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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评选“2020年度华语音乐大事记Top10”,或会有“五月天租下体育场办线上演唱会”,有“金曲奖年度专辑颁给翻唱专辑”,等等。但迄今为止,在我看来,所有的事儿都不如这一件事——

时代少年团翻唱崔健《一块红布》。

这,是今年华语乐坛最标志性、也最耐人寻味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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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很简单,时代少年团两位成员,宋亚轩、刘耀文,他们在一档综艺中改编了崔健的经典《一块红布》。改编之大胆,彻底扔掉了崔健的原意,配合整个舞台的视觉设计,成了一首典型的男团式的edm作品,在3分钟处设计了单独的drop段落,整个镜头调度传递出强烈的CP感,有听友在我的微博下面留言说,这是《红楼梦(少年版)》式的一块红布。正解。

事儿出来之后,两位00后遭到了各路口诛笔伐。亵渎经典,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在唱什么,引起我生理不适,诸如此类。

其实你只需要稍微观察,这种人可分为三类:

1,摇滚乐既得利益者。摇滚是他们的饭碗。代表人物:略去不表。

2,盲目跟风者。此类甚多。

3,摇滚的原教主义者。代表人物:略去不表。

无需我多说,摇滚乐,你说它是一种精神,更不如说是一门生意,一种对于话语权的抢夺。本次时代少年团二位的改编,无疑是动了别人恰饭的家伙,让滚圈震怒。

诸位可回想,崔健早年翻唱《南泥湾》,此曲收录在1991年的专辑《解决》中。《南泥湾》是一首红歌,贺敬之作词,马可作曲,歌颂八路军在抗日战争时期、退居陕甘宁时期的大生产运动。你可知道,崔健当时改编这首歌后,当年带领三五九旅是模范的旅长王震,时任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中央军委委员、国家副主席,在听完崔健的演唱之后,是如何的怒不可遏,认为是“红歌黄唱”,把无产阶级的革命歌曲唱成了资产阶级的靡靡之音,于是一声令下,崔健,不许上电视了!

而今天,诸位前浪对时代少年团的口诛笔伐,怎么样,熟悉吧?咱没有官衔,但咱是微博大V不是?话语权枪把子捏在手里,当初说我老崔是“红歌黄唱”,我说你们这群00后,才黄呢!竟然在红布下面搞男男CP!给我干!

就这样,当初的革命者成为了既有利益者,转过身去打倒更年轻的挑战者。

这一集,我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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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非常期待张晓舟张天师出手,来写这一次的事儿。我一直是张天师的忠实粉丝,他很多名篇我都反复背诵,尤其是他写崔健的那些,如《刘翔跟着崔健孤独地飞了》,说到08奥运期间,耐克用崔健的另一首名作《飞了》,给刘翔配了一条广告片。张天师是这么写的:

崔健与刘翔,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也只有耐克能把他们拉到一起。这就是跨国资本主义的能耐,它能跨越时空,把中国两个不同时代的象征符号并置于一起,打响一声发令枪,商业、政治、体育和文化四大金刚似乎齐声喊出同一个时代口号——“我飞得更高了”,这是“大国崛起”的抒情,当然也是奥林匹克的梦想。

估计刘翔都未必知道这“广告歌”是崔健写的。《飞了》一直是我心目中崔健最佳作品之一,在其作品中无论是音乐还是歌词都最为晦涩最为奇特,那是他1994年对时代的超前预言。耐克看中并断章取义的,其实仅仅是《飞了》中的一句“我飞得更高了,更高了”,全然不管前面还有一句“我孤独地飞了”、最后还有一句更吓人的——“我飞不起来了。”

在我看来,这一次时代少年团宋亚轩、刘耀文两人的《一块红布》,是耐克刘翔版《飞了》的最新续集,都是商业资本下的断章取义,也是我们长期生活在郑智不上场的情况下的蒙昧主义和不求甚解。你说,时代少年团两位孩子不懂《一块红布》原意是什么,其公司时代峰峻呢?他们身后的大人呢?

