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封建帝國,論經濟、文化、科技,宋朝是絕對的大哥。

先說經濟。

宋朝經濟僅以鑄錢一項,就令各朝各代汗顏。它在太宗時代,每年80萬貫,而到了神宗熙寧年間,竟高達五六百萬。

唐朝玄宗時代也號稱盛世吧?可是玄宗時代的鑄錢不過每年32萬貫而已,更爲驚人的是,宋朝最盛時期的鑄錢,只需兩年,就超過了明朝276年的總和。

所以宋朝最盛時期,人口高達1.26億,無論農業、商業、印刷業、造紙業、制瓷業、航海業、造船業等等都高度發達,天經地義。

人家那時候通商58國,因爲貨幣太硬,還讓朝鮮、日本乾脆就拿它流通了,那基本就有了國際貨幣的樣子。

其實宋朝經濟之繁榮,只去看看他們的京都也行。

宋朝首都東京,當時的人口高達百萬,僅店鋪就有6400多家,人家還夜市、早市都有,很算得上通宵達旦。它就是到了南宋時期的臨安,人口也有125萬,其繁榮程度直至滅亡,還都被馬可波羅稱之爲“天城”。

沒辦法,宋朝那時的GDP全世界都無法與之相比,人家是“走卒類士服,農夫躡絲履”的,販夫走卒農夫,一律都像大款。

再說科技、文化。

科技、文化的發達,與經濟總是分不開的,所以中國的四大發明,就有三個出現在宋朝,唐宋八大家,就被宋朝佔了六家。

除此之外,中國冷兵器時代的結束,火器時代的開始;中國造船業達每年3000多艘的規模,600噸大艦、飛虎戰艦等的紛紛湧現;代表中國科學史座標的《夢溪筆談》的完成;醫學的豐富、儒學的復興、僧道佛的高度交匯發展、詩詞散文方誌金石及書法雕刻繪畫等文學藝術所呈現的繁榮高度,這都代表了宋朝的巨大成就。

不用說,宋朝人的精氣神也曾經大不一樣,它既是陳寅恪所稱的:“華夏民族之文化,歷數千載之演進,造極於趙宋之世。”西方與日本學者所認爲的中國文藝復興與經濟革命時期,歷朝歷代文人墨客所心醉的小橋流水、飲酒放歌之所,也是普通人所心嚮往之的生活之地——然而可惜得很,我們卻又知道,這紙醉金迷、錦繡文章之朝,論窩囊,也是天下之最,耳邊一旦響起岳飛那句“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這滋味就全變了。

當年胡騎縱橫,生靈塗炭之際,那堂皇大宋的徽欽二帝,及一衆妃嬪宮女官員皇親國戚3000餘人,卻是被人一鍋擄去的。而且那是怎樣一種擄去?

妃嬪們的遭遇就不必說了,但徽欽二帝的遭遇就令人不忍回望。他們1127年4月被擄,一年後纔到達金國上京,第二天就被命令去拜祭金太祖完顏阿骨打的陵墓。

那是要先宰掉兩隻羊,剝去羊皮,血淋淋地披到這二位身上的,然後他們才能一步一叩首,圍着金太祖的墳連轉三圈。

他們的恥辱,宋朝的恥辱,絕不只在“昏德公”和“重昏侯”這六個字。

一個如此繁榮發達的時代,一個連軍事科技都高度領先的王朝,居然會落到如此地步,這真是令人意外!歷來,人們關於宋朝沒落,宋朝滅亡的文字洋洋灑灑,往往都集中在某個關係密切的時期、部位,某個人,某幾個人身上,可是它真正的原因,最大的原因,真只在那些地方,在某一個時期,在某一個人,某幾個人身上嗎?

不,宋朝的禍根是從趙匡胤那時就埋下的,然後就每一代皇帝都捧着那顆雷,如果真要追究禍首的話,他既不是徽欽,也不是趙構之流、秦檜之流,而是趙匡胤。

宋朝,正是由趙匡胤一手創建,也由他一手毀滅。

爲什麼這麼說?

原因其實很簡單。

宋朝首先是一個高度集權的王朝,它在政治上,尤其是軍事上,是絕不允許有自主開放的權力存在的。像節度使不掌兵權,轉運使專門用來剝奪節度使的財權,三帥無發兵之權,負責軍務的樞密院只對皇帝負責,又只能發兵,不能統兵,各地將領更換頻繁等等,這都是其集權思想的體現。

宋朝如此做法,有效避免了晉朝、唐朝藩鎮割據的局面,所以它就立國三百餘年,二度傾覆,都與內亂無關。它是唯一不因內亂滅亡的王朝。

但是任何一個朝代,都必然內憂外患疊加,宋朝的這一中心邏輯,卻正應了一句名言:內鬥內行,外鬥外行。

它只忙於中央高度集權,地方就必然防務薄弱,一遇外患,就手忙腳亂。這弄得誰都樂於伸手。

再加上它統兵權、調兵權分離,武將調換頻繁,一切須經皇帝點頭,這就更加使它時常陷入被動挨打的局面。它那裏“元戎不知其將校之能否,將校不知三軍之勇怯,各不相管轄,以謙讓自任”,或互相掣肘,這都是常態。

而這一切是怎麼來的?這都來自趙匡胤“杯酒釋兵權”的老根。

(杯酒釋兵權沒那麼美好)

當初趙匡胤的目的,無非爲剝奪各節度使各統兵將領的兵權、行政權、財權,加強皇權,他同時還設立了高權力的監察機構,專用來監視、糾察、彈劾不老實的人。

但是趙匡胤只做到這步就夠了嗎?不,他還有更大的舉措:重文抑武。這纔是最要命的。

趙匡胤免去老哥們幾個的兵權,並不是只讓他們幾個去珠圓玉潤,追求富裕幸福的生活,他還要讓全天下人都去追求。他更要大家都好好學習,去做文化人,搞文學,搞藝術。

爲此,他還曾寫了一首《勸學詩》,讓大家自己體會。此詩曰:

