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年轻男声和一个老妇人在一片漆黑中交谈。

—是不是这个地方不舒服,可以挽起你的裤腿吗?

……你的腿好漂亮。

听说平时都有游泳健身,你的身形从后面看上去就像少女一样……

—还要多久?

—是不是我刚刚说的话让你不舒服了?

镜头一转——

游泳池上“漂”过来一具身体……

是老妇人孝贞。

死气沉沉,了无生气。

发生了什么?

老妇人

孝贞对同居男友东根突然很客气,用起了男女有别的敬语。

东根察觉异常:

上次去理疗院的长期疗程怎么样?

—不去了。

—哦?效果这么好,一次见效?

孝贞没吭声。

东根看见了她手腕处的膏药。

—手怎么了?

—护士扎针没扎好。

顿了顿,孝贞眉目间却透露出惶恐,说:

我想去报警,你陪我好吗?

—怎么了?就为了护士给你扎针的事吗?

当然不是。

那天,在那家口碑很好的理疗店,69岁的孝贞被理疗师性侵了——

他年仅29岁。

性侵,原本就会对受害者造成巨大伤害。

更何况,现在受害者,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

可当她选择勇敢站出来报警时,最该保护她的人——

警察,发挥作用了吗?

他们想当然觉得受害者是年轻女子:

受害者呢?你是受害者家属吗?

接着冷漠地打发一个老人家自行填表。

她站在繁杂的申请表格范文前,不知所措。

接着,派了两个男警察来了解详情。

一看,侵害者才29岁?

警察大骂一句“变态”。

旁边的助手补充:他的理疗院的名声还不错,人们都说他很亲切。

警察接茬,若有所指:

这也亲切过头了吧。

孝贞一下定住了,当她的面调侃被性侵是“亲切过头”?

东根一听也上火了,质问警察:

你们刚刚说什么?

警察没接话茬,旁敲侧击:

你们什么关系?

东根光明磊落地大声答复:同居!这和案子有什么关系?

是的,警察先入为主地觉得29岁的小伙强奸69岁的老妇人不可思议,怀疑孝贞原本就私生活混乱。

甚至暗示东根不要过于相信孝贞的说辞:

我也有父母,老年人最好每年都去医院检查一次……

有没有老年痴呆,就像打疫苗一样。

边说边轻松地转动手上的笔。

就这样,没等到正义降临,孝贞反倒先被警察泼了一身脏水。

警察如此,周围的人也没好到哪去。

东根的儿子,身为律师反而一脸鄙夷:

我一直没有反对你们同居。

因为我自顾不暇,你们能互相照应。

可现在她私生活混乱,这不关我的事!

熟人护工小妹,同为女性,没表现出理应的共情,反而带着批判的眼光责怪:

阿姨你一直穿的很时髦,哪里看出来是个护工……

(遇到这事情)你怎么不小心一点?

这是能小心得了的吗?

就连一直支持她的东根,也在警察的搅屎棍作用下变得有些怀疑。

冷漠筑起一道墙,把受害者孝贞阻隔在外。

她 ,一下孤立无援了。

她捂着脸,泪水顺着尾指流下。

无声无息,却伤及内里。

其实她有个亲女儿。

但女儿生活自顾不暇,已经很久没和她联系了。

可不要紧,她一直是个乐观积极的老人。

自己当护工挣钱,积极游泳锻炼身体,衣着尽量得体,还常常飙几句最流行的年轻人用语。

她生活的状态,本值得很多人学习,却在遭受性侵后,面临审视。

像被众人悬挂起来,360°无死角质疑:

这么大年纪还遇见这事?

是不是你本身就有问题?

先是漠视,后是歧视。

所有负面叠加在她瘦弱的肩膀上,加速了创伤在她心里蔓延——

她变得更加敏感。

还是熟悉的游泳馆,可她却再也轻松不下来。

水中,被小朋友轻轻一碰脚踝就吓到转身捂嘴,半天才缓过神来。

岸上,年轻姑娘恭维:

阿姨你游泳多久啦?

你们看这身材和小姑娘一样……

这台词,太熟悉了,就和一片漆黑中理疗师的口气一模一样。

孝贞一下腿软,“哐”跌靠在更衣室的衣柜边上。

只能一字一顿地警告:

不要在背后议论老人家!

可这一切压垮孝贞了吗?

没有。

她为了不让犹豫的东根在相信和怀疑之间为难,找了份没人愿意干的、照顾临危病人的工作,居住在雇主家。

自己翻查资料,一笔一划地写诉讼信。

没有人帮忙,她也要还自己一个公道。

她虽然老了,可她一定要体面、有尊严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只要她还没死。

她就要继续抗争。

到这,这部电影的主题越来越明显。

性侵只是一个引子。

引出一个每个人必将面对的问题:

老去。

当一个人老去,是不是更容易被社会选择性抛弃?