但是,我早先在微博所写,我说崔健如果看了,他应该会很满意,有人觉得这是我的反讽,当然不。那是因为,《一块红布》在00后的重新解读,所呈现出来的问题,恰恰是崔健长时间作品中去探讨的那些问题。时代少年团把《一块红布》诠释成男团式的、耽美式的,恰恰代表了崔健的作品作为经典的永不过时。

我对时代少年团其实有很多好感,这也不是临时抱流量的脚,不信你自己翻翻之前他们团长马嘉祺第一次外务去《明日之子》时,我是怎么写的。我也觉得另一位团员丁程鑫在《演员请就位》中表现挺好。由他们来重新演绎崔健,没有毛病。如同我们谈及崔健,总会提到《时代的晚上》,“是不是我越软弱,就越像你的情人”,老崔总是喜欢用爱情、鱼水之欢去讲述家国情怀,你能想象时代少年团以时代之名,去改编一首《时代的晚上》吗?当他们用trap的方式唱出,“没有新的语言,也没有新的方式,没有新的力量,能够表达新的感情”,噢no,我一定是要疯掉,我的妈呀,太疯狂了,画美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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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谈论政治,可还是有点慌张,可能是因为过去的精神压力如今还没有得到释放。”崔健早已看穿一切。在这一次对时代少年团的批判里,我看到了很多摇滚圈同仁对其口诛笔伐,我其实挺纳闷的,我一直觉得崔健《光冻》是过去十年最伟大的华语专辑之一,咱我写崔健乐评的时候,不见你们转发呢?我这转发还是个位数呢?

一篇老文,《光冻》乐评:《谁也不能够停止崔健,因为他是个滚动的蛋》

好了,我们不计较了。想起来,京文在2005年的时候,做了一张《谁是崔健》的合辑,找了当时滚圈的当红乐队,如挂在盒子上、反光镜、夜叉、银色灰尘(当年的x-japan……?)等等,做了一张翻唱专辑。这里面的歌我都不太记得了,印象最深倒是隐藏改编的《飞了》。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很想让时代少年团、蔡徐坤、硬糖少女、The 9、鹿晗、张艺兴、黄子韬、吴亦凡……等等,我很想让他们来做一张合辑《谁是崔健2020》。因为,我再重复一遍,崔健的歌里所写的那些问题,现在依然没有被解决。与其避而不谈,倒不如像这一次时代少年团的样子,用他们的方式去理解《一块红布》。

国庆长假期间,在家补番,我看了《阳光普照》。2020年度男朋友许光汉在电影中扮演一个抑郁者,他化用了作家袁哲生在《寂寞的游戏》里的故事,并和温贞菱在同游动物园的时候,延伸了这样一段内心独白:

这个世界,最公平的是太阳,不论纬度高低,每个地方,一整年中,白天与黑夜的时间都各占一半。前几天我们去了动物园,那天太阳很大,晒得所有动物都受不了,他们都设法找一个阴影躲起来。我有一种说不清楚模糊的感觉,我也好希望跟这些动物一样,有一些阴影可以躲起来,但是我环顾四周,不只是这些动物有阴影可以躲,包括你、我弟,甚至是司马光,都可以找到一个有阴影的角落。可是我没有,我没有水缸,没有暗处,只有阳光,24小时从不间断,明亮温暖,阳光普照。

当时我看到这一段的时候,虽然耳边是林生祥的配乐,但我想到的,是崔健的《光冻》:

那天夜里

我和太阳和月亮

冻在一条线上

光太沉重

身体太软

我的呼吸短浅

闭上了眼

月光穿过了冰

扭曲在我的身上

光的外面 是僵硬的壳

它让空气像是监狱

睁开了眼 睁开双眼

你来到光的里面

闭上双眼 闭上了双眼

这就是冰的里面

每个人都拥有做梦的自由,被阳光普照的自由。但请问,我是否可以拥有不做梦的自由,不被阳光照到的自由?

如果要我要向95后、00后去解释《光冻》,我或许会从这个角度去跟他们讲。有些事我们不能说的太细,我也不能写得太细,但这样或许会是一个办法。

所以,就让时代少年团,定格在一块红布的纠缠里,定格在这,时代的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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