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年古城的前世今生

文/徐建成

(在《史记·五帝本纪》中有这样的记载:“嫘祖为黄帝正妃,生二子,其后皆有天下:其一曰玄嚣……其二曰昌意,降居若水。昌意娶蜀山氏女,曰昌仆,生高阳……黄帝崩,葬桥山。其孙昌意之子高阳立,是为帝颛顼也。”)

在四川盆地的西部边缘有一座建县2300余年的古城,先秦设严道县治;后因若水(即荥河经河)在县境内,城在荥经河二水的怀抱之中,故县名称为荥经。

这是一座深藏于山中的古城,资格很老。它是中华民族的人文始祖,五帝之一的颛顼帝的故乡;它是古代南方丝绸之路、茶马古道的重要驿站;它至今仍有四座古城遗迹——即秦代设治的严道古城,相传诸葛亮屯兵之处的静冠古城,汉代邓通铸钱的集散地邓通城和诸葛亮七擒孟获地之一的孟获城。

五十年前,我随着母亲离开了这座古城。五十年后,我再次回到故乡,在春节的喜庆气氛中,解读着故乡荥经的前世今生。

遥想我四千八百年前的老乡——五帝之一的颛顼帝

我的眼前是哗哗东流的荥经河水。河上,我儿时行过的铁索桥早已被公路大桥所取代;我儿时乘过的汽车渡船也早已消逝于水面。来来往往的汽车奔驰在108国道上,大桥便是国道的一个组成部分。桥下,逝水如斯,不舍昼夜。据史载,是在四千八百年前,轩辕黄帝的儿子昌意娶妻蜀山氏之女昌仆为妻,夫妻俩居于若水(即荥经),生子颛顼。用今天的话讲,高干子弟昌意被父亲下放到荥经来锻炼,在此期间娶妻并生子颛顼。昌意夫妇何时离开荥经,现已不可考。

颛顼12岁时离开荥经,到中原向伯父少昊学习政事。那时,荥经河上还没有如我儿时走过的铁索桥送他去远方,也没有航空母舰般的汽车渡船送他远行,想来他是乘一种简易的木船或竹筏渡过了荥经河。遐想他应该是光着脚或穿着我儿时常见的那种草鞋,很可能还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拄着一根驱赶狼虫虎豹的竹棍就上路了。他在丛山中真说得上是披荆斩棘地前行着,不知经过了十几天或者是二十几天,这才出了剑门或者是出了夔门;然后又历经艰险到达了河南一带,再经过数年历练,年方二十,便承继了帝位。

颛顼在位78年。他创制九州,使中国首次有了版图界线;建立统治机构,定婚姻,禁近亲嫁娶,研究男女有别,长幼有序;针对巫术盛行之风,下令民间禁绝巫教;改革甲历,定下四季和二十四节气,被后人推戴为“历宗”。

颛顼为中华文明做出了以上的重要贡献,是因为他少年时即走出了交通不畅信息不畅的封闭性的大山。遥想他从家乡到中原的长途跋涉中,一定深切体验到了中国之大,各区域风情自有异同,因之有了版图概念的萌芽;一定深切体验到了人口之众多,没有规矩如何进行有效管理,因而产生了男女婚嫁制度和建立统治机构的萌芽;一定深切感受到了炎凉寒暑、风霜雨雪与百姓的生产和生活密切相关,因而总结民间经验,定下了四季和二十四节气……

我在故乡采访中得知:颛顼帝的出生地就在荥经六合坝的洪庙沟一带。很多年前,六合坝人就一直供奉着颛顼帝,在坝的街口还建有颛顼帝牌楼。牌楼由八根圆柱支撑,圆柱间可通行人和车马。楼高16米左右,分两层,下面一层供奉着颛顼帝,第二层供奉的是文昌菩萨。两层均有四角斗拱,横梁上有宝顶。牌楼最早建于何时,已不得而知。由于牌楼年久失修,清末的六合坝人汪元藻在中举后,在原地进行了重修。其正面横着一个大匾,匾上有汪元藻所书的隶书体“颛顼故里园”五个字。

