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恭澍入黃埔軍校時,正值大革命風起雲湧,北伐軍自南而北挺進。此間,年輕的黃埔學生軍作戰勇猛、信念堅定,迅速成爲北伐軍中的骨幹,陳恭澍也在其中,但並沒有留下什麼值得一說的表現。

1928年北伐軍佔領北平,北伐戰事告一段落後,北伐軍開始整編裁員,陳恭澍也在被裁之列,離開軍隊失去差事,等待重新安排工作,暫時失去了收入來源,他只好住到國民政府新首都南京的一個小旅館裏。


終於有一天,陳恭澍委託一期學長、好友曾擴情代爲運作門路的事,終於有了結果:他在旅館裏接到指令,稱校長召見。

那是在1931年。陳恭澍一直記得那次的見面。“校長着中山裝,安詳地坐在辦公桌後面的椅子上,桌上擺着一份用十行紙繕寫的名冊,他手上拿着一支粗大的紅藍兩色鉛筆。”寥寥幾句對話,見面結束。

幾天後,他得知自己入選“中央軍校特別研究班”——這是蔣介石親自批准設立的,這次他召見了100多名黃埔學生,但最終進入第一期“特別研究班”的,只有陳恭澍等14人。集訓了6個月後,陳恭澍這些人被安排去中央黨部報到,但依舊沒有給安排工作,這讓陳恭澍很是彷徨。

01


直到1932年的一天,據陳恭澍後來在自傳中的回憶,一個朋友帶來了一位客人,介紹道:“這位小老弟是5期同學陳恭澍,這位老大哥是6期同學戴笠,戴雨農。”

陳恭澍覺得奇怪,怎麼黃埔六期的學弟成了老大哥,黃埔五期的反而成了小老弟?然後,他仔細觀察了戴笠:發現對方的年齡比自己大很多,濃眉大眼,隆準高顴,身材雖不高,卻顯得很厚重、很結實,“稱得上相貌脫俗、氣宇非凡了。”。

此後,戴笠經常來找陳恭澍,兩人十分投機。戴笠衣着樸素,行爲神祕。他會不經意地對陳恭澍說:“有什麼報告呈給校長,可以交給我轉上去,比較方便。”

其時,戴笠還不曾告訴陳恭澍的是,1932年初,蔣介石密令戴笠成立復興社特務處。同年9月,改組爲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第二處。軍統從此正式登上民國曆史的舞臺,陳恭澍隨即進入了軍統第一個特務訓練班——“洪公祠特訓班”。半年訓練期間,他學習了暗殺、蒐集情報、製造炸彈、駕駛……

02

當年年末,陳恭澍接到了第一個任務:去建立軍統北平站。出發前,戴笠爲陳恭澍餞別,送給他一把勃朗郎寧手槍。


1933年3月,戴笠讓陳恭澍編制北平站的預算。覈准的數目大約爲3000元。陳恭澍的個人經費就有400多元——在當時,這是一筆鉅款,因爲當時的一袋上等洋白麪,也只能賣兩元八角。

兩個月後,1933年5月4日,北平站接到密令——暗殺原北洋軍閥首領、前湖南督軍張敬堯,限期一週完成任務,原因是張敬堯攜帶700萬鉅款隱居天津租界,與板垣徵四郎勾結,參加

僞滿州國

政府,擬任僞平津第二集團軍總司令,密謀在北平進行暴動,策應日本關東軍進佔平津。

這是陳恭澍負責的第一起暗殺行動。人在北平的王天木,也參與了進來。情報顯示,張敬堯化名常石谷,數天前入住東交民巷六國飯店。陳恭澍派人幾次進入飯店刺探,最後在一個給張敬堯做衣服的裁縫那兒,知道了他和手下的幾個房間號。

三天後,行動開始。王天木化裝成商人,帶着負責暗殺的特務白世維進入六國飯店。白世維身上藏着戴笠送給陳恭澍的那把勃朗郎寧。

飯店二層,張敬堯的房間門虛掩着,透過門縫,王天木看牀邊坐着一個人,正百無聊賴地擺弄一個小玩意兒,那人正是張敬堯。機不可失。王天木連忙示意,身後的白世維立即衝上去,對準張敬堯胸部連開三槍,張應聲倒地。

一時間,飯店亂成一團。飯店門外,在陳恭澍的接應下,兩人迅速離開。

北平站當晚得到情報,張敬堯斃命於一家德國醫院。幾十年後,回憶這起暗殺行動,陳恭澍猶然得意,自覺“完美無瑕”,因爲“既沒有犧牲,也沒有失誤;不曾連累人,也不曾辜負人”。

