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BA總決賽結束前後,有關“八一男籃將退出CBA”的消息不脛而走,儘管八一名宿劉玉棟隨後進行了闢謠,但種種跡象表明,八一隊解散或者整體轉讓的傳聞並非沒有依據,而如果八一最終解散,那八一的球員歸屬必然將成爲未來CBA的核心焦點。

實際上,如今八一隊內包括鄒雨宸、阿爾斯蘭等球員已經與北京新疆等多支CBA球隊產生了轉會流言,而前不久,老將韓碩則已經被確定曝出將離隊將轉投四川。所以不管未來八一前路如何,明裏暗裏去八一搶人或許已經成爲了CBA休賽期各個球隊的潛在工作重點——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爛船也有三斤釘,即便球隊已經積弱多年,但作爲曾經的王朝,八一可待瓜分的“遺產”在CBA中依然十分可觀。

只是,從當年的王朝鐵軍淪落到如今待人宰割,八一隊的衰落不免讓人唏噓,當然,八一的衰落有其偶然也有其必然,而那些在不同時期選擇離開八一的人,則成爲了八一以及中國籃球時代變遷的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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巔峯時期的八一有多恐怖?1995-96賽季,客場挑戰擁有胡衛東的江蘇隊,八一隊在整個下半場以純替補陣容出戰,終場比分仍大勝對手多達29分。當時八一的先發五虎爲:王治郅、劉玉棟、張濤、張勁松、阿的江。他們的板凳席上,坐着之後幾年的國家隊主力李楠、範斌,征戰曼谷亞運會的國手劉強,還有日後分別在奧神和雲南成爲主力得分手的王勝和遇俊鍇。

擁有如此豪華陣容的八一隊,當時被稱爲“半支國家隊”。這一說法並不誇張,1998年曼谷亞運會上,中國男籃12人名單中便有王治郅、劉玉棟、李楠、範斌、張勁松、劉強這6名八一球員,整整佔據了半壁江山。

八一之所以人才濟濟,與他們能夠全國選材的體制優勢相關。當時除了八一男籃本體以外,全國範圍內還分佈諸多的地方部隊男籃,這些地方地區隊儼然成爲八一男籃的“衛星隊”,將有天賦的苗子培養成型,最終完成向上輸送。

以八一隊稱霸CBA初期的陣容爲例:劉玉棟是福建莆田人,來自南京軍區;範斌出生于山東煙臺,來自濟南軍區;李楠出生在黑龍江,出自北京軍區;幾年後進入八一隊的內線國手莫科,最早是瀋陽軍區隊從吉林長春所覓得的主力球員——放眼望去,全中國由東南沿海到東三省的廣大區域,皆成爲八一男籃的人才庫,而南腔北調的八一隊,也因此成爲了中國當時唯一可以做到全國選材的籃球隊。

當然,再嚴密的體系也有漏網之魚,比如把“哎喲臥槽”吼出國門的單濤——單濤的父親單玉臣是河北唐山人,曾是南京軍區隊球員。單濤自幼在南京生活長大,就讀於毗鄰南京軍區大院的後宰門小學。當時許多人都認爲單濤會子承父業,通過“南京軍區-八一隊”的路線進入職業賽場,但單濤在小學畢業後所選擇的道路卻出人意料——12歲時他北上進入北京少年隊,日後與巴特爾共同組成了名震CBA的“北京雙塔”。

單濤的經歷屬於個例,但也說明八一的體系並非無懈可擊。不過對於當時的中國運動員來說,軍隊“鐵飯碗”的優勢還是有巨大吸引力的,因此即使向八一隊輸送人才,地方部隊男籃依然能留下不少人才,保持相當的戰鬥力。比如當時的南部仍有凌小龍、白江等名將,沈部保留了趙仁斌、賈楠,濟部有婁延東、柳勇、羅漢。1995-96賽季的CBA元年,12支元老球隊中共有八一、濟部、沈部、空軍、南部5支軍旅球隊;而在CBA的前兩個賽季,除八一隊外,另外各有2支軍旅球隊最終進入了聯賽前8名。

憑藉人才在全國範圍內網羅和集中供養的優勢,八一隊在CBA初期顯得所向披靡,實現6連冠的偉業,以48連勝至今保持着CBA跨賽季的最長連勝紀錄,1996-2000年連續5個賽季保持季後賽全勝的輝煌戰果。

然而事物一旦發展到了巔峯,往往意味着盛極而衰,八一的人才體系在他們最輝煌的時期已經開始後勁不足,由於八一對於地方部隊男籃的掐尖式抽調,加上市場化大潮的衝擊,地方軍區男籃陸續解散的命運降臨了。