“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鍾粟;安居不用架高梁,書中自有黃金屋;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有女顏如玉;出門莫恨無隨人,書中車馬多如簇。”

這表面上看當然沒什麼錯,可是他難道只是文治天下那麼簡單?這老先生可是一個最喜歡舞槍弄棒,又靠此起家做了皇帝的人,他到了這種時候,自然是要做醉翁的。

他的着眼點就是,大家都要老老實實,安分守己,別老想着做黑社會。你們只要謹言慎行,好好學習,就什麼都會有的。

爲什麼都會有?因爲我和我們老趙家會給你啊!所以這以後,宋朝文人、文官的地位就日益飆升起來。武人一反之前開創時期的局面,不但不能再掌握極高的權力、職位,出任宰相,或者與宰相權力相等,還乾脆成了下里巴人。以至於整個宋朝,掌權者幾乎無一不是文人,就連兵部都是文人節制。

(岳飛危險不?)

皇權時代,皇帝的意向引導天下的意向,於是宋朝的經濟、文化就成了重中之重,歷朝歷代的尚武之風,就逐漸成爲昨天的故事。而等那句“好漢不當兵,好鐵不打釘”的俗語在宋朝像《小蘋果》一樣流行起來,整個宋朝就徹底完了。

宋朝的募兵制說是自願性的,其實大都靠徵募流民、饑民、抽壯丁、發配臉上刺字的罪犯等,這些士兵既身份低微,又訓練極差,素質極差,難怪會讓人瞧不起。總而言之,那就是王夫之的一句話:“宋所忌者,宣力之武臣耳,非偷生邀寵之文士也。”——武臣都是這樣,小兵算得什麼?宋朝就是衰到這樣,後來出來個能打的岳家軍、韓家軍,也還是得趕緊打擊、削弱。

可那是一個什麼時代?大環境下,那是一個武力時代,強權時代,叢林法則時代,離真正的,依舊避免不了紛亂的全球經濟時代尚還遙遠。宋朝臥榻之側,遼國、西夏、金國,正虎視眈眈呢!而且他們還都是野性十足的馬上民族,身上流淌着的,是蓬勃、兇猛、熱烈、擴張的血。

敵人是否存在,從來不以皇帝們的意志爲轉移。

國無近憂必有遠慮,大宋卸兵甲去鞍馬過早了啊!本來和平時代也沒這麼幹的。而國家草創,開國氣象,本來也總與羣英薈萃,大氣磅礴,雄視天下,武風濃烈,聯繫在一起。文治武功不是從來都該齊頭並舉嗎?你忌諱功臣、權臣,難道就該讓整個武事,整個天下萎頓、萎靡?宋朝掩耳盜鈴,顧內不顧外,卻是一開始,就失去銳氣,有了暮氣。

宋朝自趙匡胤以來,諸多跡象是非常明顯的,它羣星璀璨的外象下,風花雪月、低吟淺唱、走雞鬥狗、浮華奢侈、蠅營狗苟,實在也太多了。一羣掌權的文人,不是規行矩步,圈於理學,就是佛家道家,多愁善感,這還了得?一遇到大事,那自然只好頭皮發麻,扯皮推諉,就是卑躬屈膝也不在話下。宋朝大奸臣輩出,恐怕也與此有關,他們只徒然苦了那幾個“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忠烈之士。

而具體到趙匡胤之後的皇帝們又是何種表現?

宋朝第二代皇帝趙光義,本人即是風雅之輩,他一開局,就繼承哥哥遺志,將重文之風發揚光大了。此人據說尤其擅長飛白體,大宋從他那,就更只有等着“飛白”了。

於是他的繼任宋真宗,就只能去做娘炮。他1004年跟着寇準出戰,明明已逼得遼軍不得不來求和,卻還是簽下了這樣一個奇葩條約:

幽雲十六州的被佔默認了不說,還開放邊境,每年給人家絹二十萬匹,銀十萬兩。反正宋朝只缺骨氣、血性、尚武精神,就不缺錢。

“澶淵之盟”,即是宋朝喪權辱國的開端,他們其後基本照此辦理,一發不可收拾。即便偶爾有幾場小振作,也不過打了雞血而已。他們的意思大概就是暫時不打就行。

於是這再到第八代上,就出了一位集大成者,宋徽宗趙佶。

徽宗書法、繪畫超絕,論文化成就,那絕對是大師級別,但是他做皇帝,卻就差得遠了。他太奢華,太脂粉,太柔弱,太優雅,就是到了四面楚歌之際,也還是隻有一曲“聲聲慢”。

結果他就坐到井裏去憂傷鬱悶去了,倒便宜那趙構做了大哥好多年。

可是趙構又怎樣?流離失所,也不忘書畫,天下紛亂,也不忘削權,天下未靖,就撒手不幹了。56歲選擇做太上皇,只管享樂去也。

宋朝皇帝真正論起來,高才者有之,敦厚者有之,勤勉者有之,但就是雄主沒有。趙匡胤當初大概只以自己爲座標了。

一朝之君幾乎全無尿性,全都一個邏輯,一國之臣幾乎全都萎靡,一國之民氣即便想振作也振作不起,所以宋朝,就只好這樣結局。也所以,整個宋朝,就只好用魯迅的一句話來結案了:

“倘是獅子肥大倒不妨事,但如果是羊肥大倒不是好兆頭。”

文 | 九鴉

圖 | 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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