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倪 文

編輯：江 嶽

01

燈牌大戰，今年沒有了。

這是TFBOYS演唱會的招牌，即使早在2018年，演唱會安檢便禁止了個人攜帶應援燈入內，粉絲們也總有辦法，比如，買昂貴的超薄貼片燈牌，摺疊完只有蘋果手機6P大小，輕鬆塞進腰間、鞋底甚至女生的內衣裏。

混過安檢的年輕人，總是鬥志昂揚，如同摩拳擦掌了許久，終於衝上戰場的士兵。

看臺便是他們的戰場。當四周燈光暗下，偶像在光束中現身，臺下亮起的燈牌，戰火綿延。TFBOYS 的三位年輕成員擁有各自的應援顏色，易烊千璽是紅色，王源是綠色，王俊凱藍色，還有，日漸凋零的“糰粉”，他們是橙色。

在粉絲們眼裏，顏色是戰旗。誰得多，誰便是贏家。

這樣的暗戰，時代峻峯公司樂於見到。這家一手打造了TFBOYS的經紀公司，已經熟練掌握了從分歧中掘利的技巧——粉絲之間的較勁，最終都是通過花錢完成的。

受疫情影響，TFBOYS 今年的演唱會轉戰線上。燈牌不再，彩色彈幕便取而代之，成爲信仰、人氣、流量的新載體。

發佈彩色彈幕的資格，也需要錢。

線上演唱會門票分爲三等，30元、158元、860元。自然，最便宜的那檔，是不具備這個特權的。於是，158元的中間檔成爲最受歡迎的類型，除了彩色彈幕，它對應的福利還有單人聚焦機位——這顯然能打動“唯粉”的。

然而，有人發問，“如果是‘糰粉’的話，豈不是要買三個158元、至少474元、用三臺設備才能看到三個人的FOCUS機位？”

糰粉正在被“拋棄”。

偶像組合的粉絲羣體通常會分爲“糰粉”和“唯粉”，TFBOYS的粉絲構成則複雜得多，基本劃分爲五大“門派”：追隨TFBOYS的“糰粉”、易烊千璽、王源、王俊凱三人的“唯粉”以及源凱的“CP粉”。

其中，“糰粉”所佔比重最小，存在感最低，也最懂得維護體面。

2016年的五週年演唱會上，TFBOYS曾在臺上同時建議粉絲關掉燈牌，現場5片燈海中，只有“四葉草”打着的橙色燈牌熄滅了。

如今，“糰粉”已經是略顯過時的存在，他們只有在需要爲組合演唱會買單時纔會被看見。

連他們追隨的偶像都是如此。王俊凱、王源最近一次在微博裏提及糰粉“四葉草”的名字是在五年前，而在易烊千璽的微博裏，這個數字是六年前的2014年。

這是可以預見的結局。

2017年9月16日，TFBOYS 的三人分別開通個人工作室官微，單飛不解散，進入獨立發展的“後TFBOYS時期”，流量拆分後，各自又漲了起來——這個組合的官微粉絲數爲2103萬，而三人各自的微博粉絲數都在8000萬上下徘徊。

2017年至今，TFBOYS的百度搜索指數持續走低，而成員的個人搜索值逐漸走高。直至今日，演唱會幾乎成了運營TFBOYS這塊組合牌的唯一方式，就連組合代言也所剩無幾。

02

2013年8月6日是 TFBOYS 正式出道的日子。TFboys 是 The Fighting Boys 的簡稱，中文名是加油男孩。

彼時，TFBOYS已經有了一定的粉絲基礎。

王俊凱是三人當中最早進入公司的成員，也是唯一一個堅持到出道的早期練習生。但他早期星途並不順利，參加的選秀多以失敗告終，比如男生女生GO、音樂風雲榜，有時參與錄製的節目甚至播不出來。

2012年，王源加入公司，“源凱CP”成爲 TFBOYS 初期粉絲羣體裂變的基底。

這年7月，二人翻唱歌曲《一個像夏天一個像秋天》，視頻在微博上被原唱范瑋琪轉載，如同打開一道任意門，少年闖入了新世界。暖心、乾淨，是他們區別於其他成熟歌者和紅人的標籤，時代峻峯的生意也由此迎來轉機。

