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当地的说法,小区的楼房是没有十八层的,但奇怪的是,幸福小区9号楼的电梯里却有18楼的按钮,只是它永远无法被按亮。据说,是电梯厂家的疏忽,最后还为此被开发商扣了一笔尾数。但说也奇怪,整个小区几十号楼,只有这一栋楼出现这样的“闪失”,住户们一开始颇有微词,但时间久了,也就习惯并淡化了。

但诡异的是,这栋楼里的住户却陆陆续续表示,自己曾去过18楼……

705——分手

吴笙一边哭一边做饭,眼泪不小心滑进油锅,油沫叫嚣着飞溅,落在她的皮肤上,很快就转为淡红色,似被鲜血吻过一般。她无心去处理这些小伤,将饭菜做好保温之后便回房间里躺着了。

眼泪停不下来,哭着哭着却又不知不觉睡着了。做了个很安静的梦,她躺在摇椅上,摇椅吱吱呀呀地叫着,棉花一样的云朵泡在海洋一般的天空里,无所事事地摇摇摆摆,随心所欲地变化着形状。她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变得安宁了许多。

不远处似乎有只小老鼠在偷吃东西,窸窸窣窣的声音不间断地传来,从梦境里一直延伸到现实,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才看见蹲在地上收拾行李的秦方。

其实他们昨天才吵过架,她本来铁了心不理他的,可今天情况不一样,她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他。

“你又要出差?”看起来还要很久时间的那种,以往他出差只要一个二十寸的小行李箱就够了,但今天上阵的却是个二十八寸的大家伙。

秦方没回应,吴笙以为他还在生昨天的气,昨天吵架的起因就是她抱怨他工作太忙以至于疏忽了她。她咬了下嘴唇,换了话题,“吃过饭了吗?我给你做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他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我们分手吧。”他说。

她一愣,他总共才说了五个字,可每一个字都被她挡在了耳膜外。

“你说什么?”

他又重新低下头去收拾东西,“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是我单方面宣布我们之间的关系从今天起结束了。”

她愕然,表情呆滞而茫然,讷讷地问:“为什么?”

秦方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这种主观情绪上的决断,他好像也说不出个客观上的所以然,干脆就选择不说。直到二十八寸的行李箱被塞得满满当当,他才终于直起腰,转头淡淡地望了她一眼。

犹豫片刻,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事先准备好的信封,没有直接递到她手中,而是放在了床头柜上,说:“房子这个月底到期,我已经跟房东说了到期不续,你还有二十天的时间可以去物色新的房子,这一年多来你没有工作,这些钱留给你傍身。”

房子退了,分手费也准备好了,吴笙这时才信了他是真的要和她分手,心底顿时纷繁复杂说不清是什么个情绪,她陡然嗤笑了一声,瞥向他,冷声问:“你就算嫖个站街的,两年也不止这个厚度吧?”

闻言他的表情也冷了下来,眉头皱起,说:“你说这话不是在贬低我,而是在作贱你自己。”

吴笙大笑两声,不知是不是笑得太用力,腹部开始有些隐隐作痛,“贱?难道我现在还不够贱吗?”她一边说着,一边抓起手边的枕头连同心中分愤怒和怨气用力地砸向他。

“混蛋!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你怎么可以!”手边没有可以继续丢的东西,她干脆扑身过去,抓他撕他咬他,仿佛这样他就会清醒一点,然后改变主意。然后她又哭了,哭得声嘶力竭彷徨无助,“我不要分手,我哪里做错了你告诉我,我改,我改好不好……”

秦方面无表情地忍耐着、承受着,始终不为所动,一直到她累了,打不动咬不动也哭不动了,才一把抽开了身子,拖着行李箱转身离去。静音轮发出轻微的声响,缓慢又沉重地碾过谁的心上,疼到连喊痛都没有力气。

吴笙不知道自己是睡过去还是晕过去的,再醒来的时候,她以为是早晨了,拉开窗帘才知道仍是半夜。这小城市的夜晚并不喧嚣,但总还遗落着星星点点的灯光,提醒着你还有人没有睡。

