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理想”都是一個崇高又格外奢侈的詞語：它在人心之中熠熠生輝，卻又在現實面前不堪一擊。

即使歡脫地唱着“我還是從前那個少年，沒有一絲絲改變”，大多也不過是言語上的聊以自慰。

今天要和大家分享的這部動畫，是一個理想主義者的傳記，伴隨着淡淡的苦澀、孤寂以及無限的溫情。

它，就是於1996年上映、時長50多分鐘的動畫——

《賢治之春》

（イーハトーブ幻想KENjIの春）

01

動畫片名《賢治之春》中的“賢治”，指日本昭和時代的詩人，宮澤賢治。

本片也正是爲紀念宮澤賢治誕辰100週年（1896～1996）拍攝的。

它講述了宮澤賢治放棄過優裕的富二代生活，秉持理想寫作，後於鄉下教書從農的故事。

儘管在天朝，宮澤賢治並不是什麼享有盛名的人，但在日本本土卻是婦孺皆知。

他的作品被不斷地翻譯和翻拍。

據說，很多國家國民對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川端康成毫無印象，卻十分了解宮澤賢治，並贈予了他“日本的安徒生”之美譽。

不僅如此，宮澤賢治還被日本動畫界諸多人士奉若神明，作品影響了很多著名的動畫作品。

在宮崎駿的《千與千尋》中，千尋與無臉男搭乘的單程列車致敬了宮澤賢治的名作《銀河鐵道之夜》；

新海誠的《雲之彼端 約定之地》更是在片首讓女主角佐由理念了宮澤賢治寫給妹妹的《永訣之朝》中的一段詩。

在《賢治之春》的動畫製作團隊中，最引人矚目的一個人莫過於擔任編劇兼導演的動畫大佬，河森正治。

河森正治何許人也？

他是日本著名機械設計師和動畫監督，人稱“變形的河森”，代表作有大家耳熟能詳的《機動戰士高達0083》《超時空要塞》《創聖的大天使》，等等。

對於那些只知河森正治而不知宮澤賢治的人來說，第一次看《賢治之春》的感覺會非常奇妙。

因爲你很難想象將一個高達機械設計師，和這樣一部文藝氣息爆表的動畫聯繫在一起。

或許，這就是傳說中的“鐵漢柔情”吧。

（《機動戰士高達0083》中GP01和核心戰機）

（《賢治之春》中1923年的日本風光）

至於動畫本身，最大的一個特點是人物的“貓化”，即包括宮澤賢治在內的所有重要人物都以貓的形態出現，夢幻般地重現賢治的現實經歷。

賢治和妹妹是兩隻白貓，他爸是一隻橘貓，學生貓們也都有着各自的花色。

之所以讓人物集體貓化，是因爲考慮到宮澤賢治對貓愛得深沉，作品中經常會有貓出現。

“動畫中我就成了你”，想來宮澤賢治本人要是知道，也會贊成這種“跨次元+跨種族”聯動的吧。

動畫在賦予貓以人思想和言行的同時，也保留了貓的很多特質。

比如，賢治和他爸吵架的時候，觀衆看到的是兩隻貓雙雙炸毛的場面，聽到的是此起彼伏的“呲——呲——”的聲音。

這樣安排別有一番趣味。

02

“雖然我們可能沒有，

我們想要的所有糖果，

我們可以喫新鮮的乾淨的微風，

喝美麗的桃色的朝陽。”

