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來只想買回版權,但我意識到這遠遠不夠。我要買下環球音樂,這只是個價值330億美元的公司,而我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產品生產商之一。”

上週末,一度在社交平臺活躍到“瘋狂”的Kanye West出現在Joe Rogan的播客節目《 Joe Rogan Experience》上,進行了一場信息量超足的採訪。三個小時裏,他提及了正在籌備的專輯《DONDA》,更談到了家庭、信仰及自己的野心:在炮轟完老東家環球音樂後,他轉變思路,索性揚言要直接買下這家唱片巨頭。

雖然有噱頭的成分,但這並非不可能。得益於在包括Yeezy運動鞋帝國在內的產品上的成功,Kanye West聲稱目前的個人淨資產爲50億美元,而每年的個人現金流量爲3億美元。同時,他還與世界上一些最富有的人建立了聯繫,包括特斯拉首席執行官Elon Musk等。

而像Kanye West如此難以預測的人並不多見。美國大選前夕,這位說唱界大佬表示自己也要摻一腳。儘管因爲超出總統提名截止期限十幾秒而戲劇化地失去了資格,但Kanye認定自己天生就要做個領導者:上個月,他於推特上傳與環球音樂簽署的一百多頁合同,將格萊美獎盃扔進馬桶,以激進的方式大肆呼籲對唱片公司合同進行大幅改革——在有能力“拯救”國家前,他想先解放藝術家同行。

一己之力,挑戰全行業規則

Kanye的一系列操作與90年代的Prince頗有些異曲同工,後者曾在公演時於衆目睽睽之下展示臉上的“SLAVE(奴隸)”字樣,以反抗華納兄弟唱片對自己版權的豪奪強取。由此看來,音樂人與唱片公司之間的硝煙是跨世紀的。

不過,Kanye並不認爲自己在發動一場音樂屆的“戰爭”:“我只是說,我們需要創新……Prince也許會說行業甚至不需要其他分發渠道,但我是那種不會想要消除任何工作崗位的人。雙方都可以皆大歡喜,交易可以以更加公平的方式進行。”

"權益太不平衡了,"Kanye在採訪中對Billboard表示,"主流唱片公司獲得的利潤和藝人本身能夠獲得的利潤差距太大。我將努力重新思考我們在這個領域裏活動的方式。"

爲了糾正這種“不合理”,Kanye於9月20日發佈了一份“最新錄製發行交易指南”,內容大致可以歸結爲以下幾個方面:

1. 藝人應自己持有版權,可將其租給唱片公司或詞曲版權商,爲期一年;

2. 唱片公司和版權商僅爲服務提供商,他們可在有限期內獲取部分收入,以藝人爲受益方八二分配;

3. 行業需要簡單明瞭的協議,律師的職責是爲改善交易,而不是撰寫音樂人無法理解簽約的合同;

4. 公司股權收益和一次性收費的總許可將成爲未來藝人的主要收入來源。大多數交易將基於數字商店或應用程序收走所有作品,藝人即資產;

5. 預付款實質是借貸,唱片公司應該真正買入投資藝術家,而不是借錢給他們;

6. 版稅門戶網站應該提供每首歌的使用去向,每個賬戶上都可以公開透明地看到每首作品的流量和收入;

7. 該網站的存在不僅是爲版稅,更服務於藝人的商業生命。每個音頻文件,每項資產,每筆交易連同相關收益都會被清晰存儲。當授權合作期限結束,藝人可以帶着這些數據離開。

隨後,Kanye再次通過推特進一步重申立場,並宣佈將自己G. O. O. D. 音樂廠牌所持有的50%版權全部歸還給旗下音樂人。自2011年以來,這家公司一直以分成協議的形式與環球音樂進行着合作。Kanye的此舉更進一步挑戰着這些行業巨頭,“逼迫”他們學習自己的果敢大方。

一時衝動?實則天時地利人和

Kanye是全球知名的著名藝人,然而再大牌的藝術家在與頂級唱片公司巨頭的合作裏也只是乙方。

那麼,是什麼讓Kanye想要以一己之力挑戰整個行業的慣例和權威,難道當真只是一時衝動?他又爲什麼會選擇在此刻對唱片公司發難?