早在CBA創立前夕,北京軍區隊和廣州軍區隊便不復存在了;空軍男籃在1998年解散,南京軍區隊於2003年7月撤編,李棟樑(之前已經被八一用了兩個賽季)、冷東、劉剛、梁偉、胡光5名主力加入陝西隊,而濟南軍區隊在2003年底被青島隊收購,瀋陽軍區隊於2005年落戶於浙江、成爲了日後的浙江廣廈隊。

曾經賴以強大的“輸血管”被逐一掐斷,八一的“人才潮”自然顯得後繼乏力。而與此同時,八一男籃的全國取材的體系優勢,也漸漸被其他CBA球隊用經濟優勢效仿抵消,而這種挖角,很快也就找到了那些解散的部隊球隊。

比如1994年廣東軍區隊解散,22歲李羣就沒有進入八一體系,而是被廣東宏遠收編,之後一直在球隊中扮演重要角色,也成爲日後開創“廣東王朝”的核心後衛。

而他的隊友,更有天賦也更年輕的遇俊鍇則走向了人生的岔路口,1993年入選了國青隊的他,從19歲起開始被焊在了八一的板凳席上,往往只能在比賽大局已定的時候才能出場,不管日常訓練表現如何,他總被李楠、張勁松、陳可、李可壓制出場時間,以至於被球迷們調侃爲“最佳第七人”,“遇老七”的綽號就此傳開了。

“其實他們都知道,平時的訓練我是最好的,訓練的時候陳可、張勁松防不住我,但比賽的時候我就是他們的替補。”遇俊鍇在2005年接受採訪時就這樣說過“別人週末有比賽,而我卻休息,打完比賽別人可以放鬆,我得接着死命練。”

“我把十年青春獻給八一的板凳,這本應該是我職業生涯最好的十年。”

遇俊鍇在1999年原本有機會離開八一,但因爲種種原因又耽誤了5年。直到2004年他終於盼到了轉會CBA新軍雲南隊的機會,此時已經29歲的他如獲大赦,終於將積蓄多年的能量盡情釋放。效力八一時他最強一個賽季不過場均6.6分,而在雲南的第一年就有場均20.1分的表現。對陣老東家八一砍下33分,季後賽對強敵江蘇狂轟51分,將常規賽三分王攬入懷中。2006-07賽季,遇俊鍇更是場均攻下25.1分排名國內第三(力壓易建聯,僅次於唐正東和王治郅),獲譽CBA“雲南王”,終於書寫了一段屬於自己的傳奇。

事實上,遇俊鍇的這種經歷並非孤例,在那個年代,人才過剩的八一早已成爲一座圍城。那些比遇俊鍇更早離開八一隊的前輩們,也和他一樣證明了換一個天空,完全可以飛得更高。

比如王勝,曾經入選過國家隊的他原本被看做八一鋒線的接班人,但因爲八一人才富集加上和主教練王非的矛盾,他在八一隊的出場時間始終不足20分鐘,場均得分也只有10分出頭。1998年,王勝終於決定離開八一,轉身加盟特立獨行的奧神,3年後成爲球隊絕對核心,場均出場43分鐘,能得到24.8分(聯盟第四,僅次於劉玉棟孫軍和姚明)6.3籃板。

而比他早一年離開八一的張濤,同樣也在奧神隊找到了位置。他在新東家的上場時間比起八一時期幾乎翻倍,而同樣翻倍的時他的得分,在八一隊最高賽季場均不過10.5分的他,1998-99賽季爲奧神場均貢獻21.3分,充分體現了自我價值,甚至還在2001年季後賽留下了單場狂砍44分打蒙姚明章文琪的經典案例。

PS:當時的奧神實際上還收編了大量有部隊籃球隊成員,除了來自八一的張濤王勝之外,包括上文提到過的凌小龍(南部)、以及劉鐵(空軍,不過八一歷史上似乎沒有從空軍抽調過人,唯一分別在兩隊效力過的楊光是在空軍隊解散後加入的八一)、陳照升(濟部)、朱峯(濟部)、賈楠(沈部)都曾有部隊背景,而上文提到的單濤也曾在奧神打過兩年。

告別八一轉會奧神令王勝和張濤出盡了風頭,但新的環境下也蘊藏着新的風險。在爲奧神效力後期,王勝和張濤都被奧神單方面以“培養年輕人”爲理由整賽季棄用,可見生活在體制外也有不靠譜之處。而兩人自離開八一再也沒有得到過國家隊的召喚,其中甘苦也只有他們自己能說清楚。