這幾句詩出自宮澤賢治的名作《銀河鐵道之夜》，在動畫《賢治之春》中由白貓賢治爲病榻上的妹妹輕聲吟誦。

詩既有童心未泯的可愛，又有餐風飲露的雅緻，受到後世很多賢治粉的追捧。

這也常常使人忘記，賢治本人在當時是多麼的鬱郁不得志。

動畫中的賢治是一隻有理想的貓，也是一隻理想不被人理解的貓。

他原本過着衣食無憂的生活，卻不顧老父親對自己從商的期望，走上了寫作的道路。

面對賢治的書，人們不是不想讀，就是讀不懂。

因此，儘管賢治壯志滿懷，書的銷路卻異常慘淡。

現實之中亦是如此。

人們在宮澤賢治逝後發現，多產如他共創作了94篇童話和一千多首詩歌，但在世時只有其中一篇童話獲得過稿費。

而童話集《花樣翻新的飯店》和詩集《春與修羅》都是自費出版。

這纔有了動畫中老父親喪氣的感嘆：“如果我把生意交給你，馬上就會破產”。

在這樣的情況下，妹妹和基友是唯二支持他的人。

“若覓知音，如高山流水；若失知音，如伯牙絕弦”，隨着基友的背叛和妹妹的病逝，賢治變得孤立無援。

但頑強的他並沒有就此放棄生活的希望，毅然決然地回到鄉下教書。

在學生眼裏，他們的老師賢治真是一個怪咖。

因爲他經常會談到一些大家聞所未聞的事，會在月圓之夜獨自在操場上跳起奇怪的舞，在廟裏能聽到年輕女鬼的聲音，等等。

每次上下課，賢治都會邁開矯健的步伐，二話不說就從窗臺一躍而下。

教室一旁的門形同虛設。

很多時候，賢治興之所至，會提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

他問衆學生，知不知道爲什麼我們能感受到溫暖。

講臺下的大家或者面面相覷，或者着急地翻着書。

賢治卻讓他們把書本和眼睛一塊兒合上，全神貫注地感受。

他提醒大家，人的身體實際上是一個收藏品，內部充滿了小到看不見的分子：氫分子、氧分子、碳分子……

而外界的空氣、風也好，水、金盞花花瓣也好，都跟人一樣，由分子構成。

人無論是處在運動時，還是處在安靜時，這些分子都會在身體裏四處亂竄。

他說道：

“猜猜氫分子和氧分子每一秒鐘會有多少次相撞？

一百億次，一百億次呢！”

溫暖的感覺就此產生。

動畫這樣的安排不是空穴來風。

宮澤賢治作爲一個自然愛好者，一直渴望能夠“揭示生命的真相”，而片三正夫的《化學本論》恰恰是影響他一生的兩本書之一。（另一本是島地大等編纂的《漢和對照妙法蓮華經》）

或許正是因爲如此，宮澤賢治的文字纔會交織着和理科生的浪漫文科生的詩情。

03

悲天憫人四個字，是刻在賢治骨子裏的。

賢治做了老師後，日子並沒有按照既定的軌道行進，一次偶然的見聞給他的精神造成了極大的震顫。

這天，行走在鄉間小路上的他文思如泉湧，一邊走一邊寫着詩。

當他看到農民們爲了生計在地裏揮汗如雨時，內心一股強烈的罪惡感油然而生。

於是，賢治，一個富家少爺，靠着自己瘦弱的小身板，和五大三粗的農民們一起下地幹活。

他還拒絕了家人帶來的好飯好菜，決定和農民們同甘共苦。

然而，種地畢竟不是你想種就能種的。

就像《論語》荷蓧老人吐槽孔子“四體不勤，五穀不分”，賢治在農業勞作方面是個外行中的外行，一切進展得緩慢而艱辛。

但最令他痛心的還不是轉行的不順利，而是周圍人的不理解。

外表淳樸老實的農民們都對賢治側目而視，紛紛在背後議論道：

“那傢伙只是假裝與我們一樣”

“他只是騙我們，貪心鬼跟他父親一樣”

賢治不願安於詩和遠方，卻又無法融入凡塵，在兩個世界的夾縫中受盡折磨。

就觀看人數而言，《賢治之春》其實是一部非常小衆的動畫，豆瓣上只有不到2000人蔘與評分。

但在慘淡數據掩映下的，卻是《賢治之春》的神作之名。

它情節緊湊、內蘊深厚，從頭到尾埋藏了好多宮澤賢治的作品梗，對於普通觀衆來說，暫停鍵和解說詞是必不可少的。

動畫的表現形式也非常具有實驗性。

我非常喜歡中間一段用彩色鉛筆表現的劇情，貼合了賢治貓天馬行空的幻想：

這與賢治貓從幻想中驚醒的悵然若失形成鮮明對比：

以及荒山野嶺中，賢治和基友的火把被風吹滅，兩人抬頭後，猛然看到璀璨銀河向四周展開的畫面：

兩列火車從地上騰空而起的畫面等，都讓人印象深刻。

在我看來，動畫《賢治之春》的一大貢獻在於它向世人證明了，傳記的形式不僅可以是書籍紀錄片，也可以是動畫。

特別是一些文學藝術方面的大家，動畫能更生動直觀地呈現人腦中的各種想象。

所以說，國內不考慮出一部這樣的作品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