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走進甘南,這顯然並不合時令,因爲這從來不是定義中游甘南最好的季節,因爲關於它的“最好”,幾乎所有的食指都指向了七月,那是甘南的夏季,那是盛妝的存在。綠野嫵媚,雲朵輕快,在最明麗的山河間,有望不盡的繁花、道不盡的爛漫。而十月深秋,所有的盛妝已卸,伴着西部早早來臨的寒冷、蕭瑟與荒涼,此時的甘南於無聲處素面朝天。

但就算再荒蕪的世界,也總會有一些人成爲它的信徒,不是嗎?

蘭州的牛肉拉麪很熱,但清晨的秋風很冷。車輪裹着寒意,一路向南。這是一次帶着“固執”與“偏見”的出發,固執地認爲,四季是一本完整的書,每一頁都不應被辜負;固執地堅信,每一季心中都會有一團火,在遠處張望的人只能看到煙;固執地懷疑,所有過分確定的“正見”也許並不那麼確定;固執地等待,等待這些偏見在心之所向的遊歷中被打破或被再次印證。這也許是一次姿態笨拙的逆旅,但正如加繆所說的那樣,只要能擁抱某個世界,那擁抱得笨拙又有什麼關係。

在這場名爲趣行的旅程中,所有的旅遊攻略都被拋掉,因爲它們每一份都在淪爲刻板的景點羅列,抹殺了未知,固化成套路,並驅使着人們麻木地奔走其間。只有衝破套路,才能真正擁有自己的趣行。既然因爲不願被困在日常的籠中而選擇了遠行,那就不應在遠方再刻意用景點爲自己搭建另一個看似漂亮的籠子。走進甘南,不問景點,只問天地,景點也許會讓你失望,但天地不會,它只會給你驚喜。將那些景點當作附贈品,將自己安頓進一場主動的迷途,用一次次偶見超越你所未見,某一刻的遠方,將獨屬於你。

當蘭州的繁華在身後徹底消失,沒有踟躕,沒有過渡,甘南的世界來得斬釘截鐵。一個由寺院、流雲、雪山和莽原構成的無限空間,會忽然升騰於視野。車窗外,層雲漠漠,深沉的牧場在延向天際,凝重的經幡在迎風狂舞。鳥歸處,暮野孤煙,飄散成望不穿的秋水,落不盡的斜陽……伴着路的舒展,一場場光的盛宴正在開啓,一幕幕秋的斑斕正在敞開。甘南的每一條路都是最資深的嚮導,更是最高明的指揮家,引領着你用心的喜歡,指導着你極致的偏愛。對於一場真正的趣行,路,本身就是全部的信仰。

甘南之路,草原是最盛大的樂章。當深秋的桑科草原立於路旁,無數的枯萎正渲染出最濃郁的熱烈,低垂的雲層下,牛羊從容,大地橙黃,遠山則在陰影裏恪守着自己的幽藍。當夏的盛妝落盡,草原生命的脈絡是如此歷歷可見。秋是一場隆重的邀請,整個蒼穹都不禁肅然。只要你別停下腳步,腳下的路就會把你引向一棵棵草原上的孤樹,在烏雲翻滾的天幕下,每一棵樹都在書寫着生命的百年孤獨,那些在孤獨中生髮出的凌厲枝幹,一筆一畫地刻出了獨屬於荒原的狂野。這一刻既是真實的存在,又擁有無限的象徵,它空無一人,唯有一棵樹,像英雄,正等着人羣出現。

超越所見

在甘南秋日的原野上,一切枯萎都是綻放,一切蒼涼都是熱烈,一切邂逅都是約定,一切死亡都是重生,一切陰影都是聖潔的光輝。而只要你別停下腳步,路就會把你引向光,光駕着濃雲,又會在某個瞬間劈開濃雲,漫天光束傾下,天地在光的狂歡中如夢如幻,世界在徘徊的光影裏以吻封緘。此時,此地,此刻,讓人難擲一言。

路在伸向更遠的遠方,而遠方已緩緩開啓了白塔、金頂和紅牆的閃耀,信仰給原野以安慰,讓每一片流雲都變得更從容。甘南的喇嘛寺院不隱於野,不藏於山,或醒目地立於山巒,或坦然地坐落於路旁,以最入世的姿態出世,以最近塵俗的姿態脫俗。倒是往來的衆生面對它們時很難超然,甘南名寺衆多,究竟哪幾座最值得一看?這始終是一個讓很多人陷入選擇困難症的難解之題。而『WE領讀』趣行對這一問題給出的答案是:任何一座。跟着路走,路本身就會帶給你妙不可言的緣。

