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陽照在30歲的吾尼且木·吐爾遜臉上,刺得她把眼眯縫起來,9月正是金燦燦的萬壽菊收穫的季節,她站在新疆和田晨光生物有限公司寬闊的發酵池上,費力地將一麻袋萬壽菊抖落在池中。身後的兩輛電動三輪車裏還有17麻袋,這是一家人足足摘了三天的收穫,近300公斤。這一天,她將收穫255元。

于田縣託尕艾日克鄉亞喀蘭幹村村民吾尼且木·吐爾遜現在很忙,她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也是兔子養殖廠月工資2500元的工人,還是三畝萬壽菊地的主人。白天在工廠工作,她和家人就在平時晚上、休息日打理萬壽菊地。

開水泥罐車的丈夫從正在修建的和田至若羌鐵路線尋到了機會,月收入達7000元。這條出疆的大通道,結束洛浦、策勒、于田、民豐、且末等5個縣不通火車的歷史,和田人出疆不必繞行烏魯木齊,路程將縮短1000多公里。

吾尼且木將兩年前悶在家裏帶孩子的時光稱作“閒在家裏”,現在的忙碌讓她“感到充實快樂”。從閒到忙,成爲南疆農村維吾爾族青年的普遍狀態。

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和田地區,位於塔克拉瑪干沙漠南緣,總人口253萬人,建檔立卡貧困人口總規模98.41萬人,是新疆脫貧攻堅的主戰場。邁入 2020年,貧困發生率已從2013年底的37.43%下降至4.09%,仍有策勒縣、洛浦縣、墨玉縣、于田縣、皮山縣五個未摘帽的國家級貧困縣,佔新疆未摘帽貧困縣的一半。目前,和田地區五縣正在向深度貧困堡壘發起最後總攻。

在發酵池旁邊,剛剛排隊卸完萬壽菊的農民吾加拜杜拉·伊斯馬依力有空回憶起過去的苦日子:上學時因爲買不起一本書,媽媽賣了一頭小羊羔;因爲窮,兩隻腳只能穿不一樣的鞋子。

皮山縣工業園區內,青年員工正在崑崙綠源驢奶粉加工廠的無菌生產車間工作。

“現在的年輕人太幸福了,我的三個孩子在讀高中、大學,學生從幼兒園到高中享受15年免費教育,伙食費、書本費、住宿費全部免費,兒子在新疆醫科大學上學每年還有補貼。”吾加拜杜拉·伊斯馬依力說,除了購買日用品,孩子上學基本不花錢。

以擁有64.7萬戶籍人口的墨玉縣爲例,2017年以來,墨玉縣委、縣政府逐年增加教育投入力度,通過爭取各類援疆資金、縣財政配套、社會樂捐等,共計投入20.05億元,用於學校校舍建設及教學設備圖書配備,有效改善了辦學條件。

從高考成績來說,該縣參加高考和錄取人數逐年增加,2019年高考錄取人數是2015年的5.6倍。

高考錄取人數增長的背後是農民對教育觀念的改變。

讓孩子讀到初中畢業曾是這裏大多數家長的目標。策勒縣小康新區民航新村農民古麗齊曼·努日初中畢業後被喀什藝術學校錄取,卻遭到父母的拒絕,原因一是貧窮,二是家長認爲“上學無用”。在家哭了兩個月後,古麗齊曼不願像同村的女孩一樣待在家裏做家務,她外出打工,但仍未能改變19歲結婚、20歲生子的命運。

31歲的古麗齊曼說,“絕不讓孩子們重複我的路,我要培養兒女讀大學。”

她有這個底氣。異地扶貧搬遷到小康新區後,就業的路寬了,她先是在縣城的服裝店打工,月收入2000元,她和丈夫兩人2019年全年收入達到6萬元,摘掉了貧困戶的帽子。去年底,她決定創業,村裏爲她申請了5萬元的小額貸款,開了一家兒童服裝店,如今夫妻倆月入8000元。

古麗齊曼承認,在南疆農村,相當長的時間裏,由於文化水平不高,就業渠道少,貧窮、“等靠要”成爲很多南疆維吾爾族農村青年的代名詞,等待扶貧援助、喫低保、不願外出務工。

23歲的麥麥提阿卜杜拉·艾山是墨玉縣扎瓦鎮蘭幹村人,4年前,爲了賺錢,他遠赴吉林省賣烤羊肉串,收入都匯給父母貼補家用。

隨着父母年齡日漸增長,今年5月,麥麥提阿卜杜拉決定回鄉,他很快在離家8公里外的新疆美比特集團有限公司找到了工作,因爲普通話交流順暢,1個半月後就提升爲調理二部車間主任,月工資3000元。

麥麥提阿卜杜拉驚訝地發現,現在的墨玉城鄉已和4年前天壤之別,他說,“以前,年輕人都待在村裏,貪玩不願幹活,心安理得地花父母的錢,或者打一天零工花三天錢,沒錢了才找活幹,更別提未來的規劃了!”