她慢吞吞地从床上坐起来,就那么抱着被子眯着眼睛远远地望着窗外。

这个世界,果然还是看得不那么清晰的时候比较美丽啊……

可,再美丽她也不想看了。

秦方离开得那么彻底,他带走了所有的细枝末节,没给自己留任何“我回来拿东西”的退路,也没给她任何睹物思人的机会。

那个曾经说一辈子会把她当宝的人像草一样把她丢掉了。

在等待天亮的时间里,吴笙把自己从头到脚洗得干干净净,化了一个清淡又雅致的妆,选了一条小翻领的黑色蕾丝裙,穿一双黑色小粗跟凉鞋,挎一个羊皮小包,收拾妥当之后再照了一遍镜子,叫了网约车前往秦方的公司。

公司的保安根本不给她进,托辞说秦方出差了,不在公司。吴笙根本不信,但她在门口闹了半天,他也始终没有出现。来来往往的人有意无意逗留在她身上的目光,让她想起了电视小说里的那些个泼妇们,不就是此刻歇斯底里的她的模样?

愤恨从心中翻腾而起,她会变成这样,都是秦方逼的!

你不肯见我,那我就让你不得不见我!

那日的天气算得上风和日丽,夏天虽然还没有过完,却不如之前那般令人焦躁难耐了,吴笙站在大楼顶层的矮围墙上,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就这么跳下去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然后天台的门被推开了,秦方首当其冲出现在她面前,他满脸慌张,身后跟着几个人,约莫是他的同事。

吴笙嘴角扬起胜利的微笑,看吧,你再铁了心不见我,我还是有办法让你现身的。

风吹起她的黑色蕾丝裙,也吹得她整个人摇摇欲坠,但奇怪的是,她一点都不觉得害怕。

秦方见状却是整颗心都狠狠提起,他厉声吼道:“吴笙!你这是在干什么!你给我下来!”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她讥讽地笑着,漫不经心地睨着他,“你怕我真的跳下去,是因为你心里还有我吗?还是你怕万一我真的出了什么事,人们就会说是你始乱终弃逼死了我?你怕的是世人的骂名,对不对?”

“不要做傻事!你给我下来!”他说着就要冲过来拉她,却被她指着手大声喝止。

“你别过来!你敢再靠近半步我就直接跳下去!”果然,他的脚步猛地打了个结,停下了。

“你先下来好不好?”他低了音量,连哄带劝,“我们有话好好说。”

“我为什么要下去?我在这挺好的呀!再说,我要是不站这么高,怎么能见到你呢?你公司的人说你出差啦!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呢?”她笑得讽刺而哀怨,语气起初很轻快,转而一沉,又浸染出几分怨恨,低声控诉,“你都不要我了,我凭什么还要听你的话?”

秦方感到头疼,“到底要我怎样你才肯下来?”

她微微偏了下脑袋,似乎认真地想了想,问:“如果我要你回到我身边,不跟我分手,也可以吗?”

她的声音陡然拔得又尖又高,“我到底哪里不好了?我到底哪里和从前不一样了?我的眼睛眉毛鼻子都没变啊!我爱你的心也没有变啊!我还为你学会了下厨和做家务,我为你和我爸妈翻脸,我还为你……”她忽然欲言又止,声音带了浓浓的哭腔,“你到底为什么不要我呀?你起码得给我一个死心的理由啊!”她越说越委屈,越说越激动,身体在风中飘摇,仿佛随时都会掉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秦方眼疾手快抓住了她激动时失去防备的瞬间,伸手一把扯住她的脚踝并用力将她从高处拽了下来,吴笙只来得及一声尖叫,还来不及挣扎反抗就摔了下来,脑袋不小心磕到了地面,当即就昏了过去。

哒、哒、哒……一阵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接着一只胖乎乎的小手递给了她一张类似票根的东西,她茫然四顾,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类似路边k歌厅的空间里,在她面前放着一个像智能头盔的东西,她按旁边的操作提示将头盔戴上,眼前顿时闪现出流动的画面,瞬息流转后又忽然定格。

前方显示出几个文字——

体验角色名称:秦方。

点击下方“确定”按钮开启本次体验。

她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已经条件反射般地按下了确定按钮,周围的一切光线都暗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前方有一线光亮起,接着逐渐扩散,画面渐渐变得清晰。

