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有福今年25歲。說起來他也怪可憐的，因爲家貧，父親三十多了還沒娶上媳婦，最後竟跟一個流落在村裏的傻女人結婚了。因爲母親，周有福從小就被人嘲笑，他學習成績又不好，初中沒上完就跑到城裏打工，誤入了歧途。

這次他拖着只瘸腿出來，迎接他的，是土裏土氣的娘。管教對他說：“你媽來這裏好幾次了，下了火車就走路來，今天一大早就來這裏等候了，到現在還水米未進，爲了她這份心，你以後也不能再犯事了。”

周有福指着自己的瘸腿說：“我就是想犯，還有條件犯嗎？”

管教不吭聲了。娘在一旁看着，眼睛裏都是歡喜。有時，周有福懷疑自己的娘根本就不傻，反而是個很精明的女人。比如說她每次來看她，都是沿着鐵道走進火車站，然後坐上車，出站後她不走出站口，而是繼續沿着鐵道往前走，走不多遠就出來了。看着自己一直嫌棄的娘，周有福不知該說什麼好，娘說：“有福，咱回家去！”

自己這副樣子，肯定在城裏是混不了了，只有回老家混日子了。老家離很近，坐火車一個小時就到了，回到家，家徒四壁，一座破房子，一個不理自己的爸爸，一個傻娘，還有一羣在背後譏諷自己的村人，周有福在家裏呆了兩天就呆不住了，他要想辦法掙錢啊。

他離開村子，到市裏找工作。好在村子就在市郊，白天在城裏找工作，晚上回家裏睡覺。他在城裏晃盪了半個月，也沒找到活兒幹。因爲瘸腿，他什麼活也找不到。

這天，周有福應聘保安沒成功，心情鬱悶地回到家，娘端着一碗灰綠色的粥給他，又隨手遞給他一個油炸的饅頭。這粥喝起來又熱又酸，喝口粥，再咬一口油炸饅頭，味道好極了。他一口氣將粥喝完了，娘開心得呵呵笑，手裏比劃着，端着一口大鍋要出門。周有福很好奇，娘這是幹啥去了？

他跟着娘，一路走到村東頭的老旺家。老旺家開了家綠豆粉絲坊，去時，老旺剛剛將綠豆捻去皮後磨漿，娘到了那裏，幫忙拎東西，幹活很歡實，終於，將所有磨好的漿倒進大缸後，老旺才說：“把鍋拿過來吧！”

娘一聽，高興地將鍋遞了過去！老旺揭開已經發酵好的一缸漿蓋子，用瓢“嘩嘩”地舀了一鍋漿水，娘開心得跟人家作揖，雙手拎起鍋高興地出來了。周有福連忙躲了起來，心裏直納悶：做綠豆粉絲時，要將發酵好的漿水上層全部倒掉，下面的澱粉才能做粉絲，娘爲什麼要人家要倒掉的東西？

正想着，院子裏有人說：“有福娘真是傻，幫咱幹了這麼多活，就是要拿酸漿水！”

老旺笑呵呵地說：“要不然怎麼說她傻呢。不過，她家日子過得實在是悽惶，有福爹沒本事，有福又不爭氣，日子都沒法過了。她要用那酸漿水做湯喝，咱餵豬都嫌它酸臭哩！”

周有福聽得腦門發脹。就在這時，又有人說：“聽說這酸漿水在城裏叫‘豆汁兒’，還是一種小喫哩，北京人甭管窮富，都愛喝這一口。難不成有福也變成北京人了……”

“哈哈哈”，大家大笑起來。周有福捏緊的拳頭突然放鬆了，他笑了笑，轉身離開。回到家，娘正在竈臺上燒那“豆汁兒”，見了他，娘就興奮地指着鍋裏翻滾的湯給他看，他大聲地說：“娘，我想好了，我明天要到城裏賣‘豆汁兒’！”

周有福想，這“豆汁兒”生意簡直就是無本生意，“酸漿”的成本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而這裏離城裏近。雖然這裏沒有賣“豆汁兒”的，但肯定有人想跟“城裏”一樣，喝豆汁兒……

當天，周有福又到鎮上的網吧裏查了查豆汁兒的製作方法，嘿，有了網絡就是方便，上面介紹得一清二楚：鍋內放涼水，大火燒開後加入生豆汁，待豆汁慢慢漲鍋時，立即用微火保溫，隨喫隨盛，佐以辣鹹菜同食……

周有福從廢品收購站買來一輛破舊三輪車，又用廢汽油桶做了鍋竈，然後把家裏那口大鐵鍋帶上，再到煤站買些煤，傢伙就湊齊了。他騎着三輪車去城裏時，娘嚷嚷着也要去，父親胳膊下夾着鋤頭說：“你們倆一個混小子一個傻子，還做生意，呸，生意要做成了，我周字倒着寫！”