路過瑪曲,與世界最大的轉經筒不期而遇,它是如此巨大的一個金色存在,當它在路旁闖入你的視野時,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爲它停下來。走進去,才知道這是寧瑪寺,這座高35.81米的轉經筒筒身部分爲鈦金製作,筒體浮雕由尼泊爾工匠純手工鍛鑄鎏金而成,鎏金使用黃金60千克,花紋貼純黃金金箔1160平方米,320噸重的筒身內,裝載着1008部共11萬冊經書。站在它面前,你會覺得自身既渺小又澎湃,既微不足道又無比珍愛。這座陌生的寺院對於旅程完全是一個偶然,但這世間所有的美妙,多少都要包含一點偶然,不經意間的得之,亦是功德。瓦切的那片塔林也早已伏在路上,但對無知覺的路人而言,它是如此容易被忽視,以至於,路過,驚回首,才能發現。終於步入,衆塔如林如山,虔誠的僧侶和信衆穿梭其間,於一舉一止間,切實地括出信仰之美的價值,塔尖的雲卻是那麼低,彷彿踮起腳尖,就能扯下雲幕。無數的經幡在雲下翻滾,在雲天之下,在塔林之間,它是如此神聖,它是那麼頑皮。它就以這樣的動作,連接着神與人之間的無數默唸。

好吧,既然已經談及寺院,那麼,拉卜楞寺呢?這顯然是甘南繞不開的重點。拉卜楞寺很熱鬧,拉卜楞寺很孤獨。人羣蜂擁至正門山坡上的觀景臺,據說那是最佳拍照打卡點,在那個點上,能獲得最佳的視野。這類視點像一道公式,沒有一絲失控,但也沒有一絲意外,這也讓它成爲最困頓的視野,抹殺了豐富,滅絕了發現。拉卜楞寺是需要細細走入的,哪怕是走入一隅,也另有別致。你可以試着在經堂前的曠場上閉上眼睛,沉浸在風中,寺檐下所有的風馬都在掠過你的耳畔;你可以禪坐在白塔下,迎着午後的陽光,將過往的世味慢慢煮成手邊的一杯酥油茶;你也可以行走在長長的經筒的迴廊裏,壁上的一朵花也許會告訴你它的名字。光陰仍在流逝,但卻不再讓你不安。走過這樣的拉卜楞寺,時間又算得了什麼?也正是那些毫無實用性的情感觸覺,才讓人性本身得以最自由的拓展。甘南的每一座寺院,都是獨一無二的,它們會留下自己的一些印記,也會帶走你的部分氣息,並會在多年以後,再爲你送上,一個午後或傍晚的溫暖記憶。

路永遠在奔馳,有時,它會決絕地掙脫地理疆界的束縛,帶你闖入一個又一個的陌生。甘南之南,是川北,路只認前方,並不問南北,前方已是蓮寶葉則。這裏有最野的山,最靜的湖,它是神的後花園,但也是最撫凡心的世外桃源。找一片湖,坐下,山色皆來相就,將自己融進蓮寶葉則湖山之間,會讓你感到,自己彷彿變得輕靈,變得無邊無際,眼睛和指尖上,棲息着每一朵雲。雲散,峯迴,路轉,從蓮寶葉則到九曲黃河的切換自然而流暢。看黃河之水天上來,自然要登高,而如今的唐克已貼心地爲人們修了電動扶梯,這讓登高的過程平添了逛CBD的錯位感,也讓九曲黃河第一灣徹底淪爲了概念上的景點。

黃河依然任性飄逸,但奈何景區如此刻意,人工雕飾天然,讓所有奇絕終歸於平庸。但自然從來別有造化,在景區閉門後的傍晚,於黃河之畔奏出了一個絕美的黃昏。金色的晚霞銜着遠山,暮色糅合着日與夜的邊際,讓這每一刻的濃淡都值得留念。所有準備散去的車都停在了路邊,所有眼睛都在眺望,所有的臉龐都在發光。所有人就這樣披着一身霞光,停泊在黃河大草原的秋天裏。最美的句號,景點給不了,但大自然可以。

在最不合時令的季節,也只有自然最忠實的信徒才能夠真正觸摸到另一個甘南,它看似荒涼,其實正澎湃;它滿腔的蕭瑟,其實充滿熱烈;它的歷史與未來一樣嶄新,而當下也許如過去一般古老。它以天地之道編織意義之網,在時間之外,給了走向它的人們一個熠熠生輝的別院。柯爾律治曾有一個奇想,有人做夢去天國走了一遭,天國給了他一枝花作爲證據。他醒來時,那枝花居然還在。而當我們在十月的甘南醒來,那些雲,那道光,那棵樹,那些古老的寺院,以及飄揚的經幡,也分明仍繚繞於枕畔。

但起身時,我將舉杯,敬一敬我的固執,我的偏見,我的一往無前!

· 特別聲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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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策劃 / 趙媚

編 審 / We領讀·悅讀組

排 版 / 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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