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無花果

重慶是一座神奇的城市。2006年，甯浩在這裏拍了《瘋狂的石頭》，同年，本土導演張一白在這裏拍攝了《好奇害死貓》。2016年，張一白攜《從你的全世界路過》再次回到故土拍片，四年後，由他導演、裏則林編劇的《風犬少年的天空》作爲B站第一部長劇集，又把川渝味道傳遞到了屏幕上。

發生在重慶的故事，似乎總是帶了點不可控的瘋勁兒。所以雖然與青春有關，《風犬少年的天空》又不算是觀衆記憶當中單純的青春劇。

目前，《風犬少年的天空》會員已經可以看全集，有趣的是，整部劇從播出到大結局，輿情風向幾度起伏，雖然豆瓣最終給到了中肯的7.9分，但這期間的起起落落卻直接體現在了B站站內評分的曲線上。最低分是剛開播時的7.2分，三集之後，口碑開始回升，許多觀衆發出“真香”預警，最高漲到9.6分。然而倒數第二集的“劉聞欽之死”播出後，令許多觀衆非常不能接受，評分再度下降。

近期，骨朵採訪了《風犬少年的天空》編劇裏則林，就在此次與骨朵的對話的前兩天，劉聞欽的相關話題還被頂上熱搜，“給編劇寄刀片”的說法從B站彈幕流向了裏則林的個人微博甚至朋友圈，裏則林自嘲道，“許多人說我們這個劇是低開高走，又高開低走”。帶着玩笑，我們試圖讓他再來回憶一下，風犬少年們的那些事兒。

倉促的青春，笑着笑着就哭了

席慕容寫過，青春是一本倉促的書，我們含着淚一讀再讀。

《風犬少年的天空》把主人公們的青春形容爲“丟人現眼，蠢事做盡 ，生離死別”的青春，這樣的“犬系”烙印酣暢，爽快，且無厘頭。這源自出生於廣東的裏則林從小受港片、港劇影響，古惑仔、周星馳和王家衛都是他融入骨血的電影基因，形成了裏則林寫劇本的某種語言包袱。他從兒時的觀影記憶品味到一種感覺： 格格不入的小人物總能跟周圍的環境產生意想不到的化學反應。

就像劇中時常飄蕩着《大話西遊》的那首《一生所愛》中唱的，狗一樣的男孩做着啼笑皆非的蠢事，背後是自嘲的悲涼。女神外表的李安然也會模仿《重慶森林》中的王菲，衝進心愛男孩的家中一通打掃，再把兩條金魚倒進魚缸。街頭馬拉松的瘋跑途中，撞到正在拍片的甯浩，也許就是那部後來名聲大噪的《瘋狂的石頭》。

裏則林與導演張一白同爲重慶29中的校友，於是，港式喜劇+重慶包袱的雙重影子同時出現，乍看之下，辣、衝、二氣環繞在劇中，喜劇色彩溢出屏幕。這樣的劇本出自於看起來文氣又沉穩的金牛座男生裏則林身上，讓人有點難以想象，“可能我在學校認識的人都比較傻吧，表面看起來瘋瘋癲癲的，但是他們並沒有表面看起來那麼快樂，心裏有很多苦惱。包括我自己。大家都不知道未來會怎麼樣，甚至不知道高中去哪裏讀，因爲大家成績都很差。”

那段飄在異地的日子，在裏則林看來，帶有一些消磨時光的意思。當時，追看動漫成爲了其中一項課間必備的樂趣。一套《七龍珠》需要東拼西湊，你有第九、十集，我有七、八集，無論再怎麼湊，中間還是會少一兩集，這時候一般都靠裏則林來自行編造這幾集的內容，再給大家講解。說到底，是充分發揮想象力，把上下文連貫下來。

大家蹲在29中的壩子下面，裏則林就開始給同學們講《七龍珠》，經過一些正兒八經的劇情討論之後，一旦有人提出劇情可能不是那樣的，裏則林就會回應，要不你來編？

《風犬少年的天空》的另類青春符號，恰如那羣把自己當作陳浩南的調皮男生的學生記憶一樣，一半靈魂在課堂上，另一半已經踏入社會。

但這不是全部，如果停留在肆意飛揚的犯二階段，那就不是《風犬》，如果停留在親人好友離去的悲痛中，或者是贏得馬拉松比賽的熱血沸騰上，那也不是《風犬》。情緒總會在兩集內來一個反轉。

