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什羅普郡的鄉村裏,兩個女孩偷偷溜出Brookside學校,拼命跑進樹林,時不時回頭看一眼,想要確認沒有被學校裏的人發現。她們要逃,逃開這個充滿噩夢的地方,逃開2年來持續不斷的羞辱。

她們穿過森林,跑到路旁的一個電話亭裏,打開一張紙條,匆忙撥下了上面的電話號碼,等待她們的救世主——清潔工Jean的到來。

之後,Jean把她們帶到了警察局。這些女孩告訴警察,她們的校長Jack Mount在兩年時間裏反覆強姦、虐待她們。醫生檢查過後,證實了她們的身體確實遭到了侵害。

這兩個女孩是Gail Marshall 和Marina Musker,逃跑的那年一個10歲,一個11歲。

惡魔在人間

Gail的生活一直都很不容易,父親在監獄裏,母親在她2歲時就拋棄了她。

從那以後,她就變成孤孤單單一個人,進過兒童福利院,住過寄宿學校。大約8、9歲時,她被送到了Brookside寄宿學校。

Brookside建在卡爾明頓莊園裏,那是當地最好的建築之一。這裏有鬱鬱蔥蔥的鄉村景色,有小動物,有游泳池和網球場。

Brookside學校

圖源:bbc(下同)

Gail剛來的時候,學校才15個人。孩子們每天都需要做些家務活——到廚房幫忙、餵馬、打掃衛生等等。

校長Jack Mount開辦了這所學校,專門收留弱勢兒童,用來管理不能適應社會環境的“壞孩子”。這些孩子有的是像Gail一樣的孤兒,有的則是經常逃課、打架、不聽話的人,父母管不好他們,就把他們送到了Brookside。

而Mount,大家對他的第一印象都還不錯,讀過兒童心理學,身材瘦瘦小小的,感覺沒什麼攻擊性,看上去是個好人的樣子,看上去是個普通人的樣子。

Jack Mount年輕時

Gail回憶:“如果不是因爲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事,這裏會是一個很好的地方。”

可事情就是發生了。

每當夜幕降臨, 道貌岸然的Mount就露出了真面目。他找到Gail,假惺惺問她過得好不好,然後隔着睡衣對她摸來摸去。但只是小孩子的Gail又懂什麼呢?沒人教過她,她不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還以爲這種情況很正常。

左一爲Gail

估計是見Gail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Mount便越來越放肆,甚至會把Gail帶到公共場所直接性侵。

“他讓我坐在暖房(greenhouse)的牆上,然後和我發生關係”Gail說。“然後園丁走了進來,但很快就離開了。”還有一次,在學校禮堂裏, Mount正在強姦另一名同學,並逼迫Gail全程觀看。

手無縛雞之力的兒童反抗不了什麼,不聞不問的旁觀者也沒有做什麼,就這樣,本來應該在學校學習知識,享受到關愛的Gail跌入了這個滋養惡魔的“天然溫牀”。

但Gail不是唯一的受害者。

Marina第一次被侵犯是在雞舍發生的。骯髒、臭氣熏天,還沒有反應過來,她就被推倒,被Mount踐踏。

“他幾乎每天都在虐待我。”Marina如是說。

同樣的遭遇,同樣的虐待,在當時只有十幾人的學校裏,Marina和Gail自然而然變成了患難姐妹。不過與Gail不一樣的是,Marina還有一個家。但Mount從來沒有放她回去過,被管得很嚴,她曾經試着打電話通知家人,然而還沒撥通就被Mount發現了,他把Marina打得青一塊紫一塊,肋骨和胳膊都疼得厲害。

圖注:右一爲Marina

這些傷是沒法隱瞞的,一位已經對學校發生的事產生懷疑的清潔工Jean被Marina的狀況嚇到了。

Jean自己也是一位母親,她相信這些女孩。她把自己的電話號碼寫在一張紙上,交給了Marina和Gail:“如果需要我,就給我打電話。”

而Jean不知道的是,這個電話將要改變她們的一生。

圖注:清潔工Jean

又過了幾個星期,Marina聽到Gail在浴室裏哭,互相傾訴後,她們覺得身體和精神上受到的傷害已經讓人忍無可忍,於是兩人制定了逃跑計劃,Marina大喊:我們要離開這裏。

她們穿過樹林跑到路邊的電話亭,在那裏打電話給Jean求救,幾個小時後,她們在警察局接受醫生檢查。

Marina和Gail的經歷曝光後,全國譁然,一連上了好幾個頭條,Mount也因此被起訴。

這本應標誌着她們苦難的結束,但在某種程度上,這只是一個開始。

法庭上,Mount被爆出對6名女生下過毒手,最小的只有8歲。但這些女孩並沒有得到法庭的正義,反而被安上了“性癮”的帽子,她們被辯方描述成“是自願參與的,並且'癡迷於性'。”

“毫無疑問,有些女孩非常享受正在發生的事情。”

8歲,性癮,可笑不可笑?

