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是秩序的最後一道防線,人性崩塌時,法律也會變成一摞廢紙。咱今天就來講這樣一段歷史:19世紀中期,加州法院按照法律和相關契約做出了公正的判決,此舉卻引來數萬人衝進法院試圖毆打法官;原告不但一點損失都沒能挽回,自己還被暴亂者搞得家破人亡。這個故事十分離奇有趣,咱不妨從頭講起。

1834年,一個名叫約翰·奧古斯特·蘇特爾的瑞士人混上一艘即將從法國勒哈佛爾港起錨駛的客輪,與數百名偷渡客一起駛向美國紐約。雖說偷渡在當時並不罕見,但誰閒得沒事幹想要背井離鄉?蘇特爾迫不得已:早年的他嘗試經商卻遭遇慘敗,迫於生計開始從事造假、詐騙和盜竊等非法勾當。慢慢地,蘇特爾在“圈子”裏混得小有名聲,卻也因此招致多國通緝。蘇特爾身上的罪名很重,一旦被抓住,他十有八九會面臨長期監禁。眼看歐洲再無立足之地,蘇特爾乾脆心一橫,丟下妻子和3個兒子,自己收拾細軟提前跑路了。

妻離子散多少有些傷感,但踏上美國的蘇特爾呼吸着“自由”的甜美空氣,很快就把這些糟心事兒拋到腦後了。眼前的美國正經歷着一場大開發,人們四處開墾着,想方設法立足;沒有人認識蘇特爾,也沒有人願意去在意他過去的所作所爲。蘇特爾還算是有點頭腦的人,他沒用幾年就攢起一座農場,比起幾年前提心吊膽過日子,他簡直猶如新生。

不過,蘇特爾並非小富即安的人,他富有冒險精神,曾經又是個商人,當尋覓到機會時就變得躁動不安。原來,他的農場位置還不錯,行人往來不息,經常有人在他的農場裏歇腳。蘇特爾從他們口中得知,人們正在向美國西部進軍。意圖搞一場“西部大開發”,值得一提的是,彼時的西部還是一片不毛之地,投機分子、強盜暴徒和無政府主義者橫行,對普通人而言那兒跟地獄沒啥區別。不過正因如此,同樣有許多人對這塊新土地充滿了嚮往——財富就那麼多,先到先得。1837年,蘇特爾把農場賣了,用所得錢財組建起一支探險隊向西部開進。

蘇特爾探險隊的配置還是相當豪華的,其中包括5名傳教士、3位女士和2名軍官。然而尷尬的是,他們並沒能找到財富,在錢財和物資耗盡之前,軍官和傳教士們搶先開溜了,3位女士死心塌地跟着蘇特爾,最終也在半途餓死。1838年10月,衣衫襤褸的他抵達溫哥華,當地人見他可憐,在聽過他的遭遇後紛紛勸他就此罷休,反正溫哥華也不差,憑你的本事再搞一座農場,沒事兒整倆小菜配點小酒,不比這顛沛流離找罪受的日子好得多?誰料人們話音未落,蘇特爾又一次啓程了。他親自駕船沿着西海岸一直向南行駛,直到再也走不動時,他選了一處土壤相對肥沃的不毛之地扎錨了。

這塊土地雖說荒僻,但也不是絕對的與世隔絕。當地人口十分有限,人們在村落和小城鎮裏過着十分貧困落後的生活,而由於無利可圖,當局也懶得費勁兒去折騰,任由人們自生自滅。更誇張的是,人們甚至都沒有給此處命名,而是沿用了天主教托鉢修會弗蘭西斯教派的西班牙傳教士於1776年10月在此處設立傳教站時起的名字——“聖弗蘭西斯科(San Francisco)”。總而言之,其他地區正被人們開發得熱火朝天,此處卻死氣沉沉;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人們種種地砍砍柴,能混一天算一天。

連貪婪的殖民者都沒有辦法從中發現財富,蘇特爾卻激動得不行。他不動聲色地直接找到總督,提出要爲殖民者建立移民區。作爲報酬,他要當地的經營權。總督考慮了一下,覺得這筆買賣穩賺不虧,於是大手一揮白送給蘇特爾10年租期。在外人看來,蘇特爾也是傻得不行:當時,土地是最廉價的東西,恐怕蘇特爾盤下的地盤還沒幾頭牛值錢呢。在人們的譏笑與質疑中,他給自己的地盤起了個名字——“新赫爾維斯特”。蘇特爾不僅僅想從中獲利,他的最終目標是在這塊不毛之地上建立一座永遠富足的烏托邦,自己加冕爲“無冕的國王”。