有觀衆評價說， 這個劇讓人一會哭一會笑，像個神經病一樣追劇，這是實話。《風犬》沒有按照青春片的套路走。作爲B站的第一部長劇，這樣的風格和B站似乎也有種莫名的契合。

如果非要給它一個定義的話，那麼導演張一白給出的“ 社會派青春片”稱號最爲貼切。

29中往下走，就是重慶最繁華的路段——解放碑步行街。城市的摺疊性，在這座三維立體的山城裏見怪不怪。裏則林稱，重慶有上半城跟下半城之分，上半城富家子弟，知識分子集中，而下半城匯聚了販夫走卒，更接地氣，條件和文化程度也相對低。

在劇中，同窗的他們也一樣面臨巨大的階層鴻溝，當這些東西滲入到他們稚嫩的友情與愛情中時，就無形中微妙地推動了他們的命運進程。

對於一些人來說，這是一段非凡的體驗之旅，而對於另一些人來說，這樣不拘泥於現實生活壓力的交匯點，已是隨時在倒數計時。“他們坐在同樣的課桌前，同樣的老師給上課，生活條件，家庭環境和擁有的資源卻有巨大落差，看似是同一起跑線，其實未來三年已經決定了他們是完全不同的路。經歷過岔路口之後，他們的人生將會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風犬少年的路，原來不好走，許多觀衆看着看着才恍然大悟，即使備胎轉正成爲了吾輩楷模，但這個過程，實在不能用一個“爽”字來概括。生活並不爽，也許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記住我們最爽時候的樣子。

那個少年消失在風裏

如果努力當好備胎的心酸和成爲超女海選笑話的經歷，還能成爲劇中人的成長節點，調和一下犯二青年們的幼稚，再爲一些額外收穫做鋪墊的話，劉聞欽（周遊飾演），那個也曾對着天空吶喊，“須知少時凌雲志，曾許人間第一流”的少年偶像的隕落，對於劇裏劇外之人來講，都是實打實的扎心了。

劉聞欽走前對着天空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啥子是第一流？”

生活沒給過他18歲，想擁有而不得，在本可以向上衝的年華里按下暫停鍵，也難怪觀衆要給編劇“寄刀片”了。

裏則林說，那時候大家都覺得自己是陳浩南，都應該當大哥。劉聞欽就是此類少年成長過程中，內心的偶像形象，講義氣，懂江湖，打籃球，會收穫很多女生的愛慕，“我覺得劉聞欽就是一個符號化的人物，他承載着少年人的理想形象，但是又有他的悲情在，他的性格很敏感又自卑，成長的環境造成了他比別人更要強，所以劉聞欽總是看着江對岸，他心裏有嚮往，想走出這個地方。”

裏則林認爲劉聞欽不是沒有能力的，只是性格給他帶來了天花板。劇中，劉聞欽跟時常在犯傻的老狗（本名爲塗俊，彭昱暢飾演）的反差，在同樣的情境下，體現的淋漓盡致。面對心儀的女生，劉聞欽藏着項鍊不敢送，老狗卻敢提着豬肝，對安然（張婧儀飾演）說，你氣色不好，我來送個你生日禮物，補補血。

劉聞欽更在意自尊心，但老狗更在意失去和陪伴。

“我認爲劉聞欽最後已經是被生活磨平了棱角了，很多事情都能接受，能忍耐，沒有以前那麼意氣風發，最後他遇到小混混之後，說我要報警，然後拉着馬田就跑，實際上他已經不是能惹是生非的人了，但是他答應他女朋友說我一定幫你拿回來，是他最後有的一點少年意氣。我認爲老狗反而更偉大，你喜歡我，我爲你付出，你不喜歡我，我還是爲你付出。”

如果一直按照少年意氣來行事，現實就會像那些混混一樣，給你冰冷的一刀。裏則林說，原本給欽哥想了很多種結局，比如有賣保健藥騙老人的，有再遇見安然的，這些聽起來讓人想笑但又唏噓的結局方式最終沒有用，而是選擇了讓他停留在他意氣風發的那一刻。

“世界上就是有這樣的人，有這樣的人生，可能過於倒黴了，什麼不好的事情都被他趕上，有一句話就是這樣說的，‘有誰看見過他們，沉默而沒有發聲的一生’。劉聞欽這樣的少年可以有任何結局，因爲你不知道他的下限在哪裏，像我在那個年代經歷的那些，你感覺他喫個大排檔突然就離去了。”

