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真快,整天忙得腳不沾地,以至於渾渾噩噩不知今夕是何年。看到街上川流不息送禮的人們,才猛然醒悟已經又是中秋。

每當這個時候,就會莫名想起皎潔的夜空裏,那位孤獨的老者面對潔白晶瑩的明月舉杯痛飲:

暮雲收盡溢清寒,

銀漢無聲轉玉盤。

此生此夜不長好,

明月明年何處看。

暮已盡、寒也溢、月在轉的哀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天上的那輪明月仍在照古明今,夜色依然孤單清冷。中秋於我,除了僅存的一絲寂寂的思念和淡淡的鄉愁,其它已索然無味。

夜深人靜之時,總會望盡茫茫辛苦;中秋月圓之時,總在思念孃親,沒有親孃的中秋節,天上的月亮再圓,在我心裏也是缺了一角。

每到中秋時分,親朋好友間都開始送節禮、道祝福。在我的童年中,那時的農村生活條件普遍一般,月餅都算得上是奢侈品,很少有機會能放開肚量一次喫個夠。像我們這種收入少,兄弟多的家庭,一個月餅掰兩半分着喫是常有的事。

那一年,我12歲,還是個懵懂的少年,剛剛學會騎自行車,正對自行車熱乎得不得了,聽說父親要坐大客車去城裏開會,立刻將父親的小飛鴿霸佔,到村西大窯汪邊的麥場裏變着花樣的騎車,時而跨在大梁上騎,時而把腿從大梁下穿過撇着半邊身子騎,一圈一圈,不知疲倦,風馳電掣。

臨近中午,母親來到麥場,望着大汗淋漓的我,很關切地問我:“你騎了一上午了,就不累嗎?”

我用手背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很開心地說:“娘,不累!”

娘說:“你的技術怎麼樣?要不你騎自行車帶着我去龍前屯你舅家送節禮去吧?”

我一怕胸脯對娘說道:“您就放心吧,我這騎車技術絕對很棒。走,我帶您去!”

回到家裏,草草洗了一把臉,急不可待的催着母親抓緊走,母親將幾盒月餅輕輕地放在箢子裏後,又從箱子裏找出碼放得整整齊齊的滌卡藍褂子甩甩,再給我套在身上。

說起我這件滌卡褂子,算是我那時唯一的奢侈品了,父親去城裏開會,在機關工作的同學送給父親一塊滌卡布,母親就用這塊布給我和老三各做了一件上衣,平常捨不得穿,只有走親戚、過節時纔可以穿一次。今天能給我穿上這件衣服,可見母親對這次送節禮是很重視的。

出了家門,先讓母親坐在後座上,我推着自行車跑了幾步,然後左腳踏在腳蹬上,右腿迅速從前面提起,跨過自行車,騎在自行車大梁上,身子左歪一下,右歪一下,但總體還是挺穩當的。

從勞模店子村到龍泉屯村要經過村南的小橋子口,這是一條標準的鄉村土路,下雨時一片沼澤,晴天時塵土飛揚。因爲是勞模店村通往龍泉屯、後屯、城子等村最近的便捷之路,因此經常會車水馬龍。

在我的心裏,這條崎嶇不平的小路卻是通往暖暖的親情!

經過小橋子口時,突然發現路中間一個不大不小的坷垃頭,心裏正想着如何避開,但越想躲越是直接瞄準了撞過去,連剎車都來不及,只聽哐噹一聲就摔倒在路上,我和母親重重的跌落在路邊,放着月餅的箢子也滾出去好遠。

我當時嚇得傻傻的,母親急忙站起身來,先把我拉起來,拍拍我身上的土,然後急切地問:“哪個地方疼?看看摔破了嗎?”

緩過神來纔看見,我右腿的格拉掰子(膝蓋)正在流血,從劃破的褲子洞裏清晰可見,母親就到路邊的地裏,在田梗上拔起一棵萋萋芽,放在嘴裏咀嚼一會兒,再給我塗在格拉掰子上,然後笑着拍打了一下我的屁股:“行了,沒事了,你這是要謀害我呀。”

這時候,母親纔開始拍打拍打身上的土,把箢子提起來,很可惜的是,兩包月餅摔在地上,外面的紙已經破損,兩個月餅裸露在地上。

母親輕輕地把月餅撿起來,剝掉沾有塵土的皮層,慢慢放在箢子裏。挎起箢子,撫摸着我的頭,微笑着對我說:“咱們還得繼續走呀。”

我心裏有點打怵了,搖搖頭,然後慢慢扶起自行車,發現車把有點歪,母親就把自行車前軲轆用兩條腿夾住,讓我矯正車把。

母親拍拍我的肩膀說:“不能因爲摔倒一次就不騎車了吧?再說了,有時候也不是騎車人的錯,就像現在,不能因爲路上有一塊坷垃頭就把自行車扔了?以後這樣的路還會有很多。這樣吧,前面就是後屯,也不遠了,咱們再去買幾包月餅。”

於是,我推着自行車,和母親慢慢走了一會兒。很快就到了後屯村的小賣部。

因爲經常在龍前屯和勞模店子走動,小賣部的老闆也認識母親,看到母親帶着我進來,就熱情地給我們打招呼。

母親說:“剛纔不小心把兩包月餅摔破了,你給我來兩包月餅,這兩包先放在這裏,等我們走親戚回來再拿着。”

老闆熱情地說:“不就是紙破了嘛,這樣吧,我給兩張紙重新包上就行了,也不必要再破費了。”

母親笑着說:“那可不行,到親戚家送禮,送的是一片心意,如果把摔到地上的月餅送給至親的人,我心裏也會過意不去,再說了,我們家的傳統是對人一定要實心實意,還是買兩包新的吧!”

小賣部的老闆撓撓頭,也不再說話,拿了兩包月餅給放在箢子裏,母親又從老闆那裏借來針線,把我的褲腿給縫好。

到了路上,母親又鼓勵我:“我感覺你騎車騎得不錯,咱們繼續走吧!”

我小心翼翼地又騎上自行車,先在路上轉了一個圈,回到母親面前,母親左胳膊挎着箢子,右手扶着自行車後座,一用力就跳起坐在自行車上。自行車輕輕地搖晃了幾下,很快在我的操作下平穩下來。

到了龍泉屯村,母親帶着我到大舅家、二舅家走了一圈,把月餅放下,又聊了一會家長裏短,在大舅家喫了午飯,就讓我騎着自行車帶着她回家去。

晚上,母親破例多炒了兩個菜,剛剛從城裏開會回來的父親還以爲這麼隆重的儀式是爲了迎接他,母親卻笑着對家人們說:“今天,向陽能騎着自行車帶着我走親戚了,我感覺他已經成爲大人了,不過呢也有點小意外,他受了一點傷,咱們要犒勞犒勞他。”

母親拿出那兩包摔破了的月餅,先給爺爺、奶奶每人一個,再給兄弟們每人一個,卻單獨給了我兩個,再拿出最後一個一掰兩半,遞給父親一半,自己留下一半。

那一天,雖然不是中秋節,但天上的月亮很圓很圓,喫到嘴裏的月餅也是特別的香甜,後來的後來,無論歲月如何變遷,那晚的月亮永遠銘刻在心間。

1984年10月,母親到了另一個世界,從此,我再也沒喫過香甜的月餅,而且,總感覺,中秋的月亮再也不會圓滿。

(2020年10月1日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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