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大概因为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所以能够原谅遇到的、所有对自己造成伤害的事情。

但起先并不是这个样子:宽容大度?不存在的。如果一切没有改变的发展下来,我现在应该是一个很讨人厌的人。可能是那种,在路边烧烤摊光着膀子,左手拿串、右手支烟,唾沫横飞、扯着嗓子吹大牛,胡子拉碴、混身汗臭的、油腻的、肥硕的男人,兴许还会为了一根牙签跟人骂半天。

总结起来就是:锱铢必较,睚眦必报;打赢坐牢,打输住院。

【贰】

为什么是那个样子?

我小时候有两个极端。一个是乖孩子,一个坏孩子。

乖是因为家庭,父母很好,哥哥姐姐们很好,大部分小伙伴很好,受他们影响,自然很乖,不捣乱。

坏是因为一小部分小伙伴贼坏,准确来说是一个。这个家伙比我大几十天,还是同一个大家族,没上学时就一起玩,上学了就同一个班。他老爹酗酒,家暴严重,他经常被无缘无故揍得鼻青脸肿,长久下来,性格晦暗得很。没有零花钱,就坑蒙拐骗偷抢。

由于他混(hun,二声),老师们都不愿意招惹他,也不愿意管他。班里的其他孩子动不动就被他欺负,也就讨好他。而由于我跟他的那层亲戚关系,他又比较听我的话,他也对外宣称他听命于我,表现就是我不喜欢谁,他就去揍谁,我竟然觉得那样很风光,又仗着学习好以及长辈们的夸赞,经常跟他一起揍人。

不光如此,还做帮凶。他去偷人家的果子,偷人家的鸡,偷商店的东西,让我放风。比如年底买玩具枪,让店家拿几把出来选,我就真实花钱买一把,趁店家转身找零钱给我时,他就拿一把就跑。

但他连我都坑。去认识的人的商店赊账,第二天他给我说他已经去给过钱了,但商店仍找我妈要钱,他还装着很生气说明明给过了,要去找商店理论(当然没去)。我骑自行车上学,但不敢停学校,就寄放在离学校不远的老奶奶家的柴房里,只有他知道。某天被偷了,他跟我说他看到那老奶奶把我自行车卖了(实际上是他偷去卖了)。

絮儿经常让我离这个人远点,但我没听进去,竟然一直完全相信这个小子,如果跟着他在乱七八糟的路上狂奔下去,肯定终有一天能学到他的心机、他的无良、他的滥习性(参考他的弟弟,在他的带领下这辈子走了不归路)。

【叁】

当然,以上种种在某天就戛然而止。

六年级的9月6号(星期一)上午,第二节语文课刚上几分钟,校长就出现在门口,示意语文老师出去,耳语几句,语文老师就径直走向我,让我跟校长走。

全班投来羡慕的眼神,我也挺自豪,毕竟那几天没犯事,觉得校长是要给我个什么奖励。

跟着校长到了办公室,校长当即表明找我的目的。原来是有两个低年级的小女孩,9月2号(本来是星期四,但当时校长说是星期五)放学以后在路坎下捡酸枣,被人扔石头砸破了头。校长是根据两个小孩描述的特征找到我的:走路有点歪(我三年级腿断,当时轻微后遗症,并不明显)。也就是凭这个特征,我毫无疑问成了“凶手”。

但我没做啊,肯定不承认啊,我清楚的记得星期五我是跟两个同学一起回家的,就说了这两个同学的名字以求证明。校长问完他俩的话后告诉我,两人均说那天没有跟我一起回去。再找两个小女孩来对峙,竟然一致指认我就是当时那个人,可我并没有见过她们,所以就死不承认。

因为我不承认,他们就让我停课在家,然后接连几天,学校领导、任课老师,天天放学了就往我家里跑,以及我的爸妈、要好的同学,甚至找来村长、派出所的人,给我讲厉害关系,如果一直不承认,以后将会怎样怎样。僵持了几天后,每个人都单独跟我掏心掏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我成绩好,表现好,肯定不是故意的,会帮我说情。小女孩家长也来说,只要我承认是我做的,这事就完了,也不找我麻烦,不要我赔。每天晚上我妈都哭着跟我说,不管是不是我做的,就承认了,她去道歉,去赔。我爸也红着眼让我承认算了。

但我倔啊,不是我做的,我为什么要承认。他们认定的唯一证据,就是小女孩所说的走路问题。之所以会找到我,就因为全校就我一个这样,所以就“铁证如山”,自动忽略了小女孩说的衣服颜色对不上、背的书包对不上。

我恨啊,我恨那两个同学为什么不说实话,恨那些大人为什么冤枉我,恨为什么自己要腿断,甚至想一死以证自己的清白。

大概一个星期以后,大人们仍没让我屈服,不得已让我继续回学校上学。后来知道是,小女孩的家长放弃了追究。又大概过了半个月,我终于跟当时“说谎”的两个同学说话了,问他们为什么不说实话,他们也很委屈,说9月2号那天确实没跟我一起回家。这个点就被我抓住了,校长跟我说的是星期五,跟那两同学说的是9月2号,而那天却是星期四,特么的时间都错位了,能对得上证言?我带着两个同学去找校长,说了时间错位这个问题,谁知校长轻描淡写地说“哦,没事了,这事不说了,回去好好学习。”

【肆】

最终我也未得平反,只是经过了嫌疑人、取证、证据不足到“疑罪从无”的过程。在某些人眼中,仍然是我砸伤了别人,我仍然是个“凶手”。

那以后,我变得沉默,因为真实地感受到了来自世界的恶意,以及自己渺小的无能为力。于是慢慢开始跟以前的所有人和事划清界限,收敛了锋芒,情感转入内里,不再耀武扬威,更多的畏手畏脚。

十几年过去了,如今还清楚记得这件事的,也只有我自己了吧。

我在想,照当年的态势,若是死了人,我就一定被搞成是“凶手”,从此一生铁窗无月明。

【伍】

但其实。

倘若未经此事,可能我会因为年纪越大而做出更多出格的事情,如同那个不好的小伙伴。从小偷针,长大偷金,辍学失学,成为贼,成为不孝子,成为犯罪者。

倘若未经此事,可能我不会那么容易明白坚守自己的内心是多么重要,没那么容易成为一个坚韧的人。

自那以后啊,我拥有了一双自己的手,一个自己的世界,能忍受所有的伤疤,能享有一切的本真。

也算挺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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