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NGA-萧弃雪

前注:下文所有内容仅为个人观点,欢迎讨论。

第八章对我个人的震撼是极大的。毕竟有六七章珠玉于前。霜星的悲哀和爱国者的悲壮都让人印象深刻,这种情况下还能从塔露拉,或者说科西切的身上把这座大地吃人的一面写的更深、更广,这实在是一个意外之喜。

是的,没错,我的意思是,第八章和六七章没什么不同,主题依旧是这片大地的黑暗沉重。科西切,这条不死的黑蛇是一尊恶神,却并非是“乌萨斯的古老意志”,更不是这片土地恶意的化身。他从本质上来说和爱国者、霜星、浮士德、梅菲斯特都没什么区别:他们都是在泥泞土地上挣扎的行人,都是在黑暗时代里怒号着光明的英雄,也都是乌萨斯冻原上一滩干涸的血。

科西切也是一个受害者。虽然科西切的台词里满溢着诡辩,但我们仍能从其中提取出核心观点。这个观点分为好多部分,我们一层层来细述。

首先,科西切的目的是什么:让乌萨斯繁荣昌盛。他的方案是什么?用切尔诺伯格核心城撞击龙门,从而诱发战争。值得注意的是,科西切是希望“现在的”乌萨斯。立刻、马上陷入战争。因为科西切认为一场战争能使乌萨斯繁荣昌盛。

以战争带来繁荣。这理论只会适用于外掠文明,比如维京或东倭,放在其他文明上都太扯淡了。战争是极致的暴力,用凯尔希的话来说:暴力犁过的地寸草不生。战争除了破坏与伤痛,不会带来其他东西。

科西切不明白这个道理吗?他明白,而且还很清楚,因为他要的并非现在的乌萨斯繁荣。他要的是现在的乌萨斯战争,未来的乌萨斯繁荣。这个未来可能在十年后、甚至百年后。作为一个活了一千多年的老妖怪,科西切的目光看的远比其他人久远。

不仅在他的眼里,事实上也是如此:乌萨斯已经病入膏肓。一场战争将涤荡一切污秽,而新的乌萨斯将在巨人的尸体上重生。暴力当然不是犁,你不能用它开垦土地、耕种收成。但暴力是火,它可以烧尽杂草与污秽,为犁准备一片沃土以生息。

这没问题,逻辑说的通,更何况科西切格局更大,眼光更高。他根本不在乎谁输谁赢,他在乎的仅仅是乌萨斯愚蠢的人民在争权夺利,内耗着乌萨斯宝贵的资源与时间,却又不得寸进。他要的只是战争的火连天烧起,以开启下一个王朝轮回。

所以他诱骗了整合运动,诱骗了游击队,诱骗了乌萨斯的感染者们去充当这个导火索。这个方案是正确的吗?出场人物里都没有一个人认同他,更遑论读者。火焰只能净化,却不能治病。科西切偏激的信奉着加速主义,以战争解决腐朽,却不知道新的乌萨斯依旧会腐朽。

下一个乌萨斯,相同的事,相似的人。既然什么都没有改变,所以一切都不会改变。他的方案就是错的。战争对问题只是推迟,而非解决。这是科西切的第一个悲哀:他不知道问题如何解决。

我们再来谈谈科西切观点的第二个组成部分,他的理想,他所期望的那个繁荣昌盛的乌萨斯。

他理想的乌萨斯是什么样子的呢?他自己描绘道:“上一代的皇帝如同是乌萨斯的灵魂再次归来。”“作为皇帝,他是优秀的,但并不长久。没有将福泽慰藉到感染者。”先皇时期的乌萨斯无疑是很贴近科西切的梦想了。

在那个乌萨斯里。有爱国者,有赫拉格,“高塔巫王、银枪天马,尽皆战胜”。国家上下勠力同心,从极北的冻原到卡西米尔的长湖,乌萨斯的每一个人都饱满而热情。如果不是先皇死得早,那个乌萨斯应该能达成科西切的梦想,他的梦想里:“感染着和普通人同仇敌忾”、“千百年的和平与智慧荣光”。

但可惜这只是科西切自欺欺人的美好幻想。从爱国者和赫拉格的评价中可以解读出:先皇时代只是玩了一个多次出现在史书上的把戏,矛盾外移,如日本。如德国。极端的军国主义下一切似乎都欣欣向荣,整个国家蓬勃生机。但这都是病态的,不过是内部矛盾被向外扩张的巨大利益暂时压下,继续酝酿。问题推后,却从未获得过解决。

