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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歌距離現代人的生活越來越遠了。

我們只會在手機上迅速劃過那些孩子們寫的詩;

劃過餘秀華的詩;

劃過那個從未聽過名字的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露易絲·格麗克的詩;

然後一猛子扎進泥石流般的生活中去,繼續我們那一地雞毛的人生。

這個過程,是迫不得已而爲之,是註定到來的下墜,如同我們今天要說的這部電影——

《像雞毛一樣飛》

儘管電影本身名氣不大,但主創陣容大咖雲集:孟京輝執導,廖一梅編劇,曹鬱掌鏡,陳建斌、秦海璐、廖凡等人主演。

孟京輝,想必這個名字很多人都非常熟悉。

“你是我溫暖的手套,冰冷的啤酒,帶着陽光味道的襯衫,日復一日的夢想。”

他的那部《戀愛的犀牛》至今還被戀愛中的男男女女奉爲經典。

除此之外,《思凡》、《成都偷心》、《關於愛情歸宿的最新觀念》等叫好又叫座的作品,都爲孟京輝在先鋒派話劇的領域內打下了一片江山。

但拍電影,孟京輝這是第一次也是迄今爲止的唯一一次。

《像雞毛一樣飛》依舊延續着孟京輝戲劇的一貫風格,全片充斥着尖銳的幽默和怪誕的詩意。

無論是黑雞蛋還是女主角對於西紅柿的熱衷,電影都將常見的食物進行了陌生化和詩意化,並加上了理想主義的色彩。

“讓那些在快樂中發黴的人們迅速死亡,好讓應該成長的孩子們能夠成長。這一天將會到來,他們將用我的詩作爲孩子的名字……”

在一段夢囈般的詩歌吟誦聲中,導演將我們傳送到一個光怪陸離的充滿詩意的影像世界當中。

總的來說,這是一部關於理想,關於生活的先鋒派電影。

開場,短命天才詩人馬雅可夫斯基冷峻的臉出現在屏幕上,他用嚴肅的目光逼視着我們,沉默,但充滿力量。

突然,畫面切換,一顆血紅的西紅柿劃過沉寂砸在了歐陽雲飛的頭上。

與此同時,獨白響起。

“聲音洪亮的馬雅可夫斯基經常在廣場上唸詩,當時的男人女人們都狂熱地愛着他,他們站在廣場上和他一起朗誦,就像現在的人們跟着歌星一起吟唱。”

我們跟着歌星一起吟唱,把手機鏡頭對準擦肩而過的明星,但這個時代,不再有馬爾科夫斯基,不再有人瘋狂地追逐詩人的男男女女,甚至不再有人讀詩。

這就是《像雞毛一樣飛》的箴言般的開場:關於詩和詩人的困境,關於理想和失敗的衝突,關於時代和生活的悲哀。

歐陽雲飛是一個詩人。

或者說,在他自己的心中,自己是一個詩人。

歐陽雲飛出現的第一個場所是派出所,他在機場弄丟了行李,也弄丟了自己的身份證。警察用嘲諷的眼神看着他,就像在看一個笑話。

詩人,一個充滿年代感的職業。

機場,一個現代化的代名詞。

派出所,一個國家機構的代表。

這三者的結合產生了一種詭異的錯位感,彷彿不同的時空被強制性地扭結到了一起。

而歐陽雲飛,處在這三股力量的中心,被拉扯,被扭曲,被撕碎,被掏空。

在我們的印象裏,詩人必定是落魄的,不落魄就成不了詩人,歐陽自然也好不到哪裏去。

大學畢業後,他找不到工作,也再寫不出詩,好友三三兩兩都失去了聯繫,他只好投奔自己在首都機場附近開養雞場的老友陳曉陽。

陳曉陽開了一個不普通的養雞場,養着不普通的雞,這不普通的雞下了不普通的黑雞蛋。

賣黑雞蛋的陳曉陽,一看見自己的好友,就說他有病。

歐陽的確有病,出一趟遠門,包裏沒有剃鬚刀,沒有內褲,只有一個蕎麥皮枕頭和一本詩集,這不是有病是什麼?

