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烈士献束花#

这是我的老朋友没有发表过的抗美援朝回忆录中的一篇。由于当时他没满十八岁,还是个孩子,不收他入伍,硬跟部队入朝,致今八十余岁。委托我在这里发表他的回忆录,以纪念他的战友。

突出重围

一九五一年十二月,在汉江防御战期间,我和宋玉伦将筹措来的冻土豆送往前线。

反扑的敌人,在飞机大炮、坦克的配合下,猛烈攻击我军前沿陈地,有的阵地已被敌人夺去,为掩护主力部队转移,留下少数部队坚守在阵地上,打退敌人一次次进攻,以他们的血肉之躯换取每一分钟时间。

我和宋玉伦跟随最后一支部队向北转移的,这支部队其实是一个营,在阻击敌人进攻的战斗中,只剩下百八十人了,他们显得十分疲倦,脸色暗黄,眼晴挂着血絲,棉衣上残留着血迹,掉底的鞋子,用绳子捆绑着,身上散发着呛人的硝烟味。这些对他们并算不了什么,最使他们难受的是,在阻击敌人的战斗中,同他们朝夕相处的战友,一个个牺牲在阵地上,他们的尸体都没来得及掩埋,敌人很攻了上来,敌人的火力太猛烈了,敌人有飞机大炮支援,而我们呢,他们说:“我们的装备太惨了。”他们为给牺牲的战友报仇,宁肯战死在阵地上,也不愿撤下来,然而,按照上级的命令,他们还是撤下来。

路上,宋玉伦的心情十分沉重,他一言不发,只是跟在队伍的后面走。我理解他的心情,自从他参军之后,部队从来没有如此撤退过,现在敌人进攻如此猛烈,他担心如果部队撤到鸭绿江去,有何面目见鸭绿江北的父老乡亲呢。我告诉他,此次撒退,最远只能撤到“三八线”去,因为那里是高山俊岭,敌人的装备再好,在高山俊岭之间,很难发挥作用,我们对付他们的办法会多起来,再说,我们同李克分开时,他告诉我们,如果在前线见不到他,完成任务后,到伊川上未岩里村同他会合,根据他的话,这次汉江前线北撤,是有计划、有目的北撤,不必有多余的担心。我们发动第三次战役后,是从临津江打过汉江的,了不起再回到临津江去,而现在敌人来势凶猛,使我最担心的是,我们能否顺利的回到临津江去。

提起临津江来,勾起宋一伦一段往事,对于那段往事,他过去也总同我说起过,他欲说又不好说,我只能从他只言片语中一知半解,现在他似乎意识到情况的严重,在这种形势下,他从头到尾告诉了我:

在突破临津江的那天晚上,宋玉伦同先头部队一起淌过临津江,那是十二月未的一天夜里,江风呼嘯,江水刺骨,宋玉伦上岸后,他觉得头脑发涨,晕晕沉沉,便来到江边一座房子里,他想进屋暖和暖和,当他拉开这家房门时,见屋里炕上站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手里握一把剌刀,炕上还躺着个美军死倒,(死尸)宋玉伦见后,他似乎什么都明白了,肯定是那个美军要强暴她,在扒她衣服时,被她一刀杀死,然后她想自杀。宋玉伦迅速夺下她手里的刀,让她赶紧穿好衣服,然后喊来一名路过的战士,帮他将死尸拖到屋外,就在宋玉伦夺女人手里刀时,他看到了耶女人身上的一切,对于这件事,一直困挠着宋玉伦,他至今也弄不清楚,他是做了一件好事,还是犯了个大错误。宋玉伦还告诉我,这个女人是乡村教师,男人是朝鲜人民军,在人民军南进时,战死在洛东江,她是个孤苦伶仃的弱女子,像她这样的女人能动刀杀人,可见那美军把她逼到何等份上。我听后,觉得这个女人在关健时刻,能保护自己的贞操,并将企图强暴她的人杀死,却也难能可贵,而被杀者又是敌人,况且敌人已经南逃,她何必有自杀的念头呢,于是我问宋玉伦:“她何必有自杀念头呢?”对于她怎么想的,宋玉伦也不清楚,只能做一些猜测,他说:“或许因为她人格受到羞辱吧,才使她产生自杀的念头,以死来控诉美军的残暴。”我看得出,宋玉伦在述说他的想法时,语言虽然平谈,但情绪却感概激昂,为她受人羞辱而愤。