关于颛顼帝牌楼,现任荥经县人大主任的兰树秋回忆说,建国初期,时任荥经县文化馆馆长的刘继民曾收到在解放前去台湾的荥经人写来的信,希望乡亲将“颛顼帝故里”牌楼保护好。但十分可惜的是,1953年加宽108国道时,该牌楼被拆除了。

我以为,颛顼是有史以来从故乡荥经外出“求学务工”的第一人,他求的是兴邦治国之大学问,他务的是中华民族人文建设的大工程。

遥望群山间邓通开矿铸钱的宝峰乡铜山

我站在荥河岸边,回味着乡亲们讲古的故事,遥望西汉时邓通用以造钱的铜矿山。

荥经这个深藏于山中的农业县,两千多年前,曾经有过中国最大的造钱工厂。

据史载,汉文帝将荥经的铜矿山赐予宠臣邓通,命其开矿造钱。这种铜钱,史称“布天下”的邓通钱。

邓通是从中央政府下派到荥经开矿铸钱经商的第一位董事长兼总经理,他生产的产品就是人人都离不开的钱。他因皇帝的特批而相对垄断了造钱的铜资源,因而富可敌国。但具有戏剧性的是这个生产和拥有很多钱的古代大富豪,后来却获罪于继任的皇帝,被抄家,在一贫如洗后竟被活活饿死。

在传统的中国人心中,财神爷有两位,一位是赵公元帅,一位就是邓通。因此,在公元2005年的春天,有一群香港的观光客来到了邓通当年开矿造钱的地方——荥经宝峰乡邓通城遗址。他们在山谷间,在山村里寻寻觅觅,希望能寻到当年的邓通钱币,让邓通钱给他们带来吉祥和“大发”。但终一无所获。

一年之后的2006年的春天,邓通钱终于重现荥经,吸引了考古界和相关各界的眼球。据荥经县博物馆馆长高俊刚介绍,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曾多次到传说中的邓通铸钱遗址——宝峰乡进行实地考察,并发现了一些采矿、冶炼的旧址。同时,该馆在民间收藏爱好者的帮助下,积极寻找邓通铸钱的线索,最后终于得知宝峰乡莲池村丝粟坡村民段志雄在十年前修公路时挖出过10多枚铜钱,并一直收藏在家中。于是,高俊刚等人立即赶到莲池村,找到段志雄,鉴定了段收藏已久的铜钱,并确认其为“邓通钱”。 雅安市文馆所所长李炳中也认为,段志雄收藏的古铜币从形制、钱文、尺寸和重量上看,完全符合汉文帝时期的货币形制,可以认定为“邓通钱”。

据雅安日报社报道:荥经县宝峰乡铜山,距严道古城约10公里左右,其山势连绵数十里,现在仍可随处见到铜渣和许多矿洞,密如蜂房,有的深达五六百米,其中尤以青杠坡、丝粟坡和道底坝的谢家湾最为古老。

可以设想,当年邓通铸钱时,此处铜山闪亮,炉火通火,戒备森严。在荥经的群山之间有一条生财之道,它从宝峰乡的铸钱处一直通往京城,财源茂盛,滚滚滔滔……

至今,荥经民间仍流传着许多有关邓通铸钱的故事和诗歌,其中,有一首诗这样写到:“铜山即是宝峰山,难步登临道路弯,昔日邓通铸钱处,饿死灯燃油未干”。

古城上演绎着土与火的古今传奇

沿着108国道六合乡古城村段,小车缓缓行进在荥经这个中国砂器之乡的核心区域。路两旁是摩肩接踵的店铺,家家户户门前都堆放着砂器,大大小小,高高矮矮,或古朴憨厚,或现代新潮,形态各异,成千上万,在阳光下闪着纯银般的光泽,绵延近1公里,煞是好看、状观。

据《荥经县志》记载:六合乡古城村多粘土,砂器生产历史悠久。1982年考古学家从当地发掘的秦汉文物考证,早在2000多年前就有砂器生产。这种砂器的制作是采用严道古城独有的优质粘土,加上本县优质煤炭燃烧后的残渣碾细按比例混合搅拌而成,手工制坯,雕饰龙、凤、狮、鱼、兰、竹、菊等图案,经高温烧焙上釉层而成,原材料具有唯一性,制作方法在土陶器皿中独树一帜。具有耐腐蚀、不氧化、不变色,炖煮食物不与食物中的酸、碱、盐发生任何化学反应,具有味美色鲜,保质、保温、保鲜的特殊功能,是理想的纯天然绿色炊、饮具,也是四川名菜“砂锅雅鱼”制作中不可缺少的烹饪工具。

