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面一系列文章中,我們集中討論了需求端促消費(詳見《提高收入才能促消費,這筆錢該由誰出?》、《消費有多重要,牛市就有多必要》),但一個巴掌拍不響,促消費也要在供給側發力。

比如在經典經濟學派看來,供給會創造自己的需求;奧地利學派的代表人物羅斯巴德甚至認爲根本不存在消費低迷,企業只需要使他們的價格下跌到足夠低,這樣就可以賣出他們所有的產品了。

降價當然可以促消費,那企業爲何不降價呢?

從供給創造自己的需求說起

在凱恩斯主義興起之前,經典經濟學派一直堅信“供給會創造自己的需求”,也就是說在薩伊、李嘉圖、馬歇爾等經濟學大師看來,供需是平衡的,需求不足是不存在的。

經濟衰退時,大量的企業因爲產品找不到銷路而破產倒閉。面對鐵一般的事實,這些大師何以還堅信供給會創造自己的需求呢?難道他們只懂紙上談兵?

凱恩斯正是從這個問題深入下去,寫出了20世紀最偉大的經濟學著作《就業、利息和貨幣通論》;對我們而言,重新審視這個問題,有助於更深入地認識需求不足。

供給爲何會創造自己的需求,馬歇爾做過清晰的解讀,

“個人的全部收入,是用來購買勞動力與商品的。有些人常常會把他的收入用掉一部分,再存起來一部分;但從經濟學的角度來看,大家都認爲被存下來的一部分收入,最終目的也是爲了購買勞動力與商品,其實質與他用掉的一部分的效果是完全一樣的。”

也就是說,企業生產過程中的全部成本,其實都會轉化爲收入——工人的工資、政府的稅收、產業鏈合作伙伴的營收等,這些收入,或早或遲,最終都會用來購買商品和服務,從這個意義上,生產過程既製造了商品,也創造了對商品的購買力。

在經典學派看來,雖然單個產品找不到銷路的情況廣泛存在,但就經濟整體而言,供給與需求仍然是均衡的。

顯然,問題出在時間錯配和空間錯配上。今年的產品生產創造的收入,如果都儲蓄起來等到後年再消費,那麼企業明年就會倒閉,工人失業,經濟蕭條。到了後年,儲蓄者也不敢消費了,供給和需求在低水平上重新達到均衡。同樣,若商品製造的原材料來自進口,創造的是國外居民收入,一旦商品出口受阻,也會導致需求不足。

凱恩斯的建議是,在收入被儲蓄起來的空擋,由政府擴大開支填補缺口,確保企業正常運轉,撐到儲蓄重新變成消費的時候。這就是凱恩斯主義的精髓,依靠有形之手調節內需,熨平經濟波動。

二戰後,凱恩斯主義成爲各國宏觀調控的理論依據,在凱恩斯主義的護航下,各主要經濟體相繼迎來了經濟增長的黃金期。

成本,居高不下

同一個問題,凱恩斯的診斷是內需不足,開出的藥方是擴大內需;奧地利學派的代表人物穆雷·N·羅斯巴德不以爲然,

“人們喜歡用‘生產過剩’來解釋蕭條,無論是否爲人接受,這種解釋都是徹頭徹尾的胡說。企業只需要使他們的價格下跌到足夠低,這樣就可以賣出他們所有的產品了,所以,我們沒有發現生產過剩,我們現在看到了產品的出售價格低於它們的生產成本。”

在奧地利學派看來,問題的癥結在於商品價格下降不到位,之所以如此,是受限於前期過高的經營成本。成本居高不下,產品降價不到位,過剩庫存無法出清,壓制企業投資意願,經濟就步入緊縮週期。

就我國情況看,一邊是產能過剩,一邊是經營成本攀升。從上市公司數據看,2010年以來,全部A股非金融上市公司營業總成本/營業總收入從93.1%提升至95.6%;而中小板、創業板企業更爲明顯,創業板上市公司成本比從82.1%升至97.3%,侵蝕盈利能力、壓制投資意願。

據發改委宏觀經濟研究院2016年的課題測算,2005年,中國工業總成本水平比美國高12.05%,2015年比美國高15.66%。整體上看,我國企業的用電成本、稅費成本、融資成本、社保繳費、制度成本、物流成本等全面偏高。