蘇特爾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充分動員當地人,鼓勵他們開闢良田。得益於肥沃的土壤與良好的氣候條件,大片田地次年就獲得了大豐收。人們首先填飽了肚子並積累了一定的生存資料,緊接着,蘇特爾要求人們擴大種植規模,還搭建圍欄搞養殖。與此同時,蘇特爾組建起了自己的私人武裝,他每天都帶隊在自己的地盤上繞圈圈,維護着安定平和的秩序。

在精心打理下,蘇特爾的口袋迅速充實起來。他不滿足於此,而是將所得錢財全部用於建設上。很快,當地落後的村莊升級成了城鎮,海邊還建立起港口。尋求生存與庇護的人們紛紛湧入,人氣的攀升又引來了大量生意人,沒過幾年,蘇特爾的新赫爾維斯特就成了遠近聞名的商業中心,許多商人甚至願意繞遠路專門在他的碼頭停泊一晚,因爲這兒有更多的商機。1846年2月,美墨戰爭結束,美國基本控制了加州。聯邦政府爲這片土地帶來了秩序保障,他們遵照先前與蘇特爾簽下的契約,同時也樂於看到這樣一位能人爲自己打理土地。蘇特爾一時間風光無兩,每天都有肉眼可見的真金白銀流入他的腰包;有人認爲,蘇特爾是當時的世界首富。另外,他還把自己的妻兒接到美國享福。

12年前,蘇特爾還是一個面臨牢獄之災的小賊,能混到今天這個地步堪稱奇蹟。然而造化弄人,一場無妄之災突然降臨了。

幾年後的一天,一個木匠私下找到蘇特爾,從口袋裏掏出一把小顆粒遞到對方手上。蘇特爾定眼一看,那東西居然是黃金!第二天,他就跟着木匠來到了發現黃金的柯洛瑪,人們截斷了水流,在河牀上發現了更多粗糙的小金粒。蘇特爾又驚又喜,他當即把自己手下所有人都召集起來,要求他們管住自己的嘴。最初,人們的確沒有想太多,只是幾個不太安分的農民農忙之餘喝多了,把這事兒當談資漏給了朋友,朋友又當成都市傳聞傳給了其他人。幾天後,一個女人爲了炫耀,把這個祕密告訴了一名過路人,此事最終還是傳開了。不久,大批懷揣“暴富夢”的投機者湧入新赫爾維斯特,美國曆史上著名的“淘金熱”揭開了序幕。

蘇特爾能做得不多,他最初還帶着自己的私人武裝驅趕“入侵者”,隨着有人撿到黃金的消息不斷傳出,不久,他手下的士兵們也紛紛繳械叛變,轉而去淘金了。農民們也不再願意耕地,缺乏維護的農田和果園雜草叢生。更諷刺的是,政府看到淘金熱吸引來的人比先前要多得多,居然默許了這種近乎於劫掠的行爲。蘇特爾花費十幾年打造起的秩序,就這樣被人們的貪慾給摧毀了。

最初,蘇特爾依靠着手頭剩下的幾座農場、果園和作坊,日子過得還算滋潤。同時,他費盡心思蒐集材料,4年後,他把自己當初幫忙安置的17221名農民和許多淘金者都列爲被告,將他們一同告上了法庭。1855年3月15日,法庭宣佈蘇特爾勝訴,他與聯邦政府的契約仍然生效,有權奪回本該屬於他的一切。然而,這一紙判決非但沒能拯救蘇特爾和他的理想王國,反而害得他家破人亡。

文章開頭所說的那荒謬一幕出現了:法庭審理案件時,不少人就聚集在法院附近;判決出臺後,人們憤怒地發泄着自己的不滿,數萬人走上街頭搞示威遊行,隨後演化爲一場可怕的暴動。數萬人沿街暴走,人羣先是衝進加州法院,見人就打,還試圖揪出作出判決的法官;隨後,人羣又調頭來到蘇特爾的農場,破壞作物屠殺牲畜,最後一把火燒掉了蘇特爾的寓所。值得一提的是,雖然蘇特爾倖免於難,但他的3個兒子均在暴動中被人活活打死。他本人則因此一蹶不振,患上了精神病,最終於1880年7月17日下午因心臟病死在美國華盛頓的國會大廈臺階上。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蘇特爾重複地做着同一件事:他攥着判決和其他幾張材料,攔住每一個進出國會大廈的人。他告訴他們自己贏了,想要這些官老爺們主持公道,幫忙討回屬於自己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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