甚至在遭遇像性侵这样巨大变故时,依然成为那个被视而不见的人?

几个细节,已经把答案表层的灰土擦拭干净——

很遗憾,在大多数人眼里,是的。

而且这种歧视的最开始的切入点简单粗暴。

体力。

年岁渐长,疾病缠身。

老人客观地变成了一个体能上的弱者。

当东根质问理疗师,理疗师不耐烦了,一手推过去。

东根完全跌坐在椅子上,毫无反抗能力。

再出现,东根拄拐了。

而身为女性,孝贞的体力更不堪一击。

她整理好起诉书找到了理疗师的家。

在她立刻要把他的罪行公之于众时,他的妻子转身——

孕妇。

她原本坚定的眼神一下垮了。

迟疑、痛苦涌出眼眶。

正当她作为一个受害者动了恻隐之心时,却在折返路上遇见侵害者理疗师。

他恼羞成怒下车羞辱:

不记得我了吗?

我让您快活了啊。

你这个贱人是想让我完蛋吗?

孝贞狠狠地教训他:

完蛋?人生没那么容易完蛋。你要为你的行为一一付出代价,但你还是无法真正解脱,这才是人生。

每个字都准确、体面、充满人生智慧。可——

被他手一推,孝贞重重跌坐在地上。

任凭他肆意拽起自己的包,疯狂抖、甩,东西散落一地。

是的,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一只手就能在体能上完胜老人。

他可以选择听你说,也可以选择直接推倒你。

这是客观现实的。

为这,孝贞下定决心告他。

主观上,老年人被整个社会集体贴上了标签:

默认所有老年人都该……

无欲无求。

一旦扯上正常的人性需求“性”时,便主动套上了“为老不尊”的刻板印象。

所以孝贞和男友东根同居会成为警察怀疑的理由。

被强暴更不得了?

年纪这么大怎么还会有人看得上你?

又成了怀疑的理由。

当起诉马上要被撤销时,孝贞甚至平静地问过警察:

如果我是年轻女子,那个人……

是不是就会被抓起来?

警察的脸隐没在黑暗中,没有回应。

安静,变成了一种更大的绝望。

默认所有老人都不可救药的……

迟钝、无知。

有个镜头意味深长,就在理疗师推倒东根的同时,失魂落魄的孝贞过马路也差点被车撞。

司机破口大骂:

赶着去投胎吗?

别他么找垫背的!大爷的!

活不耐烦了就自己进棺材吧!

东根忘记收拾残余食物,被年轻的店员喊住。

他解释:

我急急忙忙接电话,忘记了。

正想去收拾,被打断:

不用了我来吧。

以为遇见尊老爱幼的年轻人了?

却在转身离开瞬间,耳边同时响起轻佻的辱骂:

看来国家要分类的不仅仅是垃圾啊。

因为年老,竟然被当面诅咒去死?

这让我想起第一次瞥见海报。

一个消瘦的背影,一头时髦的银发。

以为是一个染奶奶灰的姑娘。

再看,标题——

原来真是头发灰白的奶奶。

可无论是姑娘还是奶奶,当她们没有转身展示皱纹时,背影下,更重要的是她们是谁,而不是年龄。

但为什么一到现实中,人一旦变老,就该承受恶意呢?

究其根本,是老人不再能创造价值,反而在消耗价值时,有些人不能自控地表现出——

嫌弃。

可人生不可逆。

老年人也年轻过。

却被迫带着逐渐松垮的身体面对日新月异的新世界,更觉得无奈、孤单。

甚至惶恐。

前阵子毒sir有篇文章的留言就谈及身边高龄亲人孤独的感受:

人生步入后半程,甚至可以说生命进入倒数。

等待他们的,不是更多谅解、善意和温暖,反而是肆无忌惮地鄙夷?

因为年轻人未老。

容易觉得病痛、歧视、孤单与自己无关。

所以冷漠。

可这都不是社会上的任何一个人欺辱老人的理由。

你看孝贞。

她自力更生地劳动,在晒完衣服后,张开手掌,在阳光下仔细端详自己多了皱纹的手。

画面充满自得其乐的明媚。

可她突然皱眉抚摸着自己手腕。

那是被施暴理疗师压住的双手。

当理疗师压住患有肩周炎无力挣脱的她之前,特意问了一个问题:

你有监护人陪同吗?

孝贞没多想:

没有。

其实孝贞何止没有具体意义上的监护人?

当社会集体冷漠,所有老年人难道不也失去了身边可能帮一把,扶一下的、广义上的监护人吗?

还有人会帮他们么?

东根在被速食店伙计诅咒后,愤怒地回头了:

你能保证你永远不老么?

然后抡起拐杖打翻了桌椅。

瘸的腿,它曾经也健康过。

却没有人记得。

就像很多人忘了,所有人都殊途同归。

他的今天。

不就是我们的明天?

编辑:意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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