我们又走了一段路程,宋玉伦告诉我,那女人十分善良,在她发高烧时,得到她百般照顾,帮他烤衣服,找药吃,白天扶他上防空洞,在防空洞里,还给她唱朝鲜歌谣,他虽然听不懂唱的什么,那音调好听极了,她做的饭特香,淹的辣白菜也特有味道,在白菜心里,塞上红辣子,吃一口酸溜溜,辣嗞嗞的,在朝鲜战场上,能吃上一顿那样的饭菜,也算共产主义了。当他病瘉临别时,她跪在地上哭了,哭的十分动情,她边哭边说:“你是难得的好心人,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願用一生来报答你,怎能舍得让你走啊。”宋玉伦听了这番话,心里好不是嗞味,尽管他是个憨厚人,他也明白深厚意思,然而他又能表示什么呢,只能默默的把她扶起来,擦干她的眼泪,向她敬了个军礼,表示对她的感缴,他虽然走了,把对她的深情厚意,深深的埋在心里。

:“她叫什么名子?”我问宋玉伦。

:“李香玉”。

“李香玉………”我为记住她的名子,反复说了几遍,倘若能活着回到临津江,-定去看望她,感谢她对志愿军战士的一片深情。我和宋玉伦边走边说,突然从前面那后三陵里,传来一阵枪声,战士们听惯了枪声,枪响对战士们算不了什么,直到子弹从耳边“勾勾”飞过时,才引起战士们注意,领队的教导员,传令让大家散开,他从枪声中判断,这是敌人的小部队,但不知美军还是南朝鲜军,我们为了迅速北撤,不管是什么人拦路,只有消灭他们,我们才能夺路而去。于是教导员命令一个连的战士,分左右两路进行包剿。所谓一个连,经过汉江阻击战后,现在也只有二十几个人了,他们离开公路,像二十几只猛虎似的,直向拦路的敌人扑去,同时:我们也爬在公路旁向敌人射击,压制敌人的火力,战士们在我们的掩护下,高喊杀声冲上去,扑向了敌人,原来只是南朝鲜军,他们说“上司知道共军北撤,派我们潜伏茌这里,想抓我们几个散兵,反被我们给抓了……。”

“教导员,干脆把他们毙了吧!”全营战士们这样高呼,教导员毕竟是政策性很强的干部,他们现在的任务是掩护部队北撤,拦截敌人的追兵,现在虽然甩开了敌人,而敌人的机械化部队,或许从其它地方赶到我们的前头,说不定在什么地方同敌人遭遇,便要激战一场,带这几个俘虏走,也实在是个包袱,而把他们杀掉倒也容易,几声枪响便可解决问题,杀俘虏不是我军政策所允许,这是万万不可以的,于是教导员当机立断,

“放了。”

“放了!”几个南朝鲜军似乎并不相信,直到推他们走时,他们才跪在地上,冲我们连连扣头,感谢不杀之恩。我们要继续赶路,没有时间理他们,我们走了一段路程店,我好奇的回过头去,见他们依然跪在那里,呆呆的看着我们远去。

“你们营长呢?”路上我问战士,“没啦。”战士膘了我一眼说。其实我不该问这些,因为在汉江前线,为阻击敌人的进攻,为坚守每一个阵地,为争取每一分钟时间,一个整连,一个整营“没啦”我没少听说,觉得问战士这个问题即多余又无聊。路上我只顧向前走,不再问战士任何问题了。

过了北汉江,我满以为情况会好些,从东线上來的敌人已经赶到我们的前头,封锁了我们北撤的去路,使一些没有过去的人,调头往回跑。其中有志愿军也有朝鲜人民军,多半是伤员,走路相当困难,他们将前面情况告诉了我们,怎么办阿,只好另寻退路了。幸亏有位朝鲜人民军,他汉语讲的很好,说有条山路可通华川,并由他当向导,在他的带领下,我们爬山越岭,走羊肠小道,当我们爬上一道山岭时,我眼望方才站脚的地方,有几辆白星坦克停在那里,围着一群美国兵,无目标的放空枪,坦克也无目标地放空炮。我们连爬了几座大山,我站在山顶上鸟瞰山下,在群山的夾缝中,到处都是敌人的卡车、坦克和行进的美国兵,这时教导员己意识到形势的严重性,更知道他责任的重大,他望着所有的人,尤其望着行走艰难、面容憔悴的伤员,这时我发现从他面目表情中,流露出即坚强又悽楚的表情来,他真的很难,在这支队伍中,都是他的战友和兄弟呀,如果不杀出一条血路,怎对得起和他们呢,这时他的眼圈湿润了,含在眼圈的泪水又嚥了回去,他似乎意识到,一个指挥员的责任,越应该表现出大无畏的精神,在大家面前表现出战胜险境的决心,来鼓舞大家的勇气,于是他信心百倍的告诉大家:“我们一定要冲出重围!”于是他把有战斗力的人,组成前后两个分队,将伤员夾正中间,以全力保护好伤员,突围时大家要互相帮助,无论遇到什么情况,决不能丟下一个人,同时他宣佈,一个人也不能掉队,大家都知道,掉队将意味着什么。