“可現在,村裏幾乎沒有閒人,人人都在努力地勞動賺錢,想摘掉貧困戶帽子。我的鄰居阿布來提·阿力木江曾連電動車都買不起,在一家制藥廠上班後,不僅買了一輛小汽車,還準備開一家維吾爾醫藥的店鋪。”麥麥提阿卜杜拉想搞清楚青年們爲什麼發生這麼大的轉變,兒時的玩伴們告訴他,“周圍人都就業了,我也要開始行動,賺錢養家。”

洛浦縣利田香農食品公司屠宰廠,已經買上小汽車的青年員工。

觀念轉變的背後是更多的就業機會,發展產業帶動就業成爲和田地區脫貧攻堅的最佳出路。

受沙漠中的綠洲氣候影響,和田乾旱少雨,這反而成了發展多樣化禽畜養殖的優勢。當地大力發展驢、多胎肉羊、商品兔、乳鴿、食用菌等產業,帶動45.81萬人持續增收,貧困戶現金收益達18.32億元。

洛浦縣和天下鴿業有限公司和佳新村種鴿繁育基地,工人正在調試取水器。

兩年間,和田建設了8個現代農業產業園,引進農業產業化龍頭企業70家、總量達到133家,成立三千多家農民合作社,建成飼料加工廠、屠宰場,引進農產品精深加工企業16家,形成了飼料、養殖、屠宰、加工、銷售等一體化全產業鏈。

麥麥提阿卜杜拉所在的新疆美比特集團有限公司就是其中之一,作爲當地農業產業化龍頭企業,在墨玉縣喀爾賽鎮、扎瓦鎮、烏爾其鄉等地建有12處肉雞養殖基地,由該公司提供給貧困戶運營的美比特餐車已經遍佈墨玉縣城的大街小巷,成爲街頭美味的供應商。

被改變的還有“放羊娃”木塔力甫·託合提肉孜。2018年10月來到津墾牧業之前,策勒縣希吾勒鄉奧居魯克村24歲的木塔力甫的主要工作是放羊,3畝地裏的麥子玉米是一家5口的口糧,家裏人均年收入3千元,是建檔立卡貧困戶。

一開始,保安木塔力甫的月工資是1500元,羨慕其他工種收入高,他下班後開始悄悄跟着師傅學習水電路維修,6個月後,木塔力甫成功轉型爲維修工,月工資增長了1000元。

不斷變化發展的環境激發了“放羊娃”的野心,他不滿足於現狀,學了公司的現代養殖技術後,他託管了100只多胎肉羊,目前已經存了5萬元,計劃明年辭職創業,開一間修理廠。

與此同時,勞動密集型企業也成爲和田地區貧困戶就業的最佳通道。

26歲的固拉合瑪鎮吾守吾斯塘村農民米日古麗·艾沙來到策勒縣一家紡織企業已有9個月了,因爲勤奮好學,只幹了兩個月擋車工,就提升爲庫管。

策勒縣一家紡織企業內,快速更換紗線的青年女工。

幹庫管得懂計算機,才能爲疆內外客戶發貨,初中學歷的米日古麗連電腦的開關機都不知道,她當場急哭了。

她花了三個月時間學會拼音打字,在公司站穩了腳跟。現在,從外表看,身着灰色套裝、腳踩高跟鞋、妝容得體的木日古麗已經儼然是個白領了。

“我家裏有三個人喫低保。只要努力賺錢,就可以擺脫貧困戶了。”米日古麗說,“從農民轉型成工人的感覺很好,希望一直在工廠上班。”

23歲的阿曼尼薩·阿卜杜卡迪爾是墨玉縣薩依巴格鄉光明村人,看到鄰居都到新成立的菌業公司,她也動了心。來公司前,因爲夫妻倆要供養一對龍鳳胎,她已經一年時間沒有買新衣服了。

墨玉縣樹上老菌菌業有限公司,27歲的工人帕提古麗·麥麥提明正在採摘香菇。

第一個月工資到手後,她體會到不向父母和丈夫伸手要錢的快樂,想着下個月還有固定工資,就大膽地花光了所有的錢買平時不敢買的衣服、鞋子。

5個月後,阿曼尼薩成長爲月工資3000元的質檢員,夢想也更提高了一步,“以前沒發現自己還挺有能力的,工作讓我更加自信,我的新目標是開汽車、建大房子!”

阿曼尼薩說,“雖然現在還在開摩托車上下班,但只要努力,夢想會一步步實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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