被棄用之後,張濤直接退役,隨後接受了清華附中的外聘拿着2500元的月薪開始幹基層籃球教練,現在已經被稱作清華附中王朝奠基人,成爲全國這方面轉型最成功的的案例。

而王勝儘管在採訪中表示奧神是他見過“最正規最專業的籃球俱樂部”,但也還是痛定思痛選擇遠走新疆廣匯,至於後來因爲因爲再次遭遇王非(2005年加盟新疆)而出走雲南,以及隨後幫山西打野球無法爲山東註冊(那一年CBA提前開賽)導致退役,那就是另一段故事了。

經歷了地方部隊球隊解散和人才外流的雙重衝擊,八一隊在進入新世紀之後,逐漸走向了衰落。2007年王治郅從NBA迴歸,爲八一隊奪得迄今最後一個總冠軍。之後八一便連創隊史負面紀錄:2007-08賽季1/4決賽被遼寧淘汰,首次止步季後賽第一輪;2008年11月23日主場負於東莞,14年來首次未取得CBA主場開門紅;2009年3月1日對陝西隊,領先27分遭逆轉,創下隊史最大被逆轉分差……

“我們沒有必要回避根本問題,八一隊現在之所以困難重重,深層次的原因是我們在梯隊建設和運動員的新老交替問題上沒有處理好,造成了骨幹力量的斷檔,這直接反映在成績上。”2009年3月,當八一隊史上首度無緣CBA季後賽時,前八一球員和教練錢利民,一語道破了八一隊由盛轉衰的根本原因。

八一男籃並不是沒有試圖改變過自己的處境,他們的選材範圍也在改革中不斷擴大,從其他非軍隊體系俱樂部挖角也成爲球隊的目標。2007年6月底,原山西隊的河南籍小將王磊正式加盟八一。而2010年,八一又通過全運會的契機,用兩名女籃球員從江蘇換來了少年成名的韓碩,這兩人一度都被八一當做復興的基石。

從客觀上看,這兩筆引援從某種意義上的確起到了積極的作用,王磊入隊第一年得分就超越了李楠成爲球隊三把手,而韓碩加盟八一兩年後也打出了場均17+5+4+2的數據,是球隊的搶斷王和助攻王,得分僅次於王治郅。

但是,單靠王磊與韓碩的加盟並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八一隊的問題,尤其是在外援能力越來越超班的2010年之後。更倒黴的是,王磊到八一後不過兩個賽季便相繼遭遇右膝十字韌帶斷裂、左腳骨折等重大傷病,職業生涯幾乎就此終結,2015年王磊轉會新疆,3年後在山西宣佈退役。

王磊離隊時,韓碩在朋友圈動情發文“難說再見”,雖然他自己爲八一隊一直效力到了本賽季,但多年來八一羸弱的戰績讓他早就萌生去意。2013年,韓碩就一度打算重回江蘇南鋼,但因爲種種原因未能成行,2017年,他向八一隊正式提出了轉會申請,希望能夠加盟北控隊。但八一隊沒有同意,韓碩反而因此錯過註冊導致一年時間無球可打。直到本賽季結束後,韓碩才終於轉會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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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無論是重建梯隊還是適當引援,八一都無力改變如今的困局,而歸根結底,早在10年前就被指出的造血機制乾涸纔是窮途末路的根源。如果說CBA聯賽失利還能歸咎於受限於體制無法請外援的話;那麼到了由國內球員對決的全運賽場上八一隊同樣節節敗退。2013年全運會,八一首度無緣四強;2017年全運會,八一隊非但沒能在成年組進入四強,連青年組也同樣無緣前四名。

而就算有可用之人,八一也未必能把人用明白,比如今年複賽後表現出衆的青島後衛張騁宇,當曾在八一就數據慘淡坐了4年板凳;再看看寧願去NBL荒廢兩年的前U18國家隊前鋒韓德龍(下賽季將加盟廣州重回CBA),以及生涯越走越不像話的郭昊文……

在這樣的情況下,有天賦的球員想離開八一追求別的出路,似乎是一種心照不宣的訴求。而教練王治郅和隊員屢屢爆發的矛盾和彼此強行壓住火氣的和解,更多隻能被解讀爲一種相互尷尬卻又無可奈何的情緒爆發……

八一,中國男籃的豐碑,它代表了中國男籃的過去,但如今也在等待最後的落幕,而現在,球隊是留是散,我們都在等待一個最終的答案的到來。

而這個答案,可能不會讓我們等太久……

作者:阿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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