03

但陳恭澍之後的幾次鋤奸行動,並不順利。


1934年,陳恭澍奉命刺殺投靠日本的軍閥石友三,由於

石友三

一直藏身於天津日租界,軍統一時難以找到機會。

石友三有“倒戈將軍”的稱號,他先後五易主子,在軍閥混戰的亂世夾縫中厚着臉皮生存,也算的上是個小人物。早先加入了吳佩孚的清廷新軍,之後在馮玉祥手下牽馬,左右逢源油腔滑調的性格使這種人在亂世很喫得開,於是從一個馬伕搖身一變當上了軍官。再後來投奔了晉系軍閥閻錫山,又迴歸到了馮玉祥麾下,後來又被蔣介石從馮玉祥的手裏挖走了。中原大戰時,石友三又依附了張學良,後來又結識了大漢奸汪精衛,兩人一見如故惺惺相惜,就決定跟着汪精衛幹,並在日本人的支持下當上了河北保安司令。

陳恭澍派人策反了石友三身邊的副官

先鴻霞

,對其曉以民族大義,希望其協助軍統除掉漢奸石友三,

先鴻霞

爲人直率,當即同意。隨後,先鴻霞又策反了石友三府上的另一副官史大川和廚師老楮。最終,先鴻霞和老楮二人決定,在石友三所喫的飯菜中下毒,毒死石友三。

不料,因廚師老楮在行動之時神情緊張,被石友三看出破綻,導致先鴻霞和老楮身份暴露,被押進日本憲兵隊,慘遭殺害。行動徹底失敗。

喜多誠一爲北平特務機關長,具體負責華北僞政權的籌備。他首先看中的僞政府頭目爲靳雲鵬 、吳佩孚、曹汝霖三人。喜多誠一計劃以靳雲鵬或吳佩孚任“總統”,如二人同時上臺,則分任“總統”、“副總統”,以曹汝霖爲“總理”。但靳雲鵬以“禮佛有年,無心問世”爲由,婉言謝絕了喜多誠一的邀請。接着,喜多誠一把目標鎖定在吳佩孚身上。

吳佩孚雖爲軍閥,但非常具有民族氣節。吳佩孚則說:“我誠不能與國民黨合作,但也不能在日本保護下治國。如必須要我出山,則須日本退兵,由我來恢復法統。”


在吳佩孚那裏碰壁後,喜多誠一派人到曾任北洋政府外交部長、親日派人物曹汝霖家裏。曹汝霖與喜多誠一以前多有交往,不敢明確拒絕,以身體欠安和家裏有老母需要侍候爲由婉拒,只“願以在野之身,贊助新政權的成立”。

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喜多誠一找到此時避居上海的王克敏。說明來意後,王克敏欣然同意。

陳恭澍奉命刺殺王克敏,多方奔走,終於打探到王克敏的行蹤,得知其每個星期二下午兩點,都會去煤渣衚衕日本憲兵隊所在地,和日本特務喜多誠一見面。

陳恭澍立即佈置行動,首先是弄清煤渣衚衕一帶的地形,並掌握了王克敏出行時的武裝警衛情況,爲做到萬無一失,他還專門調來了幾名職業殺手。

1938年3月28日,陳恭澍帶着行動組早早便來到了煤渣衚衕附近,各小組人員迅速準備就緒。

1時45分,王克敏乘坐的車緩緩駛來,警備車在前,王克敏乘坐的車則在其後放慢了速度,好讓警衛先下車佈置警戒。而軍統事先制訂的計劃是:陳恭澍坐在大街對面人行道對面一個小攤上。

當王克敏的汽車向煤渣衚衕駛來時,陳恭澍按照事先的佈置“陡然起立”,表示已經發現目標,當王克敏的車準備左轉的時候,陳恭澍“戴上帽子”,意思是行動人員可以舉槍射擊了。於是,兩名軍統特工蘭子春、徐自富,便拔槍向王克敏的專車連連射擊。

殺手蘭子春共有四彈擊中王克敏所乘汽車。不料,當天日本顧問山本榮治也搭乘了王克敏的專車,與王克敏共同坐在汽車後排,蘭子春打出的四槍中,一槍擊中山本榮治頭部,另一槍打穿發動機後,又擊中山本榮治的右腳,山本榮治當場斃命。陳恭澍誤以爲擊中目標,遂下達了撤退命令。

事後,陳恭澍才得知,所殺之人並非王克敏。更爲遺憾的是,刺殺行動中,蘭子春腿部負傷,留下了血跡。日寇出動軍犬沿着血跡搜尋,最終抓獲了蘭子春和徐自富。不久,二人都慘遭殺害。至此,刺殺王克敏行動也徹底失敗。