娘回頭來做鬼臉，周有福心裏酸酸的：不管自己混成啥樣，自己的傻娘永遠跟着自己啊！他讓娘坐到三輪車上，一路上，娘總是跳下來，拾路上的柴火，周有福知道：這是娘想給自己節約煤呢！

到了城裏，找了個社區，周有福就開始熬豆汁兒，燒火的當兒，他用白紙在汽油桶上歪歪扭扭地寫了幾個字：“老北京豆汁兒”，想到了沒有鹹菜，他就趕緊到菜市場裏買辣鹹菜，賣鹹菜的姑娘問他要多少，他張嘴就說：“你這裏有多少？有多少我要多少！”姑娘的嘴巴張成了O型，她連忙歡喜的給他找塑料袋承裝，周有福又說：“不過，你得給我優惠！而且，我現在沒現錢，等我賣了豆汁兒才能給你！”

買鹹菜居然用這招，姑娘可氣壞了，冷着臉不理他。周有福腆着臉介紹了自己的“豆汁兒”生意，並保證以後的辣鹹菜全由她提供，姑娘這才猶豫着給了他一小袋，周有福千恩萬謝地出去了，一看，娘已經招呼着做生意了！

娘在家熬過豆汁，周有福買鹹菜時，她手腳麻利地將火燒開，將豆汁燒漲鍋，這時，有人好奇地問多少錢一碗，娘“嘿嘿”地笑，只說：“坐，坐，老闆沒回來！”

有顧客猶豫着坐下後，娘就開始給人家盛豆汁兒，然後再從饃筐裏拿出早就炸好的饃塊兒，雖然沒有辣鹹菜，但喝口“豆汁兒”，再加上一口油饃，味道還不錯。來喝豆汁兒的自然是以前在城喝過豆汁，想再次嚐嚐味道，一嘗還真是“有點酸，有點臭”，喝完後就欣然掏錢，娘擺着手不要，人家恍然大悟：喔，第一天開業，開業大酬賓，不錯！

周有福到時，娘已經派送出十幾碗豆汁兒了，急得周有福大叫：“我的傻娘啊，你都派送出去了，咱還掙啥錢啊，鹹菜錢我還是賒人家的呢！”

娘只管嘿嘿笑。這時，陸陸續續有人出來喝豆汁兒了，大家也都知道了這個小攤第一天開張，不要錢，於是抱着嚐鮮的念頭過來喝。面對城裏人，周有福也心裏緊張，只好免費派送，上午十點鐘，豆汁兒派送的差不多了，這時賣鹹菜的姑娘來討錢了，周有福苦着臉說：“錢我明天給，我小攤第一天開張，我的傻娘不要人家錢，搞得我今天一分錢都沒收到！”

姑娘一下子笑了起來。辣鹹菜值不了幾個錢，她只是來瞧瞧新鮮。沒想到，喝豆汁兒的人還蠻多的，如果周有福的生意都像今天這麼好，那以後她的鹹菜可就不愁賣了。所以，她笑着說：“錢明天再給吧，今天我也喝一碗免費的豆汁兒，看看城裏人那麼喜好的喫食到底是啥滋味！”

周有福利落地答應了，話音剛落，娘就將一碗熱騰騰的豆汁兒送到姑娘手上，姑娘喫着娘做的油炸饃，喝了一口豆汁兒，第一口直皺眉頭，喝第二口，說：“酸酸的，還蠻開胃的”，喝第三口時，姑娘已經開始大口大口地喝了，周有福看着姑娘，恍然大悟：今天娘免費派送這一招還真是高明啊，很多人都是第一次喝豆汁兒，免不了受不了這味，但既然是免費的，肯定不好意思說什麼，嘗試着喝幾口習慣後，就會喜歡上這種味道，孃的免費派送，一是開業大酬賓吸引顧客，二是培養消費羣體啊！

第一天的生意這麼順利，周有福和娘回到家，就開始炸饅頭片。娘做的炸饃片大家還蠻歡迎的。娘也很興奮，兒子只要在她身邊，她就特別高興。按照兒子的吩咐，她用菜籽油炸了好大一筐饃片，爹湊過頭來想拿一個喫時，娘拍了他的手：“不讓你喫！你不幹活，不能喫！”

周有福在一旁笑得合不攏嘴。娘雖然傻，可有時候傻得很可愛啊！爹聽了他講的生意情況時，也來勁了，自告奮勇說：“我明天也去幫忙！兒啊，說不定這條路還真能走通了呢，咱家窮了這麼多年了，這下有點希望了。”

爹負責去收生豆汁。這裏到處都是粉絲作坊，收購生豆汁一點也不難，幾塊錢就能收購一天用的生豆汁，周有福的豆汁兒攤生意特別好，姑娘親自配送辣鹹菜，紅油很多，在灰綠的豆汁兒裏，非常好看，令人胃口大開。一天下來，周有福爽快地給了姑娘鹹菜錢，又算了算收入，竟收了三百多塊錢！