然后,她便以秦方的视角,看见了那个叫吴笙的女孩。

彼时她和他所在的公司是合作关系,那天双方公司要签合同却发现带错了资料,吴笙就接下了这份“快递员”的工作。

画面初始,只见她一手抱着资料一手提着高跟鞋,远远的他都能听到她的喘气声,近了,更是能看清她额上细密的汗珠,他多留意了一眼她胸前的工作证,记住了她的名字,吴笙。

接着画面一转,来到庆功宴。那天她也在,缩在角落的位置,在别人推杯换盏的时候就只见她一个人埋头苦吃,确实人如其名,“无声”。于是他戏谑心起,故意举着红酒去敬她,她愁眉苦脸地说自己对酒精过敏,“要不我干碗汤行不行?”你还别说,她双手捧着碗仰头喝汤的样子还是有些豪气干云的。

也并非所有人都像他一样,能用一碗汤打发,亏得他心软,有意无意地帮她解了几次围。散场的时候,她特地跑过来向他道了声“谢谢”,眉眼一弯,笑得没心又没肺。那可爱的模样像烙印一样烫在他的心上,深爱时像勋章,不爱时如伤疤。

也大抵是因了她的没心没肺,即使是简单的工作也总有出错的时候,她垂头丧气的时候他总能适时地给予安慰,她说“我怕自己有一天会被炒鱿鱼”,他就接“我有盘子,我接着”。

她那边沉默了一分钟,然后发来:“你不怕我当真?”

他回:“就怕你不肯当真。”

“你喜欢我?”

“那你同意吗?”他坦然得没有一丝犹豫。

然后她就没有回复了,接着像是故意躲着他似的,但凡他所负责的项目需要资料或者接洽,她都让别人来和他对接。

没有比这更明显的拒绝了。

倒是被她推出来的那位女同仁,对他似乎颇有好感,各种环节巨细靡遗,相比之下吴笙的工作能力确实略逊一二三四筹,但他还是比较希望电话那头响起的是她的声音。

然后忽然有一天,她给他发来了信息,就两个字:“同意!”

他心中雀跃,当即请了假去花店买了一大束花跑到她公司楼下庆祝两人终于确立交往关系。谁热恋时不浪漫、不贴心呢?除了工作,他最用心的大概就是怎么为她制造那些小惊喜,她笑言全公司都快被他们的狗粮喂饱了。

秦方问过她为什么退缩那么久又忽然说“同意”,她搂着他的脖子亲着他的脸颊说我怕我再犹豫不决你就被那个同事抢走啦!

几个月后,吴笙给自己判的预言成了真,因为一次不可挽回的错误,她最终还是失去了她的工作。心情自然无比沮丧,她问他自己是不是真的很笨,不然怎么会连一点点简单的事都做不好。他各种安慰和劝解,最后干脆说,“你也可以选择当一只简单又快乐的米虫吧,我养你。”

男友一句“我养你”,让我俩美满的爱情,才1年就走到终点。

起初的同居生活很甜蜜,她连给他煎颗鸡蛋都坚持要用心形的煎锅;她的头发很长很长,他却可以耐着性子把它们每一根都吹得柔软干燥;周末手挽手出游,免费的公园、奢侈的星级酒店都留下过他们的痕迹。

幸福就像是在蜜罐里撒了一层又一层的糖,浓得化不开。

但生活总会露出它的真面目。他渐渐发现原来养一只人形米虫不光需要粮食,还需要更多的付出。比如她看中了一款名牌包,比如她需要一套新的护肤品,比如她为他买了一件昂贵的新衬衣,又比如她会埋怨他穿过的袜子到处乱扔,会不遗余力地阻止他吸烟,会抱怨自己发烧可他却只顾着玩游戏……他忽然发现自己除了需要增加更多的收入,还要在生活细节上做出更多的妥协和磨合,这让他感到有些疲惫,于是下意识地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上,直接导致对她的陪伴渐渐减少,而她的不满和失落则随之增加。

承诺常常很像蝴蝶,飞进秋天,就变成了落叶。

他们开始出现争吵,有时因为金钱,有时因为时间,有时因为习惯——她投诉他不够良好的生活习惯让她感觉自己变成了保姆,他有时在气头上则回应说他也觉得自己变成了提款机。

吴笙从头盔中明显地感受到秦方的热情在逐渐褪却,他的理智渐渐打败了情感,一段感情如果不能带来正向收益,那就应该及时止损。

可悲的是她竟对他的变化一无所知。

他向吴笙提出分手,且没有给彼此留任何余地。

就在她得知自己小产的那一天。

吴笙会极端到用跳楼来威胁他,是秦方怎么也没有想到的。在一起将近两年,再绝然的离去都摘不干净那些残存的甜蜜和回响,可当他看到她站上顶楼围墙的那一瞬间,所有的留恋和残念就都被烧成了灰烬。