雖然《風犬》是一部男性視角劇，但是關於女性角色，裏則林的寫法很紳士，無論是閃閃發光如李安然，還是追人而不得的失意者，劇裏都儘量給女性角色以體面。在如此鐵面無私的世界觀裏，編劇還是給了李安然和大力嬌幸福圓滿的家庭和相對順遂的人生境遇。

劇中塑造了兩個外表和內心完全相反的女主角，裏則林對安然和大力嬌的解讀是意料之外但又情理之中，“安然怎麼看都更有女人味，長髮飄飄的很漂亮，但我認爲安然其實是個女漢子，她內心更勇敢，更坦率，也更有力量，她喜歡誰就努力地去追，甚至在你跌入谷底的時候想要爲你遮風擋雨。但大力嬌表面上看起來大大咧咧，追着男生打，其實她內心完全就是一個很純粹的小女生。”

第一次寫劇，裏則林不怕打破常規

對於一部16集的劇集來說，《風犬少年的天空》中人物命運過於跌宕，實際上並不符合劇集的基本規律和節奏。但張一白導演給裏則林的創作空間很大，對於第一次的劇集寫作，裏則林稱自己沒有目標受衆，也不知道觀衆喜歡什麼。但他認爲，以16集的長度來說，故事要講的是一個人從少年到成年的心理變化，人物的高光時刻不會在開端展現出來。

16集，一年的時間，有太多變數都濃縮在這一年裏，如此高濃度的劇情，帶給人的心裏觸動更接近於電影。 嬉笑怒罵的打鬧和生離死別的重場戲同時貫穿始終，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個落點在哪裏，反而也形成了一種平衡。在大團圓的結局來臨之前，這部劇的觀看過程就如同坐過山車一樣刺激。

作爲B站的忠實用戶，裏則林認爲B站是一個理性，寬容，友好的平臺，許多彈幕的總結概括能力非常強，“比方說大力嬌參加超女海選回到學校的那一集，想表現的就是學校、社會和家庭的區別。在彈幕上就被有的網友給完全總結出來了。”

對於爭論，裏則林承認，有一些角色確實過於可憐，過於心酸了，彷彿所有的悲劇，不順遂都在他身上，但人生和世界就是如此不公平，“我作爲一個創作者，不能那麼自憐，我不能去改寫也不能去逆轉一些生活中會發生的事，我希望給觀衆帶來一些光和愛，但那是大結局，其中有一些人物承擔的就是社會上的另一面。”

戲裏，裏則林堅持表達他所感受到的，戲外，讓他沒想到的是，有那麼多觀衆在真情實感地發表自己的看法甚至三觀。那些對青春的態度，那些充斥着校園情懷的理性表達，那些認爲自己心愛的東西被主創傷害的心理，裏則林都從消化到理解。“許多人看到劇中角色，那已經不只是角色，而是就像他們身邊的兄弟姐妹一樣，讓他們感同身受”。

別的角色可以擰巴、糾結、口不對心，但男女主角老狗和李天然沒有，他們熱血，勇敢，不計較，是這部劇一路風馳電掣狂奔下去的基石。這也造就了這部劇在浪漫和暖色調的基礎上，是如此的坦率和直白，直白得有些殘忍，坦率得有些滑稽。風格強烈到獨樹一幟，喜歡的觀衆很喜歡，也有一部分觀衆喫不消。

可以說，人情冷暖就是《風犬》的冷暖，無常的人生，這裏也不刻意做任何迴避。最後，再多意難平，終會被時間磨平。離去的親人化身爲天空中的雲朵，注視着還在塵世間的一切。

劇中，老狗和安然有一段對話，發生在安然推薦老狗看《阿甘正傳》的情節中。

“《阿甘正傳》講什麼？”

“講了一個男人，好像很傻，又好像不傻，和你很像。他得到了很多，但都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好像一樣都沒抓住，包括他最愛的人，全都離他而去。然後有一天，他就開始跑，一直向前，一直跑。”

“風犬少年的天空”中的天空，在裏則林的心中有港灣的意思，籠罩、包容也治癒着一切。生命各種奇奇怪怪相遇又走散的人，都在同一片天空之下。而風犬少年們，只有一直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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