恰巧，小區裏住着一個記者，他整天四處找新聞，自然對家門口的新聞不肯放過，濃墨重彩地報道了本城第一家豆汁兒攤，報紙一出來，周有福的生意更火了，爹一趟趟地運送生豆汁兒，一個月後，周有福租了家門面，開“豆汁兒”鋪子了。

生意好，自然引來別人的模仿。很快，城市裏出現了許多豆汁兒攤，生豆汁兒的價格自然上去了。周有福的生意一落千丈。

周有福努力地想招兒，他去嚐了別人的豆汁兒，味道確實是好。問了老師傅，老師傅也很明白地告訴他，熬豆汁的關鍵是火候，豆汁漲鍋後就得微火慢熬，“微火”二字說起來容易，但掌控起來非常難，稍微不注意，豆汁兒一冒泡，一鍋的豆汁兒味道就敗了……

周有福明白了，自己的豆汁兒火候不行，以前自己是第一家，大家不注意，豆汁兒攤多了，人們自然容易嚐出差別了。如今，生意全靠娘炸制的饃片能挽留些老顧客，可照這樣下去，生意肯定撐不了多久！

就在周有福發愁的時候，賣鹹菜的姑娘來了，她說以前的辣鹹菜爲了節約成本，用的辣子質量一般，她以後可以製作出味道更好的辣鹹菜來。周有福趕緊站起來感謝她，她也趕緊扶着他說：“你腿腳不方便，以後就別到處跑了，有什麼事，我可以幫你跑腿……”

他一愣，這時娘歡喜的抓着姑娘的手，樂得直拍巴掌，嘴裏說：“媳婦，媳婦！”

周有福明白了，姑娘羞澀地低下了頭，他又高興又忐忑地說：“你也瞧見了，我條件不好。我瘸腿，娘又傻，爹本分，生意又這樣……”

姑娘抬頭說：“不怕，你瘸腿了，可腦瓜靈，要不然怎麼會是你開第一家豆汁兒攤呢。娘一點也不傻，我覺得娘精靈着呢，最起碼，比你精靈多了！”

姑娘說完，就笑了起來。原來，她經過長時間的觀察，對周有福上了心。生意好時，她不敢開口，怕周有福誤會她貪圖錢，現在這是他困難時期，她要和他一起共度難關。

周有福又有了信心。熬豆汁時，他不再用煤，而改用柴火，認真地觀察着火候。爹孃經常在老旺家幫忙，老旺將家裏最好的生豆汁給了他們，原料質量好，又控制着火候，生意慢慢地回升了。娘炸饃片，女朋友製作辣鹹菜，爹運送生豆汁，一家人的日子過得緊張又充實。只是，令周有福擔心的事忽地出現了，女朋友告訴他，下午收工後，娘就不見了蹤影，也不知道她幹什麼去了……

周有福很害怕：難道娘越來越傻了？缺了娘，這生意可就做不下去了，想到這裏，周有福第一次強烈地感覺到，自己真是離不開自己的傻娘啊！

一天傍晚，娘拖着一口麻袋回來了。周有福好奇地問她幹什麼去了，娘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指了指麻袋，周有福打開麻袋一看，是滿口袋的鋸末。娘拍着巴掌說：“煮豆汁兒！省煤！不用看火！”

周有福恍然大悟：怪不得她每天晚上回來，手裏不是柴火就是一口袋黃樹葉，原來是……

周有福將孃的事告訴了女朋友，女友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咱娘一點也不傻，只要是你的事，她比誰都精呢！

生意又火爆起來，全城的人都知道，第一家豆汁兒店有絕技，熬製的豆汁兒酸香可口，而是樺木香味

兩年後，周有福在城裏買了房子，還是複式的，他跟女朋友結婚了，當天，爹孃穿戴簇新地坐在酒店的椅子上，接受着兒子兒媳的跪拜。管教也來了，他拍着周有福的肩膀激動地說：“好小子，不錯啊，真沒想到，你居然會有今天。肯定有貴人相助吧！”

周有福眼含熱淚說：“我的貴人，就是我的傻娘啊。以前我在出事時，連我爹都不去看我了，只當沒我這個兒子，我的傻娘跑那麼遠去看我，讓我不再輕生。正是由於她，我纔有了今天的好日子，我的傻娘啥都不懂，就知道對我好。我腿瘸了，娘傻，媳婦是賣鹹菜的，一家人跟生豆汁一樣，地位低微，可被娘熬成了豆汁兒，日子就紅火了！”

客人們哈哈大笑起來。作品名：《“豆汁兒”娘》；作者：殲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