比如社保成本,中國企業社保繳費佔職工工資總額的40%左右,高於國際水平1倍以上;企業綜合稅費負擔超過40%,超出OECD國家13-16個百分點左右;再比如物流成本,據測算,2014年,中國社會物流總費用與GDP的比率約爲美國和日本的2倍、德國的1.9倍。

所以,並非企業不降價,而是經營成本高企,導致價格居高不下,再加上產品高度同質化,自然銷量不佳。這個時候,消費者不買單,不能簡單歸因於需求不足。降低企業經營成本,才能更深層次地刺激需求。

2016年,國務院印發《降低實體經濟企業成本工作方案》(國發〔2016〕48號),分別從稅費負擔、融資成本、制度性交易成本、人工成本、能源成本、物流成本等方面提出降本目標,力爭“3年左右使實體經濟企業綜合成本合理下降,盈利能力較爲明顯增強”。

多管齊下降成本

受各種客觀因素制約,有些成本容易降、可以降,有些成本不升即算成功,還有些支出要加大投入。

從近幾年結果看,融資成本降幅較爲明顯,制度性交易成本、稅費負擔、物流成本不斷邊際改善,人力成本、土地成本、能源成本逐步控制增幅,研發支出、折舊費用仍要持續提升。

(1)金融讓利,降融資成本

在諸多成本中,降融資成本最容易,受影響的主要是利潤豐厚的金融機構,波及面小,各方容易達成共識。

從A股上市公司數據看,2015年的融資成本負擔最重,財務費用佔到營業利潤的34.5%,之後呈現下降趨勢,最低降至2017年的20.3%,之後受經濟增長影響,企業盈利能力繼續萎縮,財務費用佔比開始回升,今年上半年爲25.8%。

數據來源:wind,蘇寧金融研究院

今年,隨着金融讓利1.5萬億的政策落地,預計實體經濟融資成本會有明顯改善,在這種背景下,融資性金融機構盈利增速仍會趨於下滑。

(2)控住房價,控住租金

2008年以來,100大中城市平均工業用地價格持續高位運行。數據顯示,中國城市平均工業地價約爲美國的25倍,而且美國是永久性產權。對於很多小微企業、生活服務業來講,租賃成本是重要的剛性支出。

2012-2018年,一線城市優質零售物業空置率整體下滑,租賃成本整體上升。2019年以來,大量企業退出,零售物業空置率快速提升,租賃成本纔得到有效控制,但整體仍處於較高水平。中長期來看,只有堅持房住不炒,控住房價,才能控住租金。

(3)簡政放權,降制度性成本

還有一些成本屬於制度性成本,如地方保護主義、多頭監管、標準混亂、壟斷、不公平的市場準入、不成熟的信用環境等。這類成本,阻礙了資源自由流動,降低了市場經濟效率,主要通過“放管服”(簡政放權、放管結合、優化服務)進行消除,核心要義是促進市場競爭、推動資源自由流動。

(4)其他成本,緩緩圖之

其他如稅費負擔、物流成本、能源成本、人力成本等,涉及到收入分配、效率提升、能源與環境約束等問題,只能緩緩圖之。

諸如研發支出、資本折舊等,從轉型升級的角度看,不僅不能降低,還需要持續加大投入。

轉型增效,釋放科技潛力

降成本的本質是一種利益再分配,這就決定了降成本的空間是有限的。既然空間有限,降成本就不可能成爲落後企業、落後產能的保護傘。

宏觀層面降成本只是一個緩衝墊,企業發展,只能寄希望於轉型升級,要向管理要效益、向科技要效益。當前,大數據、雲計算、物聯網、區塊鏈等技術趨於成熟,已經讓市場看到了科技賦能產業的巨大潛力。

從促消費、內循環的視角看,技術升級的目的,既要着力於補足“卡脖子”技術短板,就特定技術實現進口替代,又要持續降本增效,爲降價留足空間。很多人不喜歡這種“內卷化”的技術升級,但內卷的目的是外卷,中國的產能是爲世界準備的,通過技術升級持續降本增效,是中國製造保持全球競爭力的立足根本。

此外,我們時刻要牢記,消費品的價值構成,除了成本,還有品牌。促消費,除了降成本,還要提升品牌價值。就中國製造企業而言,品牌升級的重要性不亞於技術升級。

參考資料:

1、吳曉華等,《降低實體經濟企業成本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8.

2、[英]凱恩斯,《就業、利息和貨幣通論》,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5.

本文由公衆號“薛洪言微語”原創,作者爲蘇寧金融研究院副院長 薛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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