦後”。

2017 年,美國國土安全部宣佈全面封殺卡巴斯基,卡巴斯基立馬回擊,向聯邦法院提起訴訟,儘管最終卡巴斯基還是失去了美國的政府採購份額,但仍然得以保留 To B 市場。得益於多年前在中國市場的失利,卡巴斯基的 To B 端建設已經十分出色,把公司的整體損失降到最低。

多年來,卡巴斯基的運營都像創始人尤金一樣,追求技術上的極致,一切以解決問題爲導向。

國籍被質疑之後,卡巴斯基在歐洲、美國分別設立了透明中心,並註冊成爲了一家英國控股、總部在莫斯科的公司。尤金和娜塔莉亞在許多場合都再三強調,卡巴斯基是一家以保護數據安全爲己任的公司,向任何政府坦露數據,對公司百害而無一利。不僅如此,卡巴斯基還頻繁和國際刑警組織等國際組織合作,全力在市場上塑造一箇中立、專業的企業形象。

尤金和卡巴斯基實驗室長期以來的對外經營的形象是有用的,在網絡安全的世界裏,即便各國政府因爲政治原因心存顧慮,但卡巴斯基不斷對外披露的報告證明,它的實力仍然處於全球頂尖位置,在 5G 和工業 4.0 時代,越來越重視數據安全的公司們,都更傾向於選擇公信力和技術手段更強的供應商。技術,仍是最好的護城河。

在卡巴斯基官網上,有一段很有意思的介紹:技術團隊每人一張大頭照,自信滿滿望向鏡頭,身後是卡巴斯基標誌性的綠色背景,配合卡巴斯基的口號“Green for you”,一股網絡安全衛士的氣息撲面而來。尤金本人卻顯得玩世不恭,他沒有一本正經地穿西裝打領帶,而是穿着連帽衫,站在海邊回望鏡頭,白髮被海風吹得四散,眯着眼睛,似笑非笑。

兩種迥異的氣質,在卡巴斯基完美融合,聯想到多年前卡巴斯基宣佈“堅決不上市”的消息,可以看出這家技術一流、特立獨行的企業,自有一套適應市場規則的辦法。

福布斯記者採訪尤金時,問他怎麼看待俄羅斯人,尤金的回答頗具深意:“俄羅斯有最窮兇極惡的黑客,也有最好的數學家。”這是最爲數字化的時代,但也是“數字化割裂”最嚴重的時代,卡巴斯基努力想維護網絡安全,卻不得不面對來自政治局勢層出不窮的挑戰。但話又說回來,哪個企業不是歷經風波才能成長的呢?

找到護城河,熬下去,才能觸及未來。

資料來源:

[1]Maija Palmer:A tech tycoon who values privacy,FT.com

[2]Dan Goodin:How “omnipotent”hackers tied to NSA hid for  14  years—and were found at last,ArsTechnica.com

[3]Howard Sounes:Heist- The True Story of the World's Biggest Cash Robbery

[4]Michael Mimoso:Carbanak Ring Steals $1 Billion from Banks,Threatpost.com

[5]Ярослав Бабушкин:«Русские хакеры самые злобные в мире»: Евгений Касперский — о русских программистах, правилах бизнеса и балканизации интернета,Forbes.com

[6]Neil Mac Farquhar:A Russian Cybersleuth Battles the ‘Dark Ages’ of the Internet,The New York Times

[7]Interview: Eugene Kaspersky,Info Security Magaz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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