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試管療程前我買了一本書，丹布朗的‘地獄’，看了大概三分之一，開始試管療程後，我就把這本書擱在櫃子裏，不再看，因爲覺得這個書名實在太不吉利。我怎麼都沒想到，第一次試管療程還是把我推向地獄。

1/7醫生宣告HCG值40.4，要再觀察一個星期，我拿了藥回家。在等車來的時候，我迫不及待在手機上搜尋HCG值太低怎麼辦，光看前一兩篇文章心就沉到谷底，多數HCG值太低最後都是以流產收場，過幾天月經就會自己來。回家後我戴上面具，掛上笑臉，自從知道先生有糖尿病，我習慣不要再讓他有更多心理負擔，HCG值太低這件事在他面前我決定要表現樂觀、平常心，不想讓他擔心。我跟先生說，包子、饅頭皮可能只剩下包子了，但是我有信心，先生看我很平常心的樣子，也就沒有那麼緊張，可是隻要先生不在，我就拼命在網上搜尋相關資訊。正常的HCG值應該在48小時內增加1.66到2倍，驗孕試紙上的第二條線應該一天比一天深。

記得第一次流產時，我很後悔在出血的時候沒有喫中藥安胎，很後悔自己沒有盡力做所有能做的事保住胎兒，我決心這次不讓自己後悔，盡人事，聽天命，1/8馬上掛號。醫生跟我說還有機會，這次是藥粉和水藥一起，每天早晚兩次。我不時和肚子裏的包子說話，請他抓緊，告訴他這個家有多美好，有好多人期待他的誕生，好多人在他還沒來到這個世上就已經很愛他了，每天先生也會對着我肚子裏的包子說話，我們真的很希望他可以留下來，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再一次承受失去寶寶的痛。

1/9早上我再用驗孕試紙驗孕，第二條線變得比上次看到的還淡，幾乎快要看不見了。一般的驗孕棒和驗孕試紙只要HCG值大於25就可以驗得出來，我知道我的HCG值應該比40.4更低了。我又瘋狂地在網上找HCG值太低的資訊，幾乎沒有起死回生的例子。不死心的我轉而搜尋國外網站，我發現西方人還真是相對樂觀許多，好多HCG值一開始很低，後來卻正常懷孕的例子。其實HCG最重要的觀念是，不管第一次驗血的數值是多少，只要每兩天有以1.66到2倍的速度增加就不用擔心。但想到驗孕試紙上那快看不到的第二條線，我心裏大概有個底。我告訴自己不要再看網上的資訊了，反正有人成功，有人失敗，看了也只是讓自己的心情像坐雲霄飛車一樣憂心。

1/7之後，每天都度日如年，心裏的不確定感、恐懼感24小時不斷啃食我，我的食慾在1/7之後瞬間變小，不知道是因爲懷孕的症狀消失，還是心理影響生理。每隔半個小時我就會按壓自己的胸部，確認胸脹的感覺還在。上廁所的時候，小心翼翼地擦屁股，深怕看到衛生紙上的紅色，我覺得我快要發瘋了，HCG值太低是種折磨，這種感覺比沒有懷孕還可怕，我寧願一開始就宣告這次試管失敗，也不要給我希望再慢慢拿走。

1/10回婆家住三天，因爲距離上次回婆家有點久了，我知道如果再讓先生自己回去，公婆又會以爲我們婚姻出問題，我寧可回去一趟也不要跟他們浪費脣舌解釋太多。感謝先生從以前人工到這次試管都沒有告訴婆家，不然公婆的過度關心絕對會讓我被這壓力壓得喘不過氣。也感謝這次試管先生幫我做好多家事，在婆家的三天也費盡心機把我帶出去，這樣我就不用幫忙婆婆煮飯，但先生說等我生完他要‘加倍奉還’和婆婆聊天最可怕的事情是，她總有說不完的哪個親戚的媳婦又懷孕了，哪個朋友的女兒生不出來這類的故事，爲什麼我從沒聽過哪個媳婦升職了、加薪了、工作能力超好？可能生育能力對多數婆婆來說是最重要的，多數婆婆衡量一個媳婦的價值在於她能不能生、生幾個，誰管你在職場上有多厲害？年薪千萬都比不上一個小孩吧，這次回婆家又聽到兩個親戚的媳婦懷孕了，聽到這些話的時候，我真的一陣擔憂，因爲這些親戚這次過年都會遇到，如果這次懷孕是以失敗收場，我可以預見自己的失落、難過、痛心、太多太多複雜的情緒了。但是也感謝包子，讓我當場沒有覺得太過嫉妒，我在心裏跟包子說，請你抓緊緊，跟媽媽一起努力，請你不要讓媽媽傷心。但其實，我真的一點信心都沒有…。

說真的，我心裏真的大概知道失敗了，我甚至希望大姨媽快點來，快點終結我這24小時的折磨，我連做夢都夢到HCG值。1/13，複診的前一天，中午和以前同事喫飯，那天喫飯大概是這一個星期以來我最快樂的時候，腦子暫時可以擺脫HCG值，和同事嘻嘻哈哈好快樂。回到家上廁所，衛生紙上的一坨紅色終結了我的折磨，也殺死了我的希望，意外的是，我竟然沒有大哭，我也沒有難過，我真的只是嘆了一口氣，或是說，我鬆了一口氣。大姨媽來了，總比一顆心懸在那裏好過，我終於可以不用像瘋子一樣想現在HCG值不知道是多少？包子還在不在？我還有懷孕嗎？大姨媽是不是快來了？我拿出驗孕試紙，五分鐘後，只有乾淨的一條線。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我很平靜，可能是因爲有這一個星期的緩衝時間，讓我做好心理準備，也可能是，我已經習慣失敗了。但是我不知道怎麼跟先生開口，我知道先生對這次的懷孕很興奮、很期待，我不知道要怎麼告訴他現在什麼都沒了。我沒有辦法當面對先生說，因爲我知道即使我再平靜，看到先生我一定會崩潰，要怎麼告訴一個滿心期待當爸爸的人，他的小孩又沒了？我打開手機跟先生說。

