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人雅克布-布雷克被威斯康辛州警察連開7槍擊倒（但並沒有被打死）之後，密爾沃基雄鹿決定，不參加季後賽首輪第五場對陣魔術的比賽。

“實話實說，我們不應該來這個該死的地方。”喬治-希爾說，“只不過是轉移了焦點而已。生活還在繼續，我們還在打比賽，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簡直是一團糟。”

雄鹿的三位老闆馬克-拉斯瑞、維斯-艾登斯和傑米-迪安都表態支持球員，“實現變革的唯一途徑是讓人們看到正在我們面前發生的種族歧視。”

雄鹿帶頭罷賽得到了其他NBA球隊的響應，湖人和快船甚至投票決定直接結束本賽季。根據數據統計，本賽季NBA球員中有83.1%爲有色人種，74.2%是黑人或非裔美國人，沒有哪個體育聯盟比NBA更有資格爲黑人出頭。

而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52年前，NBA季後賽同樣因爲一個黑人遭槍擊而延期舉行。

他就是被殺害的馬丁-路德-金。

1968年4月4日，距離東部決賽首戰只剩一天。

這是NBA史上最引人注目的系列賽之一，一年之前張伯倫率領76人擊敗了凱爾特人，拿到了個人首冠，同時終結了綠軍八連冠的霸業。一年之後，宿敵重逢，火星撞地球，76人希望連莊，凱爾特人渴望復仇。

下午六點，距離費城1600公里的孟菲斯，馬丁-路德-金站在汽車旅館二樓房間的陽臺上，當時他正在當地支持環衛工人的罷工。一顆子彈擊中了他的下巴，切斷了他的脊髓。被送往孟菲斯的一家醫院之後，這位著名的民權領袖不治身亡，年僅39歲。

在那個沒有互聯網和社交媒體的時代，馬丁-路德-金的死訊通過收音機和電視瘋狂傳播。晚上8點19分，消息傳到華盛頓，9點25分，第一扇窗戶被砸爛，黑人的怒火迅速蔓延，100多座城市陷入抗議和騷亂之中。

76人的主力小前鋒切特-沃克當時正在費城的家裏，通過收音機聽到了這個消息，他瞬間就把即將到來的東區決賽拋在腦後，直到凌晨三點才睡着。在城市的另一邊，他的隊友，日後的名人堂後衛哈爾-格里爾（以起跳罰球而聞名）跟妻子喫晚飯時也得知了噩耗。

格里爾告訴妻子：“我們不可能打比賽了。”

凱爾特人的比爾-拉塞爾同樣陷入震驚之中，足足坐了五個小時才緩過神來。同爲黑人，熱衷政治的拉塞爾並不贊同馬丁-路德-金的非暴力哲學，還曾開玩笑說，如果不是伊斯蘭國家不允許喫豬肉，他(拉塞爾自己）早就改國籍了。

雖然理念有分歧，但是並不影響拉塞爾尊重這位民權領袖。當年馬丁-路德-金站在林肯紀念堂的臺階上，發表著名的“我有一個夢想”的演說時，拉塞爾就在臺下咫尺之遙，還婉拒了上臺的邀請。對拉塞爾來說，馬丁-路德-金的死訊讓人難以接受。

第二天，切特-沃克早早起牀，他沒有接到來自球隊的官方消息，他打給格里爾，隊友同樣不知道球隊的態度到底如何。當沃克走進球館之前，天空一片陰霾，他希望沒有人會來。此時，沃克心裏的天平已經分出了勝負，與其按照原計劃進行比賽，不如讓成千上萬的球迷去紀念馬丁-路德-金。

而當天下午，拉塞爾給老朋友和對手張伯倫打了電話，討論接下來該怎麼辦。

相比拉塞爾，沉迷聲色犬馬的張伯倫從未站在民權運動的前沿，但他也爲此感到心煩意亂，無法集中精力。這不是美國體育聯盟第一次受到名人暗殺事件的影響，1963年NFL在肯尼迪遇刺後如期舉行了比賽，這個決定被戲稱爲“黑色星期天”，當時的主席皮特-羅澤爾承認，這是他做過最糟糕的決定。

考慮到凱爾特人和76人共有13名黑人球員，拉塞爾和張伯倫都認爲，推遲比賽是有必要的，但此時距離東部決賽第一場只剩幾個小時。更重要的是，他們兩個人意見並不能代表球隊其他人，所有球員需要就這一決定達成一致，但他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這個時間。

其實在啓程前往費城之前，紅衣主教奧爾巴赫就在綠軍內部召開了一次會議，白人前鋒貝利-豪威爾覺得推遲比賽完全沒必要，“金的頭銜是什麼？我們爲什麼要取消比賽？”隊內的黑人球員被豪威爾的態度激怒，然而凱爾特人最終還是達成一致，準備繼續參加比賽。

50年後，凱爾特人球員韋恩-恩布里回憶當時的情況說：“他們想讓人們遠離街頭，至少能拖一段時間。他們希望球館裏人滿爲患，然後其他人守着電視機。當然，我們的第一反應是不想比賽，因爲震驚、悲痛和憤怒，然而我們明白，作爲球員，還可以發揮更大的作用。”

張伯倫只有一個想法，用一整天時間來紀念馬丁-路德-金，他給76人總經理傑克-拉姆西打了電話，表達了自己的觀點。但拉姆西態度很堅決，他指出幾千張球票已經銷售一空，而按照合同的規定，參加比賽是球員應盡的義務，雖然發生了暗殺事件，但是比賽還不能停。