彼時，我國微博用戶數達到2.74億，而他們孵化流量的陣地之一便是微博。

在這之後的2013年，又一個翻唱視頻火爆。《洋蔥》短短几天便收穫了3000多萬的點擊量，還上了熱搜，五月天、劉若英等一線藝人紛紛轉載，臺灣媒體《中天新聞》也報道了此事。

此外，由王俊凱和王源主演的短劇《男♂生學院自習室》，也在腐文化基地B站上走紅。平均每集都有四五萬的彈幕從屏幕前飄過，覆蓋得幾乎看不到人臉，二人的視頻也被粉絲加工成各種視頻在網上傳播， TFBOYS這個名字開始佔據各大話題榜的前列。

TFBOYS在通過不同渠道持續圈粉。試驗也證明，在視頻平臺和社交網站蓬勃發展的黃金時代，網絡可以造星。

趁着熱度，經紀公司時代峻峯找來擅長舞蹈的易烊千璽，8月6日，新組合TFBOYS 發佈形象宣傳片《十年》，正式出道。

十年之約就此定下：TFBOYS與粉絲“四葉草”預定——不管發生什麼，TFBOYS 都要和“四葉草”一起走十年。

彼時，中國還沒有成功的“養成系”偶像。成員三人大概難以料想到，粉絲對養成系偶像的情感倚賴和喜愛有多深，作用於偶像身上，則是人氣。

易烊千璽和王源把2013年10月4日首唱會的那一天，定義爲意識到人氣的開始。TFBOYS出道兩個月後，在重慶日月光廣場舉辦首唱會，這也是他翻唱《洋蔥》時的視頻拍攝地。

舞臺搭建在在商場中間鏤空的位置，演出開始前，一羣同齡的孩子圍坐在舞臺邊上，她們把筆記本電腦擺在舞臺上，一遍遍播放TFBOYS的新歌MV，再跟唱。待他們登臺時，商場的一層和二層圍滿了來觀看他們舞臺的人，觀衆們一手拿着卡通應援牌，一手拿着手機不停地拍，尖叫聲不絕於耳。

幾分鐘的時間裏，主持人都沒辦法讓粉絲安靜下來，直到TFBOYS退場再上臺，才恢復短暫的安靜。

在此之前，王源和隊友們已經習慣了安靜，他們日日練習，遠離人羣和喧嚷。走紅後，王源註冊了一年多的微博一下子漲了幾百萬的粉絲，收到的禮物也多了起來，從糖果、玩具到信件。不過，隔着網絡，王源在很長時間內都沒覺得真實生活發生了任何變化。

但“四葉草”的造神運動沒有停止：他們播放、點贊、下載TFBOYS的歌，用不斷刷新的數據，送偶像出圈。

2014年4月15日被看作是一個轉折點。那天，音悅臺舉辦了第二屆音悅V榜年度盛典，憑藉頒獎前一個月才正式發行的單曲《魔法城堡》，他們獲得了“內地最具人氣歌手”和“直播人氣歌手獎”兩個獎項，而競爭對手包括同期發行新作的、且已經紅遍全亞洲的韓國組合Super Junior。

音樂V榜是通過音悅臺內MV點擊量、播放量、收藏量爲基礎，再綜合數據計算出的即時更新排名。出道一年的TFBOYS第一次參與打榜，第一名的成績讓音悅臺的創始人張鬥非常驚訝。通常，一個新組合或一人能夠進入前十名的成績就已不易，前三名的往往是港臺、內地一線藝人，或者EXO這樣的當紅組合。