我說：‘我本來想要等你回家再告訴你，可是我想先講好了。我大姨媽來了，我沒有很難過，反而鬆了一口氣，這個星期過得比沒懷孕還難受。我知道你很期待，抱歉讓你失望了，明天再跟醫生討論，對不起。’

先生說：‘沒關係，回去抱抱你。’

我說：‘包子沒了，希望你不要難過。’

先生說：‘我儘量不難過，因爲我知道你也會難過，對不起。’

我說：‘我還好，因爲每天提心吊膽，連做夢都夢到指數。我希望下次懷孕不要那麼曲折。還好這次沒有像上次要開刀，而是自己流掉。’

先生說：‘好險，好好休息一個週期吧，你心情調適好，想做就再做，不用擔心錢的問題。’

本來沒有掉一滴淚的我，在告知先生小孩沒了的時候，還是掉了眼淚，因爲我知道對先生來說，這是一個很殘忍的消息。我只想到，這個年會很難過，看着別人歡歡喜喜要迎接新生命，接受大家的祝福，而我和先生又回到了原點。上次懷孕時，在醫師宣告胚胎太小之前，我和先生開心了兩個星期，然後接着是兩個星期的折磨。這次懷孕，我們只開心了一個晚上，然後是一個星期的人間煉獄。

1/14複診，我的心情真的很平靜，到診室我跟護士說我的月經來了還要抽血照做B超嗎？護士說還是要看一下。抽血完大概兩個小時輪到我，醫師說HCG值降到5.5，算是流產了，應該是胚胎不好。我問醫師那會不會上次取卵的胚胎都不好？醫師說沒有影響。我再問醫師什麼時候可以植入凍胚，醫師說下一個週期就可以，MC的第12到14天覆診，這次的月經會比較不正常，但是沒關係，試管失敗後那是正常的，離開前我笑着跟醫師說：‘下次見’，醫師說了句：‘多運動’。我真心希望下次能從醫師口中聽到：‘恭喜你懷孕了，指數一切正常’

出了診室，收到我媽發的信息。

我媽說：‘好冷，你到家沒？好心疼你這條路走得那麼艱辛，真不想你再受一丁點苦，委屈你太多，希望你別自責，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

看到我媽的留言我的眼淚已經在眼眶打轉，我想我媽一定很難過，看着自己的女兒在求子這條路上跌到了再爬起來，爬起來又跌倒，就是學不會放棄。老天爺阿~~下輩子如果我還投胎當女人，請讓我當個笨笨傻傻但生育能力很強的女人，我覺得，這種女人好像比較快樂、比較知足。

我加入了一個不孕羣，1/15我給其中一個姊妹，感謝她之前的鼓勵，也跟她報告這次還是失敗了。她問我有沒有檢查過免疫問題，很多人都是身體沒問題，檢查發現原來是免疫有問題，後來喫藥控制就成功懷孕了。我覺得眼前好像出現一線曙光，開始搜尋免疫和懷孕之間的關連。原來40%的不明原因不孕症，以及80%的不明原因反覆性流產是免疫因素造成的，免疫有問題的人，身體可能會攻擊胚胎，或是讓子宮不容易着牀，造成流產。而這些人在婦科方面通常診斷都是一切正常，像我一樣，子宮很好、卵巢很好、卵子很好、內膜很好，但就是沒辦法懷孕，懷孕了也會流產。雖然很多資料都說試管嬰兒療程失敗三次以上，或反覆性流產三次以上，再到免疫風溼科檢查，但我不懂爲什麼要等三次，我會選擇在第一次流產就去檢查。如果確定是免疫問題，解決了再進療程；確定不是免疫問題，也能讓自己放心。

這次月經來，前兩天都是很可怕的深咖啡色，伴隨很多渣渣，我想是小白球和快孕隆的殘渣，第三天開始是鮮紅的血，而且量很多。因爲我沒有不舒服，只想把這次流產當成一次月經，不用像上次喫小產餐，並且維持正常作息。

1/17回孃家，下車後覺得下腹部悶悶痛痛的，還有一股垂墜感，幫我媽搬東西進電梯時整個人重心不穩差點跌倒，就在那一剎那我覺得有東西從我的陰道掉出來。一到我媽家馬上去廁所，衛生棉上有一個不小的血塊，坐在馬桶上又有血塊掉出來，咚的一聲掉進馬桶，我想，是胚胎嗎？這纔是真的流乾乾淨了吧！之後身體覺得好虛，我媽馬上煮了魚湯給我補一補，那幾天還好有我媽，幫我煮營養的三餐，也算是有補到了。

其實，這次流產，我的憤怒多過於傷心，我很氣，我氣老天爺爲什麼讓我再一次流產，都丟到水裏了，換來的是再次失去寶寶的痛，我不想再拜拜也不想再念經了，老天爺讓我很失望，我受夠了，去死去死都去死。 但冷靜了幾天，換個角度想，要感謝這一次流產，不然我不會開始研究自體免疫疾病，也不會開始檢查，不管最後檢查結果我有沒有問題，都能讓自己安心。真心希望，下一次懷孕平安順利，不要再有曲折，老天爺我求求您了。

悄悄話：感謝留言給我的姊妹，謝謝你們給我溫暖的鼓勵，我很好，我會繼續加油，這次又跌倒了，但我很快就站起來了，準備好，我就會繼續下一次凍胚療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