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詞,是寫文章的必需品,用好了,能提高你文章的品質和高級感。

王安石的“春風又綠江南岸”,一個“綠”字,蓬勃生機躍然紙上;宋祁的“紅杏枝頭春意鬧”,一個“鬧”字,春意盎然境界全開。

對,這種詞就是動詞。寫作大師往往是運用動詞的高手,曹雪芹便是如此,我們從以下五個句子中感受其魅力。

鴛鴦

1

寶玉便把臉湊在他(鴛鴦)脖項上,聞那香油氣,不住用手摩挲,其白膩不在襲人之下,便上身去涎皮笑道:“好姐姐,把你嘴上的胭脂賞我喫了罷。”一面說着,一面扭股糖似的粘在身上。(第二十四回《醉金剛輕財尚義俠 癡女兒遺帕惹相思》)

鴛鴦是賈母鐘愛的丫環,她穿着紅綾襖、綠緞背心,更顯膚色白皙。寶玉從側面看去,覺得她好美,忍不住湊過去,向她討要胭脂膏,這是他在怡紅院和姐妹們玩慣的。此處,曹雪芹用一個“猴”字展現寶玉的動作。那時的寶玉不過是十三歲的孩子,他沉醉在鴛鴦的美中,扒在她身上,嬉皮笑臉的模樣,就像峨眉山的野猴纏着遊人打賞,讓人又愛又恨,十分形象。

寶玉捱打

2

小廝們不敢違拗,只得將寶玉按在凳上,舉起大板打了十來下。賈政猶嫌打輕了,一腳踢開掌板的,自己奪過來,咬着牙狠命了三四十下。衆門客見打的不祥了,忙上前奪勸。(第三十三回《手足耽耽小動脣舌 不肖種種大承笞撻》)

賈政聽說寶玉侮辱金釧導致金釧自殺,而且還和王府戲子有染,頓時火冒三丈,要小廝們拿了寶玉,往死裏打。掌板自然不敢下狠手,只是“打”了十來下,賈政覺得不解恨,親自動手。

曹雪芹此處用的動詞是“蓋”,這個詞一出,整個句子都活起來了。“蓋”是用整個身體的力量在打,從發音平仄看,“打”是“三聲”,“蓋”的四聲,後者更有重量和力度。

劉姥姥入賈府

3

於是劉姥姥帶他進城,找至寧榮街。來至榮府大門石獅子前,只見簇簇轎馬,劉姥姥便不敢過去,且撣了撣衣服,又教了板兒幾句話,然後到角門前。(第六回《賈寶玉初試雲雨情 劉姥姥一進榮國府》)

劉姥姥帶着板兒走了一天的路,到榮國府門口,看到兩個石獅子,看到這麼高大的門,她都嚇呆了。很多人在門口忙來忙去,沒人理她,她不知道怎麼辦。她等了半天,想想也不能白來,總要見見人吧。

她如何到門前的呢?曹雪芹用了一個“蹭”字。“蹭”,想象一下這個動作,就是腳都提不起來,在地上磨。賈府的人走路何嘗用過這個字,富貴人家都是大步流星,“意氣驕滿路”。一個“蹭”字寫出卑微村婦面對權貴之家的自輕、猶豫和掙扎。

湘雲和襲人

4

襲人道:“雲姑娘快別說這話。上回也是寶姑娘也說過一回,他也不管人臉上過得去過不去,他就咳了一聲,起腳來走了……”(第三十二回《訴肺腑心迷活寶玉 含恥辱情烈死金釧》)

史湘雲勸寶玉用功讀書,考科舉入仕途,寶玉最恨別人勸做官,一下子就翻臉了,要湘雲離開自己的房間。湘雲非常難堪,襲人打圓場,說湘雲視爲偶像的寶釵也曾因此惹惱過寶玉,當時寶玉“拿”起腳就走了。

我們常說“拿”起東西來就走,從來不會說腳“拿”起來就走,曹雪芹在這裏用“拿起腳來就走”,表示一點都不遲疑、不猶豫,刻畫了寶玉決絕的態度,完全不顧及對方的感受,將寶玉的“異類”形象表現得淋漓盡致。

5

衆人見他(平兒)進來,都忙站起來了。劉姥姥因上次來過,知道平兒的身份,忙下地來問“姑娘好”。(第三十九回 《村姥姥是信口開河 情哥哥偏尋根究底》)

寫衆人,曹雪芹用了動詞“站”,寫劉姥姥,曹雪芹用了動詞“跳”。《紅樓夢》裏那麼多人物,曹雪芹描寫他們的動作和其身份和個性是非常符合的,寫黛玉不會用“跳”,因爲黛玉是大家閨秀,而且總是病懨懨的;寫賈母不會用“跳”,因爲賈母養尊處優,到哪裏都有人攙扶着,而且缺乏劉姥姥的這種活力。

七十五歲的老太太,一下就跳下地,說明劉姥姥身體還很硬朗,動作很利落。劉姥姥原來坐在炕上,忽然會跳下地來。因爲她知道平兒是王熙鳳的身邊人,能否見到王熙鳳主要就在平兒了,她覺得要足夠禮貌。

漢語是最美的語言,漢字運用之妙存乎一心,讓我們用漢字譜寫走心的旋律,演奏出天籟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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