据民间传说,砂器的制作始于一个接待古时官员的故事。该官员到严道古城视察,口渴难耐之时命人烧开水来饮用。村民家贫无有烧水之家什,但上命难违,情急之下一村民只得用当地泥巴捏了个东西装上水放在煤炭火上烧。不多一会儿,水烧开了,这个泥巴锅也烧得铁实了。官员接过这个东西喝水之后,连声叫好,说是水好喝,这个家什也巴适,当即索走了这个“天下第一砂锅”。从此,这种泥巴与细炭渣捏成的东西便开始在古城烧制出炉,广泛用于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品种有锅、盆、缸、罐、炉、盘、槽、缽等不下数十种,两千多年来都统称作砂锅,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因地方国营砂锅厂更名为“荥经县工艺砂器厂”,从些改称为砂器。

如今,国营工厂也已经成为了历史,砂器制作仍是各家各户自产自销。我们在当地采访得知,制砂器的能工巧匠当数曾宪华和他的儿子曾庆红、曾庆波。曾氏三父子中,曾庆红尤为了得,已获得了四川省民间艺术家协会授予的“四川省一级民间艺术家”的称号。黑漆漆的砂泥经他一捏,一个曼妙的雅女就出现在他手中。他创新制作了手感细腻、精美的茶具,与宜兴紫砂有了异曲同工之妙。如今曾庆红更是开发出了紫红、釉黄、铁青等色泽的工艺产品,既有实用性,又有审美情趣。带有“曾庆红制作”印记的砂器不但已经走到了北京城,而且已是享誉海外——新加坡一位客商慕名找上门来,说是要在东南亚设销售处,全权代理荥经砂器的销售,一次就要进货上千件精品。曾庆红为此又喜又愁,喜的是荥经砂器名声在外,愁的是即便把整个古城村各家各户的砂器全部集中起来精选,一下子也不凑够一千件兼具实用性和工艺性的精品。

我在采访中知悉,荥经县有关方面已就发展砂器文化提出了很好的设想,这个设想大致如下——

在原有古道的基础上,新辟一条砂器文化古街。建一段古城墙,刻名“严道古城”,城墙采用砂器烧制外墙装饰砖。进城修建一座拱桥。进入顺地势的石板路,两旁民居为木结构旧房,家家招牌采用布幡式古志招牌,主要经营茶馆、小吃餐饮、休闲娱乐、砂器经销。砂器作坊以手工为主,保留原始风貌,既是参观点,又可以开“砂吧”,让游客体验制作过程。

希望在不久之后的某个春节,当我再次回到故乡时能行走在这条砂器古文化一条街上,更希望这条街上南来北往的游人如织,如川西古镇黄龙溪,如雨城古镇上里,如我心中所描画的严道古城砂器文化一条街。

沧桑巨变中的古城之谜

我在古城探亲访友期间,我接触到了好些可以称为古城之谜的龙门阵。这些谜可以归纳为荥经古今十大奥秘。其一、黄帝之子昌意为何会“降于若水”(若水即荥经古时称谓)?其二、颛顼是独自一人或是随夫母远赴中原?其三、荥经出土的战国青铜矛为何会铸有“成都”二字?其四、荥经出土的被称为“巴蜀图章”的数十件珍贵文物真的是古代印章还是一种会意的地方性文字?其五、荥经出土的汉代石棺上的“千年一吻”,到底是男女亲热的图像还是儿子反哺老人的行孝图……其十、六十年前荥经人口为十三四万,六十年来,中国人口已翻了一番,而荥经人口却仍保持着这个并未增长的数据,这是因超前实施了计划生育的基本国策还是另有一段发人深省的现代史?

随着岁月之风不息地吹来,相信故乡的一切难解之谜终将会露出它的谜底来。

(此文2016年刊发于《四川经济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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