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的今天,五百(《“大”人物》導演,弧光聯盟發起人)有點坐不住了,他把旗下這位唯一女導演叫到了辦公室。

很快,全公司的人都放下了鍵盤,因爲從不吵架的這倆人,竟然在裏面大吼起來,聲音穿過牆壁,震得過道外面像開了直播。

“紫微,你就不能站在男性的角度上想想嗎!!!”

兩人初次相見在酒吧聊到半夜三點的愉悅也不見了,這種人身傷害級別的指控,基本上換誰都是談崩。

但沒過幾天,老闆卻認輸了,因爲她的想法、邏輯、統籌力還有價值觀,無一不在線,她也沒有因爲處女作是獨立文藝片(《我心雀躍》),現在轉型做商業劇集就產生創作包袱。當然,最重要的是,你吼多大聲,她也不會改劇本的。

她甚至不覺得,做導演一定要有什麼語言層面的表達,藏什麼私貨臺詞。

這就是《白色月光》的導演,被同事們戲稱“格格”的劉紫微。

劉紫微,《我心雀躍》《白色月光》導演

第一導演第一眼見到她,就印象深刻,部隊大院出身的“浪姐”,硬朗的臉型,隨性的言談,名叫紫微,但絲毫沒有要倒在某個男人懷裏的可能性。

雖然《白色月光》這名字倒是挺文藝挺隱約,但整部劇卻很兇險。宋佳演了一個建築界精英,喻恩泰演了一個柔弱保姆型丈夫,前六集女主經過十幾個反轉一步步把“小三”滅掉,後六集卻猛然開啓核爆級思路,臥槽原來“小三”其實是“小四”!而真正第三者,也就是宋佳的情場對手,竟然是“紅色高跟鞋”劉敏濤老師!並且,宋佳最終輸掉了婚姻!

《白色月光》,基本上就是今年最狠的出軌劇,“她內心已經瘋狂了無數次了”,身經百戰的劉敏濤老師這麼評價導演劉紫微。

沒結過婚,也不恐婚,更不是女權,劉紫微說自己不是兩性專家,但卻把婚姻這事看得門兒清。

“婚姻過着過着就不OK了,不就是一開始並駕齊驅,有的人走快了,另一個就跟不上了,那不就得一直這麼走嘛。能補救就補救,補救不了就遷就。”

劉紫微這姐姐到底是誰啊?她自己也會這麼自嘲,“我不想讓人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再說大家也不想知道,我又不是大師”。

2005年從中國戲曲學院畢業,一路迷茫到2015年,纔開始拍電影。

這個賭局很大,現在哪個女導演的人生軌跡有她這般曲線?

“你問我《白色月光》裏藏了什麼私貨,有什麼我個人表達,還真的沒有,硬要說的話,那就是,狠角色不一定是狠角色,看上去不狠的,也許纔是真的狠角色。”

可以的,劉紫微犯狠的時候到了。01.新契機:被獨立文藝電影打擊後,迷上了劇

《白色月光》是我的第一部劇,就像我當年第一部電影一樣。

以往大家不都有鄙視鏈嘛,我先拍一個電影,還得獎了,然後去拍一個劇?

但作品我覺得能立起來了,我一點都不覺得丟人。

倒是2017年我的處女作《我心雀躍》上映時,對我打擊挺大的。

我並不瞭解市場,也不知道現在電影都這麼娛樂化,初出茅廬沒想那麼多,一下子就……票房特別低,低到我都忘了有多少票房。

其實我對《我心雀躍》至今都很滿意,當時也有人找我拍青春校園的戲,但我覺得我已經拍出最好的青春校園片了。

所以就頹了一段時間,也不知道拍啥。

那時候天天在家待着看劇,偶然看了《紙牌屋》,停不下來了,發現好多英劇、美劇拍得都比電影好看,甚至那個意大利的劇《我的天才女友》都很好。

從那以後我真的都沒怎麼看過電影,一年也就看十部吧。

直到出了《白夜追兇》,哇!國劇也能這樣了?!我就打聽一下這是哪兒乾的?就打聽到五元文化弧光聯盟這兒了,那時候他們還沒簽過女導演。

我就跟這邊說,想見一下五百,看我們倆思想對得上對不上,是不是同道中人。

五百

結果第一次和五百在酒吧見面,就從晚上十點聊到後半夜三點,那天我就跟他說——我想做《白色月光》。

《白色月光》這個故事又從哪來的呢?

