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東方

從概念上說,這樣的題目當然是矛盾的,既然熱鬧了何來安靜,既然安靜了也不大好說有活力了。但是現實中,的確是可以將這樣互相牴觸的因素結合起來的,比如這條南北方向的新開街。走上這條完全沒有事先預判的街的時候,這些互相參差的特徵交叉在一起的時候,給人的感覺就是確定無疑的驚喜。這樣的景象似曾相識,廣州沙面島、上海老租界地帶的街道景觀,一些歐洲國家最高只允許臨街三層高建築的街道視野,好像都紛至沓來了一般;像但不是,所有的細節都做了本土化的處理,而處理者並非刻意爲之,而是本地傳統與現代文明的有機結合。人在這樣的街道上的好感受,有一個非常直觀的表現:願意找個藉口刻意走上街頭,願意慢慢地走,願意走過去再走回來,願意立在街邊上看上一會兒……

新開街不是很寬,上下兩車道,兩個方向也都有慢車道;路面平滑有彈性,道路施畫的標線清晰。兩側便道保持着基本統一的格式,但是也不絕對,有的地方有門臉兒,有的地方有單位,都做了因地制宜的適應性調整。沿途的建築與道路的關係是一種方便爲主、整齊爲輔的人本格式而非城建的絕對統一要求下的寧肯犧牲實用性也一定要“美觀”的機械化標準。儘管這有可能是自然道路延續下來的傳統,但是我們也寧願相信這是設計者的初心。因爲這樣的“設計”是最具現代感的,是不輸於任何高大上的城市規劃中的生活性街道的文明規範的。只有在鱗次櫛比的街道之間突然出現了一座院子裏長了老樹、平頂屋檐上長了草的平原村莊裏的院落,纔會讓人意識到,這裏其實是縣城,甚至在前不久還是縣城邊緣上的鄉村所在。

週末上午十點鐘的時候,這條街上車輛說多不多說少不少;走在這條路上的任何車輛,保持一種較爲適中速度的通暢都是沒有問題的。這樣一來就沒有快速行駛的車輛給周圍的慢車道上的騎車人和便道上的步行者帶來的潛在威脅,人們在心態上就能保持一種比較平穩的日常狀態。這可能有道路限速的硬性規定,但是道路本身的寬窄度所形成的自然“限速”其實也功不可沒。正常的駕駛者在這樣的路上,很自然的就不會開得很快。不僅因爲這條路不是很寬,還因爲在這條路上還可以實現他們很多潛在的需要。

拉貨、購物、辦事、餐飲、送人接人、帶孩子上學下學……很多城市生活的基本功能都可以在這樣的街道上完成。這條可以相對充分地滿足需要的道路兩側樹木冠蓋連綿,冠蓋連綿的樹下停放着車輛,車輛之間的縫隙裏還有不少賣蔬菜水果的攤販,不過這些似乎都沒有形成對流量不是很大的交通的阻礙,很巧合地達到了一種自然而然的適中。買賣和交通兼顧,各行其是互不干擾又各自方便各取所需,在公共空間的實用上臻於功能最大化,而沒有大城市甚至一些不大的城市裏對於自然經濟狀態過於嚴苛的管制。

這種相對比較自然的生活狀態是有條件的,那就是道路兩側的高層建築很少,那種建築高度密集導致人口高度密集之後的車流人流超過負載的街道我們在大城市裏屢見不鮮,其後果就是車行擁堵甚至人行也不易。人類聚居空間是有一個必要的冗餘度界限的,一味爲了經濟指標而在有限空間裏塞進去過多的人,勢必就會形成整個生活水準的嚴重下降。不是說喫喝意義上的生活水準而是交通和視覺空間意義上的生活水準;就這種意義上的生活水準而言,靈壽新開街這樣的地方已經近乎一種遙不可及的理想。

當然,這樣的理想是很脆弱的,已經有高樓在一些地方拔地而起了。它們不僅遮擋了身後傳統的平房和低層樓房的採光,更會隨着入住的人口增加、進出的車輛增加,逐漸侵蝕掉整個街道上的這種難得的的好狀態,使其走上大城市不適宜人居的老路。

在路口的熟食店裏買了兩塊炸帶魚段兒以後,慢慢地騎車拐上了一條傾斜的路。這在現代城市規劃裏很少出現的斜路,在傳統上卻是筆直着直接連同縣城中心的廣場和東北方向出縣城而去的最近便的路。這樣的路兩側呈現的更多的還是過去自然狀態下的門臉和店鋪景觀,走上去很有些懷舊感。走到縣城邊上的森林公園,在一片秋天的陽光下正將葉子逐漸變黃的大法桐樹下喫自帶的盒飯,便是今天騎車漫行的旅程的一個重要節點了。

在高遠爽朗的秋天裏的騎行,自然風景的收穫之外,新開街上的觀感也成了一個完全沒有預見的獨特記憶。它在自然狀態的歷史街區與城市規劃的人本原則之間的恰當的妥協,至少是現階段的妥協,讓它現在具有很多城市裏都早已經無法尋覓了的淳樸自然與現代文明結合意義上的人居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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