这是科西切的第二个悲哀:他的理想也是错的。当一个人的理想是错的,当一个人的解决方案是错的,那他以此推导、认知出来的其他东西自然也都是错的。这样看,科西切极度机械化的社会认知、唯英雄论的历史认知、冰冷到与三体里星舰文明相比都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价值认知也就不足为奇了。

但说回来,我们有理由相信,像科西切这样怀揣伟大梦想的人,最起初的时候,也当是如阿米娅、如塔露拉、如阿丽娜一般善良坚忍、努力执拗的--一个邪恶残忍自私自利的阴谋家或者野心家,怎么能萌生出让祖国繁荣昌盛这种念头来呢?如果科西切人性本恶,则于理不合。那为什么科西切会变得如此偏激而蒙昧?因为他不懂、不知。这片大地告诉他只能这么做。一个人永远写不出自己没见过没听过的东西,科西切终究不过是个人。

凯尔希对博士说:世人困在暴力之中,是因为暴力是他们所知的唯一有效的手段。暴力对世人如此,历史对科西切亦如是。自从千年前熊从骏鹰手中夺走这片土地,科西切,这条不死的黑蛇就跟着乌萨斯沉浮千年,但他能看到什么呢?时代让他只能看到一个个封建王朝崛起又坍塌,一轮轮战争周而复始。时代往复,盛衰起颓,只有战争永不停息。

先皇的乌萨斯已经是科西切见到过的,能想象到的最好的年代。个人的努力根本不足以改变这个时代,赫拉格和爱国者、老天马与特蕾西亚,众多的英雄人物皆可为此语脚注。科西切将泰拉这个世界最大的问题横亘在了自己面前,但很多都问题并不是活得久、经历的多就能得出答案的。

我们要怎么样才能改变这片苦难深重的大地?在这个问题上,罗德岛并不配回答,阿米娅和陈所做的一切既无理论亦无纲领,就如科西切所说,仅仅是“漫无目的挥洒着无用的个人情感”。这是最初级的解决方案。而在长达八章故事中,整合运动的众多人物都在寻找着这个问题的答案。

浮士德、梅菲斯特、弑君者、碎骨是最年轻的一代,他们只是捧着科西切塞给他们的答案奉做圭臬。那个答案是暴力,于是他们付诸暴力。他们被裹挟进科西切掀起的洪流中,或撞得粉身碎骨,或活了一段荒腔走板的无谓年月。

霜星、塔露拉则明确的知道自己要反抗的是什么。她们怒斥着这个世界的不公,以一种青年革命者特有的理想主义和充沛热情对抗恶意与暴力,最终却被现实压得粉碎。爱国者和W则是走的更远的求索者,他们都已经走过了理想主的路,在萨卡兹王庭亦或巴别塔。他们早已失败过,早已认知到理想主义不足以成事。比起W,爱国者走的要更久更远--他还在军国主义的路上走了好多年。

他们的轨迹就像是一个圆,爱国者放弃的路,他的女儿又再次踏了上去。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了什么呢?发现自己选择的路走到尽头是悬崖绝壁,是无路可走--自我怀疑。发现这世上满溢着恶意、背叛、失信--怀疑他人。发现事物的发展和上一次分毫不差,难以期望一个不同的结局--厌倦。

爱国者几百年的人生里已经三次背弃了自己的信仰,每次皆是因为对脚下的路深深怀疑。科西切一千年的人生里又如何?爱国者已经对理想主义有所怀疑,已经将纪律看的高过人心,科西切又如何?这条不死的黑蛇站在指挥塔顶,垂目看向阿米娅和陈的时候,眼神必然和冻原上的爱国者看着皇帝内卫一般无二。

“你说的那条路,我已走过。”太阳之下无新事,每一代人总会走上相同的路,迎来的相同的结局。因为他们如此相似,因为她们如出一辙。科西切看着塔露拉。赫拉格看着爱国者。爱国者看着霜星、看着雪怪。先行者看着后来者,叹息其愚昧,苦恼自己不得脱。

这场无情又无聊的轮回只会卷进一代代的英雄,烧尽一代代年轻的血。而轮回之后的苟活者们,有的心灰意冷,如赫拉格,有的执拗向前直至粉身碎骨,如爱国者。而科西切,他独行于这条长路之上,一千年。他在这场轮回里挣扎了一千年。他身上背负着几千万条乌萨斯的疤痕,但他依旧被困在时代的牢狱中,把自己越捆越紧。

他是这无尽轮回的必然结果,一位被逼成困兽的英雄。他所思索的是人类社会的母题之一,这个问题在这个时代没有答案。在以后的许多许多年里,也不会有答案。科西切只是个英雄,并不是哲人。每位英雄都只是行走在泥泞大地上的迷路者,他们感受,他们思索,他们抗争,他们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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