04

陳恭澍殺手生涯中最具影響力和轟動效應的案子,也是一次失敗的刺殺。

1938年12月18日,國民黨副總裁汪精衛從昆明乘飛機出走河內。29日即發表了“豔電”,公開宣佈和日本人合作。1939年春,蔣介石密令戴笠派人前往越南河內刺殺汪精衛,要在汪尚未離開河內去南京之前把他除掉。

戴笠派遣剛剛從天津調回重慶的原天津站站長陳恭澍,和戴笠的隨身警衛員王魯翹去河內,以國民黨政府駐河內總領事館爲刺殺汪精衛的行動指揮所。


與此同時,戴笠又電令軍統局本部續派行動員陳邦國等8人,以及擅長縱跳、拳術的武功教師唐英傑,分批前往河內。陳恭澍爲行動組組長。行動組共有18人,被稱爲“十八羅漢”。

經過偵察,陳恭澍瞭解到汪精衛落腳在在河內的一個高級住宅區——高朗街27號。這是一棟兩開間的二層西式樓房,樓上一大一小兩個房間相連。軍統特務朝夕在隔街向汪寓所遙窺,推斷較大的一室,是汪氏夫婦臥室兼汪氏會客室。而樓房後門道路複雜,巷道縱橫,對暗殺後撤離十分有利。

有國民政府駐河內總領事館的配合,加上陳恭澍短時間的積極活動,很快弄清了汪精衛住處的佈置情況。

陳恭澍首先攔下每天給汪精衛送麪包的人,換上一隻含毒麪包,由行動員化裝成送麪包的人送去。不料,汪精衛這天偏不喫麪包,而予退回。

一計不成,陳恭澍又生一計。一天,獲悉汪精衛找水電修理工去修他浴室的水龍頭,陳恭澍便指示行動組把修理工暫時扣押起來,另派一個行動員冒充修理工,還隨身帶了一罐毒氣,在水龍頭修好後,把打開蓋氣的毒氣罐放在浴缸底下,同時把浴室門窗關閉,讓毒氣瀰漫全室,只等汪精衛晚上一進浴室,中毒喪命。不料,汪精衛3天沒進浴室,計劃再次意外失敗。

幾次刺汪機會錯過,陳恭澍很懊惱,決定孤注一擲發起一次突擊性強攻——深夜直搗汪宅,實行武裝襲擊刺殺。1939年3月20日夜11時40分,陳恭澍駕車帶着6人出發,在接近汪精衛寓所的一個巷道時,兩名越籍警探攔住了他們。陳恭澍把口袋裏的4500元錢全部掏出,警探終於放行。

到了高朗街27號後門,陳恭澍對行動做了分工:自己留守車上,張逢義和陳布雲留在外邊放哨,王魯翹、唐英傑等越牆而入。鄭邦國以利斧劈開樓房前面的門,隨後4人飛身上樓。


汪宅的人被驚動了,廚師何兆開門張望,鄭邦國抬手就是兩槍。特務們堵住侍衛居住的房門,而汪的侍衛們出境後因爲無法攜帶武器,所以也無可奈何。

同時,特務王魯翹衝上三樓,對着他們以爲是汪精衛居住的北屋撞了幾下,卻怎麼也撞不開。顯然,屋裏有人,反鎖了。王魯翹接過唐英傑帶來的利斧,將房門劈了個洞,但門沒打開,屋裏的檯燈還亮着,王魯翹發現屋裏有一男一女,遂把槍伸進洞裏對準牀的方向開槍,汪精衛的追隨者曾仲鳴首當其衝,子彈直接命中他的腰背,他當場倒地。曾的妻子方君璧也身中數彈,幸而躺在牀下,雖受傷而所中皆非要害,得免於死。

軍統特務聽到室內倒地聲、呼號聲以後除了呻吟聲以外,一切歸於沉寂,以爲任務完成,汪氏夫婦定死無疑,於是攜槍準備下樓離去。

此時,在福特車裏的陳恭澍極爲緊張,不知道行動是否成功。見王魯翹出來,也來不及等其餘人上車,便駕車飛馳而去。不久,唐英傑和陳布雲也先後回來,但其餘3人被河內警方逮捕。

凌晨4時50分,軍統的內線傳來情報,說汪精衛安然無恙,打死的是曾仲鳴。原來,高朗街27號洋樓的三樓有4個房間,當晚汪精衛夫婦、汪的女兒汪文惺與女婿何文傑、朱執信的女兒各住一間房,而把最好的一間主臥讓給了剛從郊外搬來的曾仲鳴夫婦,沒想到這反而送了曾仲鳴的命。軍統突襲時,汪氏夫婦就睡在隔室,雖然驚恐萬狀,但未損毫髮。

暗殺汪精衛失敗,蔣介石頗不滿意,對戴笠有所指責。而陳恭澍也因此被雪藏了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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