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東方

離開家沒有多遠,就有風景。

香樟樹下的河流和小面積水域旁,支上帶靠背的戶外椅,面對遼闊的草地和草地之上的藍天白雲,比任何遠方的景點都更讓人有唾手可得、一步登天的好感覺。這樣一坐一上午,就是最好的過節度假方式了。

這是一片太倉和上海交界的地方,土地已經拆遷徵用,不再有任何建築也不再耕種,排撻而去一直到地平線盡頭,以平展的草地方式與遠處高聳的樓羣銜接。

在城市裏,這樣廣袤的草地景觀是很神奇的,它已經不像是我們在房地產的狂潮裏變得愈發寸土寸金的國內城市景觀,而像是地廣人稀的什麼地方,尤其是這樣草地和遠方的高樓銜接的景緻就更表明是進入後發達社會、反思了一味強調每一寸土地都有用、一味強調建築最大程度的密集的弊端之後的什麼地方。

然而事實很清楚,這樣廣袤的草地景觀是不能維持多長時間的,很快就會重新變回國內城市的一般模樣:密集的高樓將土地財政狀態表露無疑的普遍狀態,因爲這不過是拆遷徵用的一塊連片土地,在最後拍賣之前平整以後種了草,形成的草原的臨時風景而已。

不過,畢竟現在它們還是草地,坐在這樣的類似發達國家的城市規劃的草地邊,哪怕是臨時的草地邊上,也一樣會有賞心悅目的享受。

關鍵是這樣延展開的草地景觀之上是長江沖積平原在近海的時候所表現出來那種藍天白雲的闊大背景,純正而無瑕,禁不住就會一再讓從霧霾地區來的人癡癡地凝望。搬了椅子坐在香樟樹下的觀看,因爲近處有水面映照着藍天白雲青草地,遠處有其實距家很近的直觀距離,而讓人有一種在自家後花園的錯覺。這不是想將公家的大地納入自己的私人範疇的奢望,而是將全部沒有建築的土地作爲人類家園的視覺共享。在如今這個時代,僅僅做視覺共享也已經是不易之事了。遮擋視野,切割視野,每個人即使舉頭向上也僅僅是一線天的窄窄一條視野,在城市裏已經趨於常態化。不唯大城市,地級市縣級市甚至鄉鎮政府所在地也在快馬加鞭地變成那種統一的模式。

在人口和建築都高度密集化的城鎮裏,在喪失自然審美的一去不回頭的路上,沒有剎車,沒有警醒,沒有改變的可能。詭異的是,房子建得越多越密,房價也就越是高不可攀,越讓不得不離開土地的人難有懸在空中的一席之地。而即便用了幾輩人的積蓄住了進去,代價也一定會是風景的喪失,是不知道生活質量特別是環境質量提高了還是降低了的疑惑。

今天還能坐在這樣一片昂貴的建築縫隙裏一塊難得的開闊地邊,所見的風景雖然具有不容置疑的臨時性,但是畢竟還是有風景;有風景總比沒有好,哪怕是臨時風景。

我們已經經歷過不少這樣臨時的風景的誕生和消失,它們在城市裏以草原的方式出現的時候讓人感覺驚豔,它們在不久之後無一例外地都變成了工地,變成了廠房或者高樓大廈的小區之後,也一樣讓人熟視無睹。沒有誰爲它們惋惜過,沒有誰說留下這一片吧,讓它從臨時風景變成長期風景。每個人都知道說也沒有用,我們能做的就是在發現又有了這樣的臨時風景的時候,及時去欣賞,錯過了就沒有了。

坐在這片臨時風景裏,對於每個人其實都屬於臨時的人生而言,也堪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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