它是我一個女性朋友的男友出軌的故事,她發現一系列線索,天天跟我這兒嘚啵嘚。挺有意思的,每個女人都會遇到這個問題,然後靠第六感直覺去面對。

那是2017年,她最後就分手了,她現在過得也挺好。我覺得這個是個題材,可以拍成一個東西。

然後這故事就在我腦子裏,顛過來倒過去想,想了一年,想得很成熟,它和《我心雀躍》那種純的感情故事不一樣,它一定要做反轉的。

很多人問我你拍完《我心雀躍》怎麼又去拍劇?我也不是說非得拍一個劇,它這個故事恰好就得這麼講述。

我就對五百說,你做短劇嗎?他說弧光是要做短劇的。

聊完,可以,他給我找了第一個編劇,劇本就開始弄了。

但問題也來了。02.兩性之爭:爲了照顧男性,我和老闆大吵一架

我們其實有三個編劇,都是女生,第一個編劇是2019年交了完整稿。

當時我覺得不行,哪不行呢?

太drama,太遠離生活,太遠離人與人之間的那種情感。

我自己呢,沒結過婚,但我也不恐婚。我也不是什麼女權,我就是一個挺正常的人。

在《白色月光》裏,出軌其實就只是一個事兒,事兒裏這幾個人,深陷泥潭都挺掙扎,都不知道要幹嘛,腦子一熱,就衝下去了。衝下去發現,哎呀,可能不對,然後又得想辦法找一根稻草拼命地抓。接着又來一個刺激的事兒,一下子醒了,發現之前抓的就根本不是稻草。

我其實更多地是去表達這個狀態,出軌就是個事件。

後來就換了編劇,來了兩個新的女編劇,我們就重新在一個大黑板上梳理大綱,每一集一個塊,講什麼,怎麼弄,多少個反轉,都是這麼設定好的。

其實就算是拍電影也得這麼做的。

其實那時候我也不知道咋排播,哎呀,因爲好多戲在第10、11集的時候,還要再倒回來,再閃一下之前是怎麼着的,我有點怕拉得時間太長,我希望觀衆能後六集一下看完。

倒是做劇本這段時間,五百也沒管我,改了四稿後纔給他看。

我和他就有過一次“交鋒”,就在他的辦公室,吵得整個公司樓道上下都能聽見,他說:“你就不能站在男性的角度上想想嗎!”

我說我想了呀!我怎麼沒想!我很照顧了呀!我這人特討厭貼標籤,什麼直男,什麼小三兒,貼一標籤,特別粗魯,張鑫(男主角)在我眼裏沒有任何標籤。

張鑫(喻恩泰 飾)

我後來找喻恩泰聊這個角色的時候,我就跟他說了,你肯定無法避免人家說你是渣男,但是,張鑫本質就是一個軟弱的中年男人,至於渣不渣,那是別人對角色的評價,你不能自己一上來就說我這個角色是渣男,那不行!

誰的一生沒犯過錯啊?我們總要打破一點禁錮,去改變大家的看法吧。

肯定有人說,後六集的劇情是給張鑫找藉口,洗白他。我說不是,那就是這個人這一步一步走過來的,他做事的方式就是這樣的。

我可以這麼說,他最後同意離婚,是爲了去救張一(女主角,宋佳 飾),細節不能說了,你可以去看。

張一,張鑫妻子(宋佳 飾)

五百的不理解,我能懂,但我們不是拍人的AB面,你拍完這女的這一面,你再拍男的這一面,我照顧不了,還不如我們做得極致一點。

他就信我了。

所以,從2018年開始做大綱,然後到2019年8月底算是最終定稿,9月23號,正式開的機。03.表演的陷阱:拍出軌,我不希望觀衆把角色和演員分不開

演員都是我自己決定的,在做劇本的時候,慢慢就覺得,張一得是宋佳,看上去狠,但其實很脆弱。宋佳看了本子也很喜歡。

張鑫這個角色,我覺得所有男人看到都會有心理壓力,演員多少也有一點這個包袱,但喻恩泰是個好演員,他肯定也有擔憂,但就會好一點,他還開玩笑和我說,他已經是一個快被遺忘的演員了,你們怎麼想到我的。