賽前，76人的更衣室裏死氣沉沉，所有人陷入茫然之中，張伯倫尤其沮喪，他不僅對馬丁-路德-金的離世難過，也爲自己的提議被拉姆西駁回，甚至沒有像凱爾特人一樣開會討論而感到不滿。

比賽開始前20分鐘，張伯倫還不死心，他將所有閒雜人等趕了更衣室，只留下10名球員，提議投票表決。雖然大多數人都不想比賽，但是格里爾認爲，觀衆已經入場，這個時候取消比賽已經太遲了。沃克投了棄權票，因爲他覺得這次投票是一次毫無意義的把戲。全隊上下只有沃利-瓊斯支持張伯倫，張伯倫很無奈，“我只是代表我自己，我不想煽動任何人，少數服從多數。”

對於NBA沒有推遲比賽的決定，“大O”奧斯卡-羅伯特森有些不滿。“我認爲那場比賽不應該進行，”大O說，“但這就是NBA，人們對金博士毫無敬意，對很多美國人來說，他是一個敵人，然而實際上他是我們很多人的救世主。”

最終，在現場14412名觀衆的注視下，兩隊球員魂不守舍地走上球場，兩支東部勁旅似乎偏離了方向，完全被籠罩在馬丁-路德-金的死亡陰影之下。《紐約時報》記者倫納德-科普特這樣描述這場比賽：“令人震驚和沮喪，這是我見過最可怕、最沉悶的體育比賽。”

比賽結果是凱爾特人以127比118戰勝了76人，按照切特-沃克的說法，76人球員根本無法集中精力，在場上優柔寡斷。與雜亂無章的費城人相比，綠軍顯然更有團隊精神，全場命中率高達58%，76人雖然獲得了45次罰球，但是罰丟了一半。

從另一個角度，這不僅僅是一場比賽，對這兩支球隊的13名黑人球員來說，也是一次關乎職業精神的考驗。2013年接受比爾-西蒙斯的採訪時，拉塞爾說：“當時我們做了認爲正確的事情。”

NBA官方的反應還算及時，不等球員串聯，第一場東部決賽結束後，時任總裁沃爾特-肯尼迪馬上宣佈第二場比賽將推遲進行，以便讓相關球員前往亞特蘭大參加馬丁-路德-金的葬禮，算是幫拉塞爾和張伯倫解決了一個難題。當天也是MLB的開幕日，匹茲堡海盜投票決定不參加比賽，其他球隊紛紛效仿。曾在1947年簽下傑基-傑克遜，打破白人壟斷的洛杉磯道奇成了聯盟最後的堡壘，然而對手費城費城人表示，寧願放棄比賽也不願上場，道奇只能作罷。

拉塞爾和張伯倫都參加了馬丁路德金的葬禮，就在這一天，張伯倫迎來了人生中的轉折點，此前他對政治毫無興趣。1968年7月接受《洛杉磯哨兵報》採訪時，張伯倫說：“我一直問自己，能爲這個國家以及人民做些什麼，直到我登上山頂，看到了金博士無數次提起的應許之地。此時此地，我被擊中了。當我和幾千人來到他的安息之處時，我很快找到了副總統尼克松，告訴他，我喜歡他的計劃，希望加入他的團隊。”

而作爲金博士遇刺身亡的回應，拉塞爾則在波士頓組織了一場貫穿黑人社區的示威遊行，主題是防止街頭暴力。張伯倫也來到波士頓參加了這次遊行，行將結束時，兩位巨人還遇到了多位體育界的黑人同胞，包括拳擊手弗洛伊德-帕特森、橄欖球明星吉姆-布朗、棒球明星傑基-羅賓遜。

經過四天的休息，NBA季後賽於4月10日重新開戰。先輸一場的76人此後連勝三局，第四場結束後，波士頓環球報專欄作家克里夫-基恩告訴韋恩-恩布里和哈弗裏切克，可以把場地騰出來了，“下次再用要等到明年了。”

在此之前，沒有球隊能在1比3落後的局面下翻盤，而凱爾特人打破了歷史的魔咒，完成了不可思議的逆轉。總決賽4比2擊敗湖人後，兼任球員和主帥的拉塞爾成爲NBA歷史上第一位奪冠的黑人主教練，在馬丁-路德-金被暗殺的背景下，這個冠軍有着特別的意義。

諷刺的是，記者們對拉塞爾的黑人身份津津樂道時，凱爾特人內部對這個招牌球員的膚色卻毫不在意，他們只是認爲，在奧爾巴赫退休之後，讓拉塞爾做教練是一個正確的選擇，僅此而已。韋恩-恩布里說：“拉塞爾泰然自若，他當然爲這個冠軍驕傲，但是他也爲之前拿到的每一個冠軍而自豪。”

“我已經很久沒有向任何人證明任何事情了。”拉塞爾說，“我知道我是誰。”

1968年4月3日，馬丁-路德-金人生最後一次佈道：“我們將面臨一段艱難的日子，但對我來說無關緊要，因爲我已經到達了山頂。環顧四周，我看到了應許之地。我可能無法和你們一起抵達那裏，但是今晚我希望你們明白，作爲同一個種族，我們終有一天會到達應許之地。”

半個世紀過去，NBA球員依然在爲黑人鬥爭，但是他們始終沒有達到所謂的應許之地。就在NBA球隊組織罷賽之時，拉塞爾重回57年前馬丁-路德-金髮表演講的故地。“對我們這些深陷其中的人來說，改變異常緩慢。”拉塞爾說，“就像在街上散步一樣，一步一挪。”

作者：藍劍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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