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宗漢“浙江巡撫間接管轄徽州”的方案不能說不完美,畢竟徐榮率浙勇入徽所取得的成果還是顯著的,既緩解了浙省的危機,也守住了皖省最後一塊淨土,而更重要的是這一方案既讓浙、皖兩省的官員得了面子,贏了裏子,也對遠在紫禁城中咸豐帝有了一個交待。

但局勢的變化,讓黃宗漢根本無法將“浙江巡撫間接管轄徽州”的做法堅持下去了,因爲咸豐四年九月(公元1854 年11 月),浙江巡撫換人了,這個人叫何桂清,雲南昆明人。

清代徽州、嚴州、杭州的地理位置

但事實上,何桂清並沒有任何的地方從政經驗。自道光十五年(公元1835年)中進士以來,他一直做的都是京官,始終在京師的文化圈中拓展自己的人脈,依靠自己的才華吸引皇帝的注意,既然如此,那咸豐帝爲什麼還會點何桂清的將,讓他取代黃宗漢擔任浙江巡撫呢?

這是因爲何桂清是一個有政治野心的男人,他想建功立業,但在京師那樣的地方“池淺王八多”,他雖然在禮部也掛着職,但要想有一番作爲還是要在地方上去歷練。

故而咸豐二(公元1852年)年,何桂清以自己兼任江蘇學政爲由向咸豐帝上了一道摺子,在這份摺子裏,他不僅對如何剿滅太平軍說了自己的看法,還在痛心疾首中怒斥地方官員的不作爲,才導致太平軍能夠從廣西大山中掙脫出來一路北上,攪亂大清天下。

換句話說,在他眼裏,別人都不行,只有他何桂清行,只要他一出馬,太平軍必然能夠被扼殺在搖籃裏,這也讓咸豐帝對他的印象極爲深刻。

何桂清

道光十五年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遷贊善,直南書房,五遷至內閣學士。二十八年,擢兵部侍郎,以憂去,服闋,補原官,調戶部。咸豐二年,督江蘇學政。粵匪擾江南,桂清疏陳兵事,劾疆吏巽耎僨事,侃侃無所避,文宗奇之。---《清史稿》

而最爲關鍵的是,當太平軍打下南京,正式和大清朝分庭抗禮之後,何桂清曾力主將徽州劃入浙江,甚至有可能,整個皖南都有劃入浙江的必要性,從而保障浙省的安全。

他認爲,只要自己能出任浙江巡撫,不但可以阻止太平軍入浙,而且還能保全皖南。

臣力圖保全二郡(徽州、寧國),亦藉以固浙省藩籬。---《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政府鎮壓太平天國檔案史料》

所以,當咸豐四年九月,北伐的太平軍深入直隸,前鋒甚至一度打到天津西的楊柳青,震動京師後,咸豐帝自然想到了這位“知兵”的倉場侍郎,何桂清自然就成了浙江巡撫的最佳人選。

太平軍北伐

咸豐四年十月(公元1854 年12 月),何桂清到達杭州,接管了浙省的一切事務,成爲了大清朝的封疆大吏。

只是何桂清把太平軍想簡單了,或者說他對徽州甚至整個江南的實際情況不瞭解,就急切切地將手伸進了徽州、伸進了皖南,而事態的發展卻超過了他的想象。

咸豐四年底至咸豐五年初,皖南的繁昌縣、蕪湖縣、銅陵縣、建德縣、青陽縣等都已經控制在太平軍手中,但各縣的太平軍並沒有連成一片,而是各自爲戰,並不利於太平軍對清朝的地方政府組織形成有力的打擊,也存在會隨時被清軍各個擊破的危險。

故此,爲了配合石達開西征,也爲了打通天京和九江、武昌的聯繫,把皖南打造成南京的外圍緩衝區,咸豐五年正月二十三日(公元1855年3月11日),駐紮青陽的太平軍範汝傑部一路南下,擊敗周天受,奪取石埭縣,之後又攻克太平縣,沿羊棧嶺縣通往太平縣①的重要關隘,屬黟太古道,嶺下就是盧村,站在嶺頭可遠眺宏村)入黟縣,並於二十八日攻下了黟縣縣城。

羊棧嶺古道遺蹟

這是太平軍第二次進入徽州,而且來勢兇猛,自然引起了何桂清的注意。

爲此,在他的指揮下,剛升爲福建汀漳龍道但還沒有上任,一直駐防在祁門的徐榮率浙勇援救,同時命金華知府石景芬率浙勇緊急入徽。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這一次,範汝傑將徽州攪得天翻地覆,這處皖南最南端的桃源之地註定要成爲太平軍和清軍之間反覆爭奪的戰場,而正是因爲這一次太平軍入徽,更讓何桂清堅定了徽州必須隸屬浙江的緊迫性和重要性!