可能是呂秀才太深入人心了,他那場幼兒園反串表演的戲,也都不是因爲他演喜劇而這麼做,所以大家一開始看喻恩泰是安全的,沒有防備的,這是我們的一個設計,就是不能讓你在第一集鐵定認定有沒有出軌。

劉紫微、喻恩泰說戲

劉敏濤老師也是同樣道理,她以往全是正面的,她第一次演一個這樣的,她說我從來沒有拍過激情戲。我也很想替演員着想,我也不希望一出來觀衆把角色和演員分不開。

所以我們用了這幾位優秀的演員,成熟的演員,他們身上都有正能量的東西,比用一個年輕一些的流量演員傷害要小。不過劉敏濤老師後來網上火了也是意外,真的是撞上了,我們沒想到還有個頂流。

劉紫微、劉敏濤等說戲中

這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就是劇本還是好,它並不是靠臺詞撐着的那種戲,大家願意爲這部劇付出,所以我們拍攝時特別順利,和我預想差不多。

開拍第一天,我最怕的事兒就是我會超期,我怕我拍不完,沒想到我竟然還能提前兩天完成。本來是60天,我58天殺青了。

我是拍到第三天,覺得沒有問題了,順了,就是第12集,張鑫和張一他倆最後在車裏談判的戲,決定離婚。那是壓軸的一場戲,如果這場戲大家都能繃到那個勁,我覺得這部劇就穩了。

其實前前後後我們都有劇本圍讀,該有的問題,都在前期處理了,其實大家對人物沒有提出異議。

圍讀劇本

04.婚戀與信條:我不是兩性專家,我也沒有在劇裏藏私貨

我還是在講人性的善,人和人之間有那種親近,就像張一身邊那個崇拜她的女助理,一直在工作情感上支撐她。我們這裏着重講了女性作爲命運共同體的問題,這也是東西方的差別,西邊更強調個體。

至於婚姻關係這個事,無非就是幾個固定的問題,我們走進女主的內心世界,你自然而然就會去找閨蜜幫忙,在我們生活中也是這樣的,是吧?

還有現在涉及的女強男弱,社會進步到出現了很多這種家庭,就它即使不是女強男弱,張鑫出軌這件事情也一樣可能發生。

我其實很最怕回答那種“愛情是變量,婚姻是墳墓”這種問題,我不是兩性專家。我還跟編劇說,我們仨都沒有結過婚,坐一起寫個婚姻的事兒,人家能信嗎?編劇說我們這就屬於冷眼旁觀,旁觀者最清。

就像《白色月光》最後一集,張鑫和張一兩個人談判,婚姻一開始,男主內女主外,剛開始還行,過着過着就不OK了。婚姻不就是有的時候大家一開始並駕齊驅,有的人走快了,另一個就跟不上了,那不就得一直這麼走嘛。

《白色月光》劇照

能補救就補救,補救不了就遷就。

從我自己角度來看,誰願意離婚呢是吧?

那肯定是過不下了,自己掙扎到不行了,纔會選擇離婚。但我周圍也有更年輕一點的,90後的結婚的朋友,覺得離婚跟分手差不多,所以這都是每個人不同的生活態度吧,就可能我們80後這代還算比較傳統的,覺得離婚還挺大一事兒。

我也不知道婚姻這種制度是不是反文明,我也煩過年過節,你是不是真的需要一點溫暖?你是不是真的需要家人陪伴?

都會,人總是生活在這種,你可能現在覺得爽,以後不爽;你可能現在覺得不爽,等真離婚又後悔了,不然爲什麼還有那麼多人復婚呢?

前幾個月不是還有離婚冷靜期麼,被網上罵的。可能我歲數也大了,我覺得,放輕鬆,真的要稍微放輕鬆一點。

我這個人,活得沒那麼較勁,說這個事兒我必須得拍,要不然我過不去這坎兒,真沒有,我不是那樣人。

大家都覺得導演要表達,好像你不說出一個表達的話,對不起導演這個稱號似的。但你問我《白色月光》裏藏了什麼私貨,有什麼我個人表達,還真的沒有。

硬要說的話,那就是,狠角色不一定是狠角色,看上去不狠的,也許纔是真的狠角色。

我不是一個願意讓人瞭解我是一個什麼樣人的人,我不想讓人知道。

再說大家也不想知道。

我誰呀我,我又不是大師。

採訪、撰文/法蘭西膠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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