首先不得不提的是"天時"。如今,當音樂製作及宣發等技術的發展充分具備便捷性,音樂人擁有可以自食其力的工具,行業也已經做好準備去迎接新規則。從這個角度看,藝人可以被視作某種程度上掌握了砝碼的命運共同體。由此,是時候進一步揭開行業的"內幕規則",讓大衆更深層次地參與瞭解音樂產業環境,以此引導建立良好的產業秩序。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地利"。地處作爲全球流行音樂文化中心的美國,Kanye本人於過去二十年裏在當地大衆文化烙下深刻的印記。無論是美國巡演時從場館中心從天而降全程懸浮游移的舞臺帶給樂迷的巨大震撼,還是當初宣稱自己若競選上美國總統將人均送雙Yeezy引起的轟動,多年來,Kanye取得的成就從來不侷限於其創作的音樂。

Hipgnosis Songs基金CEO和創始人Merck Mercuriadis稱,Kanye是一名"非凡的創造者",認爲其創造了價值數十億美元的文化潮流。這點從Billboard對Kanye的採訪中也可見一斑,他頗爲自傲地透露正在與環球音樂母公司Vivendi談判,因爲自己的品牌和影響力對集團的意義重大。

當Kanye發言時,行業有責任去關注—更何況這次的命題事關藝術家的權益。由此,Kanye先發佔領了輿論優勢。儘管最初採取的方式實在有些過激,他的出發點和命題卻是任何關心音樂的人都無法反駁的。

而最後的"人和",則與今年全球新冠疫情息息相關。要知道,疫情肆虐前,世界音樂產業正經歷着90年代以來最強勁的增長。美國唱片產業協會(RIAA)去年報告顯示,美國的唱片公司以13%連續第四年實現兩位數增長,將行業價值提升至111億美元。即便在過去半年期間,疫情僅僅抑制了部分實體銷售,版權收入不減反增。RIAA今年年中報告表明,產業營收同比去年上漲5.1%,其中流媒體收入佔比由79%升至85%。

行業觀察人士指出,行業的快速增長依賴於Kanye這樣領先的創意者,然而,有大量創作者本人卻受制於唱片合同,作品一經誕生便失去掌控,更無從爲他們帶來應有的價值。“我願意(透露我的合同),是因爲這是正確的做法,”Kanye對Joe Rogan解釋,“目前,音樂正在讓我蒙受損失。與50億美元淨資產和每年都能看到的3億美元現金相比,音樂對我來說就像負債400萬美元。”

另一方面,由於疫情期間大量演出被取消導致所有藝人收入驟降,越來越多的音樂人開始尤其意識到版稅作爲穩定收入的重要性。Kanye選擇在這個時機發聲,或許也正是瞄準此刻同行們對自己主張能夠更加感同身受的契機。

音樂產業轉型的天時,身爲美國文化霸主的地利,以及尋求同行共鳴的人和,這些便是Kanye敢於向行業慣例發起衝擊的底氣,而他本人也對這個事實有着明確的認知。

瘋子不瘋,"以卵擊石"背後的行業意義

目睹了Kanye的突發行動,有人覺得躁鬱症讓他瘋了,也有人嘆息此番舉動實在是以卵擊石。不過,Kanye對Billboard表示,自己只爲追求對藝術家更爲友好的行業氛圍,而這將同樣使唱片公司和詞曲版權商獲益。

這不是Kanye第一次向唱片公司發難。2019年,他曾起訴百代唱片以合同約束自己無法退休,最終以雙方私下重新達成版權版稅協議終結。不過,這次他"鬧的事"可大得多。截至目前,儘管環球和索尼均仍未對此事發表評價,這卻絕對不會只是他個人的一場鬧劇。