張鬥讓團隊仔細覈實了TFBOYS是否涉嫌數據造假，結果是所有數據都是通過正常的點擊等行爲產生的，沒有造假。

粉絲的助推，讓TFBOYS正式走向了主流媒體的視野，網絡紅人和明星身份的轉換完成。而這一天的到來，比TFBOYS的經紀公司預計的時間提前了三年。

TFBOYS走得很快。

2014年5月，他們登錄《快樂大本營》。同年7月發行的單曲《青春修煉手冊》成爲國民神曲，火遍大江南北。

2016年2月7日，登上中央電視臺春節聯歡晚會。

僅僅四年，TFBOYS便從網絡走向國民綜藝，再走向央視，成爲最具國民度的男團偶像。

03

從成團開始，王俊凱就是組合的隊長兼C位。

2016年，17歲的王俊凱憑藉2.48億的身價登上中國90後十大富豪榜，併成爲最年輕的上榜者。單飛似乎讓他的商業價值進一步放大，從2017年年末到2018年年初，他一舉拿下OPPO、戴爾、Swatch、蘭蔻等十幾個品牌代言和形象大使，是三人當中最突出的一個。

他的同伴們也不甘示弱。

易烊千璽拿下Adidas neo全球首位青年創意官、天貓首位代言人等合作，王源也拿下H&M、QQ會員等十一個商業資源——對比他們此前組合代言的自然堂、芬達汽水、步步高家教機等平價快銷產品，顯然，更貴了。

不過，單純的商業價值、熱度人氣對於藝人而言，並非長久的立藝之本，而是美好的泡沫。當實力與熱度不匹配時，藝人有兩種選擇——將熱度消耗殆盡，或者趁熱增強實力，擠出泡沫。

易烊千璽選擇了後者。

2019年，易烊千璽作爲舞蹈導師的網綜《這就是街舞》第二季、主演的網劇《長安十二時辰》輪番播出。

《長安十二時辰》裏，易烊千璽扮演的角色是李必。

李必少年成名，憑藉天賦被委任爲大唐靖安司首腦並輔佐太子。他手段犀利、殺伐果決。劇中，張小敬因交換線索而供出線人，使其喪命，張小敬甘願自斷一指以贖罪。李必得知後，脫口而出“矯情”二字，又言，若是本官碰到這種事，你儘管動手就是，不必唧唧歪歪覺得有罪什麼的。大局爲重，何罪之有？

看似清高孤傲，實則心懷大局、有血有肉，李必的氣質與外界眼裏易烊千璽“少年老成”的氣質不謀而合。憑藉這一角色，觀衆肯定了易烊千璽通向演員的轉型之路。

播出平臺優酷隨之受益，收穫了去年同期3倍的會員增量。

獎項則夯實了易烊千璽的演藝之路——憑藉《少年的你》這部電影，他獲得第39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新演員，提名最佳男主角。

儘管演技仍然青澀，但這部電影也讓易烊千璽褪去流量標籤的證明。在首映禮上，編劇張翼評價“你是一個演員，不是一個偶像”時，他罕見地落了淚。

這是他期待已久的肯定。

在近期的央視採訪中，當主持人拋出“現在你最喜歡別人怎麼稱呼你”的問題時，易烊千璽毫不猶豫地回答“當然是演員”。

演員正在逐漸覆蓋他昔日的偶像身份。這也是養成系偶像的魅力所在，粉絲最初看到的，並非造星流水線打造而出的成品，成長過程中的無限可能，如同一場造夢。

2018年-2019年，三人接連跨入18歲，物理世界的交集漸少，所走的路徑，似乎也越發不同。

易烊千璽就讀於表演專業，他沉迷於此，接下來和韓延導演合作的是抗癌題材電影《送你一朵小紅花》。

王源專攻音樂方向，他考入了全球頂尖的伯克利音樂學院，還參加了綜藝《我是唱作人》展現自己作爲原創音樂人的一面。

王俊凱就讀於北京電影學院表演專業，他主演的電視劇《天坑鷹獵》在豆瓣拿到了7.6分。不過，在部分粉絲看來，這位隊長如今的處境略顯尷尬——談表演，人們會想到易烊千璽；談音樂，人們會想到王源。拋開實力的評判，至少在人設方面，他似乎已經略遜一籌。