二月初三(3 月20 日),範汝傑和援黟的徐榮相遇,雙方在黟縣漁亭發生激戰,徐榮以及都司許尚達戰死;二月初六(3 月23 日),範汝傑攻克休寧縣城,並分兵進駐屯溪(明清時期徽州四大古渡,是徽州境內的重要商業中轉站②)二月十三日(3 月30 日),範汝傑率部急行軍,在徽州城下擊敗都司江長貴,一舉攻破徽州城,皖南團練大臣沈祖懋、徽州知府恩禧棄城而逃,歙縣知縣廉驥元自縊。

徽州的陷落古代是以省城、府城、縣城的得失作爲存失地的依據,城池事實上是皇權的象徵讓何桂清心急如焚,他算是真正看清了太平軍的戰力,也領略到了徽州守官的無能。

徽州城:古代皇權的象徵

作爲浙江巡撫,自己在上任前已經在皇帝跟前做了保證,如今卻丟了徽州,這個責任誰能擔得起?

找安徽巡撫福濟背責?笑話,人家隔着長江,精力都放在了收復廬州、安慶上了,哪裏還管得了徽州的事。

找沈祖懋、廉驥元的責任?一個是掛着團練大臣頭銜根本就不懂兵的老學究,一個是自縊殉國並留下“守土無狀,城亡與亡”遺言的忠君典型,怎麼好意思找他們背鍋?

至於徽州知府恩禧,早已不知道逃到何處,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想找他頂鍋也無濟於事啊。

而他何桂清,堂堂浙江巡撫,對徽州的管轄除了戰死的徐榮外,還有一位知府程葆③,除此外並沒有其他依仗,徽州守官根本不聽從他的調遣;而要想將徽州本土鄉團統一組織起來和太平軍作戰,除了程葆手中的歙西團練,其他徽州士紳組建的團練根本調不動。

更令人揪心的是,佔領徽州城的太平軍並沒有閒着,反而拼命吸收徽州當地百姓入伍,想到當初太平軍奪取武昌後快速增加兵力,並順江而下一舉攻破南京,這一刻,何桂清是膽寒的。

悍不畏死的太平軍

徽州和杭州之間的往來一靠山路,二靠靠新安江,而憑着徽州人對浙西山區的熟悉度,對避開水道暗流的熟練度,一旦太平軍真的沿新安江直撲杭州,面對戰鬥力驚人的太平軍,他能不能守得住杭州還是個未知數。

此時又正值春季,雨水氾濫,也許江上那些暗流都不用避,一路暢通無阻,故而,何桂清是深感無力的,他只能一邊加強杭州本身的防務,一邊將希望寄託在了赴徽的石景芬身上,並向江南大營等發出了緊急援助信。

幸運的是,範汝傑部畢竟是一支機動部隊,在徽州境內雖然攻城拔寨,也能吸收一些徽州百姓入伍,但始終兵力有限,掠奪可以,想要將徽州建成根據地是行不通的。

所以,在經過和石景芬的金華軍激戰失敗後,面對各路清軍陸續向徽州集結的情況下,範汝傑不敢在徽州做太多的停留,於二月二十三日(4 月9 日)撤出徽州城退守休寧去了,這一日,石景芬率軍進駐徽州,宣告收復徽州府城。

徽州

咸豐五年二月二十四日(公元1855年4月10日),石景芬驅兵追擊到休寧城下,進一步收復了休寧。

面對步步緊逼的石景芬,範汝傑於二月二十六日率部經花橋、浙嶺入婺源,在二十八日(4 月14 日)攻克了婺源縣城。

至此,咸豐五年二月,徽州六縣除祁門、績溪外均遭到了太平軍的洗掠,徽州猶如桃花源般的寧靜從此打破,而到了咸豐五年三月初,除婺源外,徽州五縣再次納入清朝的統治。

眼前的危機是解除了,但還沒有徹底肅清太平天國的勢力,畢竟範汝傑駐紮在婺源,隨時有反攻的可能,所以當務之急是必須將徽州的管轄權劃入浙江,軍民政務必須要有統一號令,只有這樣才能確保浙江西大門的安全。

但這次收復徽州的戰役中,徽州守官的作爲確實太令人失望了,不僅不能協同作戰,還抱有地域上的成見,以至於徐榮戰死漁亭。

爲此,何桂清毫不猶豫的上了一道奏章,不僅投訴了徽州地方官員的無能,又再一次提出了將徽州併入浙江的提議。

何桂清的擔心其實並不多餘,咸豐五年三月十三日(公元1855年4 月30 日),清提督鄧紹良雖然擊敗了太平軍,收復了婺源,但退守江西德興修整的範汝傑,於咸豐五年四月十七日(公元1855年6月1日)再次奪取了婺源縣城,並於十八日奪佔祁門縣城,二十日再次佔領黟縣,二十二日復佔休寧。

太平軍範汝傑部和清軍在徽州的交織爭奪

咸豐五年五月八日(6 月21 日),範汝傑退出黟縣,退守休寧;十五日(6 月28 日)在清提督鄧紹良、總兵都隆阿的攻擊下退出休寧,於十六日(6月29日)轉攻池州府石縣,隨後撤往銅陵縣,和駐紮銅陵縣的太平軍進行會合,並對皖南其他縣發起進攻。