首先受益的是G. O. O. D. 旗下音樂人,其中包括Big Sean、070Shake、Pusha T、Teyana Taylor及John Legend等,紛紛對自家老闆表達了感激之情。

對唱片公司來說,無疑是被推上了風口浪尖。面對音樂人的指責和羣衆的質疑,Epic唱片公司主席回應稱Kanye所指控的行業不平等狀況在過去兩三年內已經充分得到改善。他告訴Variety,如今合同已經比過去任何時刻都更加註重平權。華納唱片A&R高級副總裁Esean Bolden同樣爲己方辯護:"我個人更相信合作關係。你需要有人爲你所擁有的作品創作價值,需要財務支持也需要資源—合作伙伴是必要的。"

不過,在多年擔任唱片公司執行高管的Steve Rifkind看來,行業需要重新判定這種合作的價值:"是時候讓唱片公司發揮更多創造力去幫助藝人發展,否則藝人不會再尊重他們。想想看,行業內現在有哪個藝人是真正爲現有合作關係感到快樂的?"

同樣在主流唱片公司體系擔任A&R超過二十年,長期與Katy Perry和Fifth Harmony合作的Chris Anokute表示,最近自己才意識到合約對藝人是多麼不利。根據他的說法,目前行業合約並沒有隨着產業的轉型產生什麼變化,甚至仍然存在已不再與當今音樂市場相關聯的條款。

比如"發行費",這是CD乃至早期黑膠唱片時期遺留下來的。曾經,唱片公司因承擔運輸實物產品,需要從藝人的版稅中扣除24%,而這已並不再符合如今音樂市場的主流銷售方式。除此之外,Chris還對唱片公司告知藝人的所謂"管道資金"提出異議,指出如今的音樂集團都在全球運營,並不像過去那樣需要逐個地區進行嘗試,因此這類國際業務額外支出其實也就無從談起。

美國獨立音樂協會的總裁兼首席執行官Richard Burgess也已公開認同Kanye的部分主張,例如簡化合同,以及讓唱片公司公平地與藝術家分享所獲權益。"如果藝術家有能力,通過短期交易擁有自己版權的概念完全是可協商的,不過一年的期限可能無法保證唱片公司的投資回報率。正如Kanye自己的合同所顯示的,條款會隨着時間的推移而變化,合同和版稅問題也可能會變得非常複雜。"

9月21日,Kanye在發佈的一張與環球公司高管會面的照片中寫道:"總有一天他們會成爲我最好的朋友"。不過,僅三天後,他希望與環球音樂執行副總裁及法律總顧問Jeff Harleston進行電話交談的請求被拒絕。由此來看,目前雙方之間存在的僵局還將持續相當一段時間。

儘管Kanye發起的這場戰爭纔剛開始,行業內對相關問題的討論已趨於熱烈,藝術家和唱片公司及版權商之間理應進行更多對話也成爲了行業共識。Kanye對這個局面當然是樂見其成,畢竟自己都放下芥蒂喊話Talor Swift和Drake,從一開始他便放眼於所有藝人與行業巨頭們的長期博弈。

"流媒體重新發明了車輪,"Kanye對Billboard說,"而我們卻被困在人行道上,思考自己能不能拿到車費。"讓藝術家們離開人行道,重新掌握自己的賽道,是Kanye的目的。他表示,這場行動並不會隨着自己版權的收回而終止,自己將在開創先例後幫助開發更好的版稅門戶網站及交易形式,重塑音樂產業,直到幫助所有藝術家實現自由。

“自由”,似乎就是Kanye一直在追求的理想國。在與Joe Rogan的交談中,他表示相信自己的使命就是成爲“自由世界的領袖”。無論與巨頭們的談判結果如何,Kanye確實是這個時代的藝術家裏做此發聲的第一人。

即便失敗,也沒有人能責怪他的瘋狂——這倒也算是從某種角度上成就了Kanye受萬衆矚目的“總統夢”,也不負他唱了這些年的《I Am A G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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