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男行不行》喜剧大爆炸何以爆破不平等？

《宅男行不行》的美京剧集The Big Bang Theory，播出12年、长跑279集之后，终于在2019年5月画下感伤句点。这部大受欢迎、获奖无数，且让主要演员身价打破美京剧集纪录的剧集，围绕四位智商破表，但在社交技巧上无能且笨拙的专业物理学家，以及“他们的女伴”。

《宅男行不行》（下称《宅男》）老练地揉合美国情境喜剧传统，包括微微曲折的都会罗曼史、终究会被坦率关怀所修复的亲子嫌隙、在政治正确边缘惊险掠过的种族主义笑话，还有机智幽默的互相挖苦。

在连续多年的高密度笑料之后，此剧让他们的忠实观众见证了一个无比温馨的结局--第一男主Sheldon如愿以偿获得诺贝尔奖，并且在职业生涯的巅峰时刻，他终于打从心底理解到，自己在智识上的成功，必须归功于朋友们的无私陪伴与包容，而无关于一颗惊世骇俗、全速运转的神奇大脑。

相信Sheldon在瑞典皇家科学会上的那段谢辞，让很多本剧铁粉眼泪溃堤。

天才vs。凡人、宅男vs。美女：巧妙安排的二元对立

没有错，即使工业革命以来，冰冷艰涩的“科学知识”已经取代上帝教诲，成为现代社会不容置疑的绝对真理，但是我们真的不必太过担心。因为这部戏剧用一种温暖轻松的口吻，向我们这些可悲蠢材大力保证，即使是智商187、自我中心、目中无人、乖僻难搞的科学怪胎Sheldon，也从未失去简单美好之人性。在这家伙的灵魂深处，始终对于“另一个家庭”--身边那几个亲密挚友，保有最为深刻的忠诚。

然而，《宅男》这部情境喜剧中还有一条更为隐蔽的线索，隐隐指向了所谓“美国梦”的成人童话：当我们仅凭自身努力，能否获得更好人生？剧集中另一条主线是，智商“只有”173 的Leonard，自从第一季第一集对美丽动人的邻居Penny一见钟情后，多年来两人分分合合，一直到她们结婚前，Leonard还常常自惭形秽于Penny身边那些猛男帅哥追求者。

也许我们都注意到，《宅男》在戏剧张力上的成功，来自于巧妙安排的二元对立：男人vs。女人、理性vs。感性、天才vs。凡人、宅男vs。美女。本剧不厌其烦的笑点就是，即使四位高学历男性轻而易举搞定测量暗物质的微分演算、还能默背《星际大战》每一句台词，但这些“高深学识”，显然完全无法帮助他们征服大街上那些缺乏教养却又该死地让人垂涎欲滴的年轻女孩。

即便如此，宅男与怪胎在求偶大业上遭遇的“挫折”，其实对第一女主Penny而言，同样是难以跨越的鸿沟，只是机制稍有不同。

那部坏了12年的电梯：被封闭的“阶级流动”

没错，金发尤物Penny非常清楚，那个住在对门、又矮小又书呆的Leonard，正在无可救药迷恋着自己。然而，这只是来自外貌的小小优势，当她开始与Leonard约会，她很快发现自己与“真命天子”之间的巨大差异--对于现代科学无知到近乎可耻、很勉强地从高中毕业、时而复发的酗酒恶习、总是为了房租和汽车贷款发愁，还有她那无比挫折的明星梦与演艺事业。

也许，故事中更根本的二元对立，来自于某种社会分化：白领阶级的大学教授vs。蓝领阶级的餐厅女侍。Penny作为与一位随时可能在利伯维尔场丛林中，跌落人生失败组的女性，真正威胁着她的人生但又不被她的意识表层所察知的，恐怕正是美国社会里，在近年逐渐被封闭的“阶级流动”路径。

此一政治经济学议题，天衣无缝地出现在《宅男》最著名的主要场景--一部故障失灵的公寓电梯--电梯两侧分别是Penny的香闺，以及两位男主分租的公寓房间。稍微有些社会学常识的人都能明了，跨阶级的人际交往有多么不容易。这也是为何整部《宅男》剧集，刚好开启于Penny偶然搬到了Leonard的“对面”。这位不学无术的乡下女人，根本不应该“上升”到专业学术菁英所生活的那个平面。

在结局播出前夕，无数热情的观众在官方网站留言，他们多么渴望看见这部“故障”了12年的电梯能被修好。编剧也慷慨满足观众的心愿，在最后两集中，刚获得诺贝尔奖的Sheldon感到非常烦恼，因为他原本平静的学术生涯被彻底摧毁，太多注目、访问、邀约，连外貌平平的老婆也买了漂亮新衣服。

就在这个情绪紧绷的时刻（Sheldon有无数怪僻，其中之一是非常恐惧“变动”），认识了12年的好友，平凡傻女孩Penny竟然从早已坏掉的电梯里走出来，这下子连“电梯”也失常！Sheldon所熟知的世界完全变了样！

若我们仅仅从一位在餐厅当兼职服务生的漂亮女孩角度，大概可以如此翻译这部长寿喜剧：是的，即便你知道了科学天才在人性上与凡人无异，不过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够跟他们一样成功、富足、自信？可怜的Penny很长时间没有答案。一直要到，她幸运地与在名校任教的物理学博士结婚，然后再从新生活圈中、另一位在跨国药厂任职的生物学博士那里，获得薪水优渥的销售工作。

剧集里从未明说，但有点尖锐的社会学事实是，除了身体劳动就没有其他文化资本可以出卖的工人阶级女性，之所以能够抵达专业知识菁英所处身的社会阶层，纯属超级幸运。这也难怪当聪明的Sheldon看见Penny出现在“向上的电梯”时，如此惊讶的真正原因。确实有点不寻常，尽管这惊讶似乎有些太迟钝了。

当代美国社会的虚实界线

其实，《宅男》一直都不是完全架空，本剧编导有意识模糊了戏剧演出与当代美国社会之界线。

影迷们很容易在本剧中看到多位名人客串演出，包括作为常客的物理学家Stephen Hawking、漫威漫画创始人Stan Lee，还有《星舰迷航记》多位知名演员等等。这样的安排给予《宅男》一种“与现实交织”的氛围。

然而虚实穿插只是大众文化幻象的惯用伎俩，在这出喜剧播出的真实时间里（2007－2019），美国经济平等状况严重恶化，失业率飙升、贫富差距扩大、实质薪资倒退、工会失去政治影响力，还有那重创全球经济的次贷风暴，以及反扑经济垄断的占领华尔街运动，都反映了美式资本主义此一社会体系，已然无法应对内在重大危机。

可是这些“真正的社会现实”，甚至没有以隐蔽或隐喻的方式，反映在这个故事中。尽管，被一流名校研究职位所保护的Sheldon、Leonard、Rajesh、Howard等人的生活细节，看起来这么亲切和逼真。

还有一处关于主要角色的“模糊”特别耐人寻味。不知道观众是否好奇过，《宅男》主角群的政治立场。在不同的集数里，我们知道Leonard极度崇拜微软帝王比尔盖兹（Bill Gates）；同时Sheldon也曾经表示，自己比谁都支持派往海外作战的美国大兵。

Sheldon甚至宣言，居礼夫人（Madame Curie）因为其伟大的科学发现，应该拥有一根“科学做成的鸡鸡”，因此理论上来说是个男人。从这些细节我们不难推测，Penny有幸搬入的这一层公寓平房，大多数的选票都投给共和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