可他自己分明也有病,賣什麼不好賣黑雞蛋,還夢想着把全北京餐桌上的白雞蛋都換成黑雞蛋。

有病的還有方芳,一個夢想成爲空姐的女孩子,雖然她患有色盲症。

這三個人其實都是詩人:陳曉陽是曾經的詩人,歐陽雲飛是現在的詩人,而方芳是未來的詩人。

電影的主線就是那個被當作理想主義詩人的馬雅可夫斯基,他是三個人物的鏡像式精神參照,尤其是歐陽。

相比如前者的堅持、銳利、輝煌,後者是軟弱的,落寞的和失敗的。

馬雅可夫斯基在19歲時,就發表了《未來主義宣言》,出版了未來派的第一本詩集《給社會趣味一記耳光》。

他被斯大林評價爲:“馬雅可夫斯基過去是現在仍然是我們蘇維埃時代最優秀的、最有才華的詩人。”

他在十月革命成功後寫出《列寧》《好》《放開嗓子歌唱》等歌頌新政權的長詩。他與那個發生劇變的年代一起用劇烈的心跳和熱血書寫着歷史,他懷揣着信仰和理想,過着行雲流水般的一生。

37歲的那一年,他開槍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

這是豐盛肆意的一生,是詩意的一生。

而歐陽雲飛呢,三十歲的他只能憋屈懦弱地活,等待着自己的死亡,像世上的無數人那樣。

馬雅可夫斯基的脈搏與時代共振,他用自己的才華和詩句去記錄時代;但歐陽雲飛呢,他是被時代裹挾,直到失去了詩,失去了自己。

歐陽雲飛不是詩人,他是個懦夫,他只會逃避,然後說:

“沒有人會等我,沒有人對我抱有希望,只剩下我自己。”

“現在大家需要雞蛋,不需要詩。”

“有一個女孩相信,我的筆能給她的世界帶來色彩,我就只好地舉着那隻用完了墨水的筆.像一個士兵舉着沒有子彈的槍,給自己壯膽。”

真正的詩人其實是方芳。

她喜愛鮮紅的番茄,夢想當一名空姐,她可以背出每一條航線,知道歐洲某個國家的早晨開始於幾點,知道空中小姐們塗得口紅的顏色……

她可以在一片黑白中看見彩色,可以在一團空氣中用吸管吮吸着番茄汁,可以在閉鎖的環境中抬頭望天,追逐夢想。

她是夢想、信仰和詩意的虔誠信徒,在她身上,我們終於看到了天真浪漫的詩意理想的迴歸。

歐陽雲飛不是方芳的顏色,但她用自己纖細的堅持拯救着這個名不副實的詩人。

用純淨的愛情給乏味瀕危的生活,這是編劇廖一梅從《戀愛的犀牛》以來就一直沿襲的主題。

當我們把方芳的純真和堅持當作一個笑話來看時,那纔是詩歌真正的死亡。

片中,我們常常能看到“雙胞胎”的設置。

帶墨鏡抽菸的雙胞胎、給歐陽雲飛遞香蕉皮的雙胞胎,診室外的雙胞胎……

這個意象給影片增添了荒誕性的同時,也象徵着現實和夢境、成功和失敗模糊的界限。

夢境中,靠着從小販那裏買來的能寫詩歌的光盤和一臺電腦,歐陽雲飛成功寫出了那本《黑白橘子》,然後一夜成名。

他不停地上電視,接受採訪,開新書發佈會、爲超市剪綵……

最終的結局是,歐陽雲飛沒能成名,陳曉陽不見蹤影,方芳不知所蹤,養雞場也倒閉了。

在現實的追尋中,ta們都失落了。

成功,失敗,得意,失意,那些真實和虛假,混合在一起,就構成了生活。

《像雞毛一樣飛》是一部先鋒主義電影,情節性不強,但風格突出,特色鮮明,完成度也非常高。

這得益於孟京輝在構圖、燈光、音樂等方面的優勢,以及廖一梅對於臺詞的精準把控。

片中的許多片段都充滿創意,比如方芳在原地跑步的情節,就展現出了這段戀愛關係的無力感。

影片結束時,歐陽雲飛的獨白又一次響起:

“我31歲的時候,像馬雅可夫斯基一樣剃成了光頭。我知道我可能永遠都成不了他那樣的詩人。但我像他一樣,剃成了光頭。他曾經說過,人,必須選擇一種生活並且有勇氣堅持下去。我希望,至少能有他那樣的勇氣。”

馬雅可夫斯基那雙執拗的雙眼永遠睜着,歐陽雲飛卻在那個西紅柿砸來的時候把眼睛緊閉。

或許這就是夢想和現實的區別。

但無論睜開還是閉上,只要是我們自己選擇的生活,那就堅定地走下去。

總有一天,雞毛也會漫天飛舞。

就如這部18年前的電影,它的特殊,已令它成爲了國產片不可複製的奇觀,即使再被埋100年,依舊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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