不過，人們對於少年蓬勃未來的想象，大概率會被演唱會潑上冷水。

在去年TFBOYS第六週年的演唱會上，成員們破音、走音，舞蹈動作划水，問題頻頻，易烊千璽甚至幾乎全程以低吟淺唱的方式進行表演。演唱會持續了兩個半小時，沒有主持人，成員與成員、成員與粉絲之間幾乎毫無互動。

全場唯一的大合唱，出現在嘉賓五月天演唱《知足》時。在外界看來，這場演唱會堪稱是偶像幻滅現場。

04

很難再有下一個“TFBOYS”了。

不置可否，TFBOYS的出現具有劃時代的意義。TFBOYS以前，韓流的偶像審美和追星特性幾乎壟斷了內地十幾年。TFBOYS的出現，在這一層面打破了壟斷，少年和不加矯飾的少年感，成爲了人們追捧的一道新鮮菜餚。

資本市場自然是喜歡這樣的故事。

時代峻峯沒有停止打造出更多的養成系偶像。在TFBOYS大火之後，它趁熱打鐵，於2014年開始籌備，耗時五年，在2019年推出二代“時代少年團”，三代團也列入計劃，以壯大“TF家族”。

公司爲團隊定製綜藝，並捆綁師兄團TFBoys，比如讓他們出現在後者演唱會中，以及在師兄們主演的影視劇裏，飾演一個小角色。

但效果不盡人意，二代團未能延續TFBOYS的成功。

放眼於TF家族以外，國內的偶像市場也沒有出現與其並駕齊驅的偶像男團。

把時間放回到2016年，那年，TFBOYS登上《時尚·COSMOPOLITAN》八月刊的雜誌封面，封面標題中，TFBOYS被稱爲“時代偶像”。

上一個被稱爲中國“時代偶像”的藝人，是2005年超女冠軍李宇春，她是中國電視史誕生的第一個全民票選的平民偶像。高曉松曾在《曉說》節目裏談及李宇春在行業內的影響力，“春春那時候火了以後，全北京的唱片公司都在門口拉橫幅，熱烈歡迎春春蒞臨本唱片公司，李宇春當時一抬胳膊就是錢。”

從中可見“時代偶像”這四個字的分量。而之所以稱之爲時代，恰恰也是因爲他們的成名一定程度上具備唯一性和不可取代性。

正如衛視綜藝再也沒有通過“快男”、“超女”製造出第二個李宇春一樣，通過網絡渠道打造大火的養成系偶像團體的方式，似乎也已失去它的威力。在商業市場裏，養成的節奏在變快——從TFBOYS時期長達幾年的系統養成變成了短短几個月的選秀養成。

2018年，韓版《Produce101》通過人氣投票選秀、並組成限定團的模式，被國內照搬了過來，楊超越通過節目《創造營101》一炮而紅。

而男團裏，這個人是蔡徐坤。彼時，這種造星模式引起了全民狂歡。比起難以複製的"TFBOYS”，更多的經紀公司開始押注一戰成名的“蔡徐坤”們。

但造星如同玄學，無論是緊隨其後的《以團之名》、《青春有你》，乃至《創造營2020》，仍未再出現第二個蔡徐坤和楊超越。

回看2019年和2020年，亦沒再出現一個真正出圈的偶像。

與之相反，儘管已經極少同臺 ，對於王俊凱、王源、易烊千璽三人來說，TFBOYS 這塊國民招牌，依然是是可繼續使用的紅利。

轉型期，三人多多少少都在試圖擺脫TFBOYS少年偶像帶來的枷鎖，但不論是做歌手，還是做演員，對於三人的試錯與探索，大衆給予的包容度和關注度，是其他藝人難以具備的。

距離當初與粉絲們的十年之約到期，還剩3年。關於2023年組合的走向、解散與否的猜測從未停止，TFBOYS的下半場充滿未知。

下一個十年，TFBOYS或許還在，也或者，少年辭別，獨自遠行。

但承載了無數人青春回憶的TFBOYS最初的那段故事，註定已成往事。

不過，於“糰粉”而言，曾經擁有，比永恆更真實，因而也更珍貴。而這世間大多事物，皆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