一時間,範汝傑部和清軍在皖南成了交織之勢。

正因爲範汝傑在皖南興起的軍事風浪,有力地配合和支持了太平軍翼王石達開的西征戰略,將浙江兵牽制在了皖南,同時又逼得清朝江南大營不得不派出一支軍隊支援皖南,削弱了江南大營對西征太平軍的打擊力量。

事實上,自太平軍入主南京,並迅速控制周邊大片區域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內,清廷根本不重視皖南的戰略地位,這個由南京及蘇南、皖中北、江西三大戰區結合的地方,自南京失陷後,軍民政務就十分混亂,如果沒有浙江客軍的支持,皖南早已丟失了。

太平天國強盛時期形勢圖

所以當何桂清以浙江巡撫的身份響應王茂蔭的建議後,加上太平軍西征所取得的巨大勝利,咸豐帝或者說清廷中樞才真正重視起來。

咸豐五年六月十三日(公元1855年7月26日),吏部左侍郎沈兆霖上奏,選了一個折中的方案,他認爲既然安徽巡撫已無暇顧及皖南,而浙江巡撫對皖南官員又沒有任免的人事之權,那不如將皖南暫時單設巡撫,專管皖南四府一州的“剿匪”事宜。

徽寧廣雖隸安徽,幾爲撫臣號令所不及。事急則向浙江請兵請餉,事平則泄沓如前,不加整頓,官吏之賢否,皖撫不及知,浙撫雖知之,而無黜陟進退之柄,亦難越俎而謀,兼之浙省派兵勇駐彼防堵,主客各存意見,不肯協力守禦,本年杭州府知府徐榮戰歿,皆由於此。此所以旋收旋失,徒以殃民糜餉,而莫有終極也……莫若暫設一皖南巡撫,使之專轄四府一州。---《請暫設皖南巡撫疏》

但沈兆霖的這條建議被軍機處給駁回了。

軍機處議政

咸豐五年七月二十九日(公元1855年9月10日),在經過一個多月的討論後,軍機處在王茂蔭的建議基礎上給出了具體實施方案,即:效仿福建臺灣道,將“安徽寧池太廣道”轄下的安慶府劃歸皖北道,而該道轄下剩餘的皖南四府一州,“徽寧池太廣道”改爲皖南道,授按察使銜,專管民政;新設皖南鎮,專管軍事;但無論是皖南道,還是皖南鎮,全部暫歸浙江巡撫管轄,號令統一,以保皖南的安全,提高浙西的防禦,而安徽巡撫就可專心負責皖中、皖北的失地收復工作。

經過綜合考量,咸豐帝接受了該建議,於當日批准發佈了聖旨。

諭軍機大臣等、何桂清奏:遵議皖南添改鎮道事宜一折……此時徽寧兩府甫就肅清,池太各屬尚未悉數收復……惟據奏稱:石景芬所帶兵勇現已陸續裁汰,是以責令專任地方……皖南既新設總兵,即應令其專司防剿,豈可以本境軍務概委客兵?現在簡放之豫祺,本系浙江副將,何桂清必能深悉其人,著即詳加體察……皖南軍務儘可責令督辦……總之皖南既特設鎮道,即不當專鄰省爲依傍。惟事屬草創,需兵則不能不仰給於金陵,需餉則仍賴浙江爲協濟。惟在不分,互相聯絡,使可戰可守。則地方日有起色,該撫(浙江巡撫)如有所見,仍當隨時奏聞,將此由五百里諭令知之。---《清文宗實錄.卷一百七十三》

自此,徽州連同皖南一起被打包給了浙江管轄。

咸豐五年七月二十九日,徽州隸屬浙江

皖南道、皖南鎮設立後,何桂清神清氣爽,在接到聖旨後,他做了一系列的人事安排,其中,石景芬爲皖南道員,張芾負責徽、池二府防務,鄧紹良管理寧國、太平、廣德三府一州防務;而在皇帝的干涉下,豫祺爲皖南鎮總兵。

只是何桂清看不慣豫祺,在他的彈劾下,清廷改由江長貴署理皖南鎮總兵。

但不管皖南的人事如何安排,總之,浙江巡撫已經對皖南擁有了絕對的話語權,這樣一來,浙江巡撫完全可以全身心投入到徽州及皖南剿滅太平軍的事務中。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皖南道員升格、皖南又設新鎮,並沒有給徽州帶來事權集中、軍政統一的局面,相反,因爲對權力的追逐和人性的心理變化,徽州乃至整個皖南地區又出現了新的權力爭奪。

這樣的後果就是咸豐十年二月二十七日(公元1860年3月19日),太平軍第一次攻進了杭州城,當然這是後話了。

注:

①太平縣,即今天的黃山市黃山區,明清時期屬寧國府,歷史上並不屬於徽州。

②明清時期的屯溪是休寧縣下轄的一個鎮,和今天獨立行政的屯溪區是兩碼事。

③程葆,徽州歙縣人,外授廣東肇慶府知府,上任時途經杭州,被何桂清挽留歸鄉後組建團練。

1855年,大清咸豐帝御筆一揮,把徽州劃給浙江管轄始末(上)

【我是江東汪郎,帶給你不一樣的歷史視覺!堅持原創,喜歡我就請關注吧!】

咸豐帝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