他不愿看到她一跃而下,但她所作出的行为也一并切断了他对这段感情的所有念想——今天你以妥协的姿态将她从生死边缘拉回来,将来呢?这样的事还会不会发生第二次、第三次?你根本无法预料她会在哪个时间故技重施逼着你一而再地退让,一段感情如果要靠这样极端的方式维系住,那到最后会只剩下绝望和两败俱伤。

谁也不愿往自己身上绑一颗不定时的炸弹。

秦方的心也很痛,他曾经深爱的女孩,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怎会如此不负责任地将自己的生命当成筹码。

前方不断有湿漉漉的痕迹蔓延成无数线条,模糊了眼前那个刚从生死线被拉回的身影,那些液体像硫酸一样,将头盔下的她的心灼出了无数个黑洞。

是啊,那个曾经没心没肺的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好像有人伸手隔着头盔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好像有一个奶声奶气的小声音在对她说:“要更加爱自己哦!”可当她摘掉头盔四顾,却发现周围什么都没有。

将头盔放回原位之后,吴笙醒了。

她还倒在天台上,秦方正努力地将她抱起。看到她忽然睁开眼睛,他也是一愣。

她忽然伸手碰了碰他的眼角,“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自己走。”梦中那些湿漉漉的线条,是他的眼泪吗?

如果刚才那一段体验是一场梦,那也是一个足以让人恢复理智和清醒的梦。

她纵然心中有委屈,但两人会走到今日的局面,说到底不是他一个人的错,是她在这场爱的旅途中迷失了自己,不觉间也给他增加了许多负担和压力。甚至还想用极端的手段去逼迫对方妥协,确实是愚蠢且懦弱的行为。

站定之后,她顺了顺自己的裙子,又用手抚平被风吹乱的头发,现在的她,应该又恢复了些许体面吧?

“我不会再做这样的傻事了。”她说,也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他深邃的双眼定定地望着她倔强的背影,“我很抱歉。”

她弯起嘴角豁达一笑:“抱歉?大可不必。”

爱从来都是两厢情愿的事,谁也无法勉强谁。

回家的步伐难免还是有些疲惫,短短时间内,她已经连续经历了生离和死别。

她和秦方租的房子在七楼,奇怪的是电梯到达第七层的时候并没有停下,而是继续上行,然后在数字显示到十八的时候电梯门忽然打开了,一个很小很小的奶娃娃蹒跚着步伐,摇摇摆摆地从她身边离开,走出了电梯,被等待在电梯外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抱起在怀里。

她身边什么时候站了这么个小娃娃?这么小的娃娃居然都会走路了吗?她正为此感到惊奇,却见那个奶娃娃突然转头冲她咧嘴笑,笑得双眼眯成了一条缝。

“再见,妈咪!我也很爱你哦!”奶声奶气的小声音,听着也是莫名熟悉。

妈咪?

吴笙先是纳闷,接着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抚着腹部整个人处在震惊中久久无法回神。刚刚那个奶娃娃叫她……妈咪?她的双眼迅速地变得湿润,眼泪开始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最后缩在电梯的角落里泣不成声。

那天,她在浴室滑倒,接着发现下体出血,独自就医时却被医生告知小产——在这之前,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怀孕了。她在空荡荡的家里抱着纸巾哭了很久,肿着一双核桃眼给快要下班的秦方做饭,她还在想着该怎么开口告诉他这个悲伤的消息,他却先提出了分手。

在楼顶上她差点就把这件事说出来了,却也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也许是她到底不忍心平添他的内疚与悲伤?多可笑的不忍心!

那个短暂存在过的小生命变成了她独自的秘密,埋在内心最隐秘的角落。

我的宝贝,是你吗?是你在向我告别吗?

很久很久以后,秦方和吴笙也曾在人群中偶然遇倒过,他们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回以对方礼貌的笑意,那时的吴笙,自信而从容,不再是粗枝大叶的职场小菜鸟,也不再是在米缸里迷失方向的小米虫。

在彼此重新没入人群之后,秦方缓缓停下脚步,回首,冲着遥远的某处微微一笑。

天正蓝,云正白,岁月也正酣。作品名:《神秘十八楼之米虫》;作者:途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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