我们爬山越岭前进,由于爬山越岭,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走,前进的速度非常慢,有时还要悄悄的躲过敌人,经过一夜的奔波,到了黎明时刻,我们来到山路和公路的汇合处,这里地势较高,站在高处,眙阳江已遥遥在望,此时大家虽然疲惫不堪,也决不能在此宿营,一旦被敌人发现,等于坐以待毙,况且时间紧迫,要尽快赶到敌人前头,趁敌人来到之前,一定要冲眙阳江,这或许是唯一条生路。此时走这条黄沙路上,静悄悄的,毫无人迹,于是我们踏上黄沙路,由于路面平坦,行军速度明显加快,走路困难的伤员,大家架着走,拉着走,我们走着走着,忽然从身后传来“隆隆”摩托车声,我边跑边往后看,在不远地方已是黄尘滚滚,尘土飞扬,显然敌人已经上来了,这时只听教导员高呼一声“伤员继续前进,其它人准备战斗!”我们按照教导员的命令,迅速爬上山腰,占领有利地形,把枪口对准公路,以拦截敌人掩护伤员。

敌人越来越近,前面开路的是一辆坦克,后面跟随几辆卡车,卡车上坐满了敌人,当坦克从我们眼前驶过去,教导员一声今下“打”在这条沟川里,顿时沸腾起来,暴风聚雨般的枪声,手榴弹暴炸声,以及敌人的惨叫声混成一片,坐在卡车上的敌人,被我们打的懵头转向,他们跳下卡车,爬在路边同我们对抗。

说实买话,在清川江那次战斗中,我在常胜连的阵地上,同美军有过一次战斗经历,在那次战斗中,我打的并不痛快,因为那次我主要任务接送伤员,配合冯晓纯为伤员包扎伤口,况且在大盖枪里只有十几发子弹,很快就打完了,而現在不同,在汉江前线,我拾到一支苏式轮盘抢,还有二合子弹,一百多发,在这次战斗中,我把枪口对准敌人,任它咆哮,一串串子弹打出去,总能听到一声声惨叫,我把仅有的一棵手榴弹,猛的抛了出去,恰好落在涂有白星的卡车上,随着一声巨响,卡车顿时燃起大火,就在我们打的起劲时,敌人的坦克转过头来,凶猛的向我们开火,从坦克里射出来的子弹,打的眼前尘土横飞,使我们抬不起头来。

“炸掉它,炸掉它!”教导员见坦克如此猖狂便呼喊起来,随后只见一名战土,他手提爆破筒向坦克扑去,而这名战士,只在转眼之间,便被从坦克里射出来的子弹打倒了,紧接着又一名战土扑了上去,又被打倒’了,这时卧在我身边的宋玉伦,“呀”的大叫一声,他先把一棵手榴弹投向坦克,趁着手榴弹的爆炸,他迅速向牺牲的战士扑去,从牺牲的战士怀里检起爆破筒,又迅速扑向坦克,这时从坦克里射出来的一排子弹把他打倒了,一动不动的卧在那里,我见此情景,浑身立刻颤抖起来,我哭喊着刚起身向宋玉伦扑去,却被教导员一手把我拉倒,当从坦克里射出的子弹打完后,只见宋玉伦突然从地上跳了起来,他抱着向外喷火的爆破筒,直奔坦克扑去,他边跑边喊:“祖国万岁!”我听到他地动山摇的喊声,把我顿时惊呆了,在我滿眼泪水摸糊的视线中,只见他纵身滚进坦克底下,爆发一声巨响,那雷鸣闪电般的巨响,那“祖国万岁“的呼喊声,把大地震得颤颤抖抖,摇摇晃晃,一个伟大的志愿军战士,在爆炸的闪光中,不仅炸毁了坦克,同时也炸碎了自己,他将自己年青的身躯,化为无数个鲜红的肉雨,散落在眙阳江南岸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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