不知道爲什麼,Marina和Gail從未被要求上法庭作證。在聽了其他女孩的證詞後,法官覺得她們的指控是編造的,他指示陪審團判定Mount無罪。

Mount也堅稱自己是無辜的:不存在、不知道、沒發生。然後他關上了學校,再也沒開。

無聲的男孩們

性侵、虐待得到了法院的認可,法官用自己的權力、自己的主觀臆想審理案件,然而這並不是Mount第一次得到“赦免”。早在學校剛剛開始招生的時候,學生們就報警過好幾次,卻都被警察無視了。

那時的受害人,是男孩們。

Philip是第一個開始注意到事情有些奇怪的男孩。他不知道爲什麼他的室友總是可以得到騎馬的機會,他就不行。

除了這個,Philip還發現他的室友每天晚上都會等着熄燈,然後悄悄走出宿舍,消失在走廊裏。

一天晚上,室友邀請Philip跟他一起出去。他們來到了走廊盡頭的浴室,也就是在這個時候,Philip看到了這一生都不想再回憶起的畫面。

“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看到的,他在和Mount'玩'。"

圖注:Philip

那周晚些時候,他的朋友問他願不願意和他一起去Mount的酒窖。

Philip覺得如果這樣'玩'能得到騎馬的機會的話,好像也還不錯,而且他不想再幹打掃衛生的家務活了,他只想和動物們在一起。孩子的單純思想促使Philip加入了這個隊伍,沒想到的是,他之後要面對的卻是更深的深淵。

Mount最後選擇在馬房強姦了Philip。那裏空空如也,只有椅子、舊桌子和牀墊。Philip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他見過。Mount告訴他‘沒關係,別害怕’,然後就解開了皮帶。

Philip記得被襲擊的時候,他哭了,他還把自己的指甲弄斷在了桌子上的墨水瓶裏。

圖注:老年Mount

Philip後來覺得不對勁,一次又一次跑開,步行三、四英去報警。但是警察們並沒有認真對待他的指控,而是反過來聯繫Mount——那個他們試圖逃離的人。

被Mount帶走後,毆打是不可避免的。Philip經常挨水管抽,每次都打到出血爲止。

打完之後他就被鎖在衣櫃裏,門上還套了一塊木板加固防止逃跑。

圖注:報案警察局

Philip的室友最後也受不了,選擇了報警,這一次,有警察相信了。事情敗露後,學校所有學生都被遣送回家,Mount 被逮捕,關押了7天,並被指控對12名男孩犯有27項罪行,但法官覺得他纔是受害者。

法官說: “Mount有着對使命的獻身精神、誠意,而且他慘遭指控,還沒有很悲傷的樣子,我對此表示欽佩。”

事情就這樣毫無聲息地結束了。

女兒的出現

男孩女孩的案子都沒有讓Mount繩之以法,然而十幾年後,事情出現了轉機。

2012年,“紅豆杉行動”拉開序幕,這是針對英國媒體人Jimmy Savile的兒童性虐待案件調查,就跟ME TOO一樣,這次行動激勵了不少受害人進行舉報,Mount的女兒Tricia就是在這時把自己的親生父親上報給了警察。

Tricia覺得自己的童年是受父親控制的。她剛滿11歲時,會等兄弟姐妹們都睡着之後,跑到她的臥室裏,什麼都不說,就是站在牀邊,拉着女兒的手,強迫女兒對他做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以至於每每聽到有人上樓的聲音就會感到害怕,一邊是自己敬愛的親生父親,一邊是虐待她的惡魔爸爸,Tricia感到困惑。

“這不可能是錯的,因爲他是我的父親。”她曾經還在心中爲Mount辯解這是他在爲我的成年生活做準備。”

直到30年後,Mount的年紀大了很多,Tricia不再覺得父親能夠再控制她,這時候,她才選擇將這一切告訴相信她的親戚們,這讓她如釋重負。

“我非常後悔。”Tricia說。“我感覺糟透了。我覺得,如果我當時說了什麼,(那些男孩女孩們)就不會經歷這一切。”

內疚加上紅豆杉行動的影響,很快,Tricia就去了警察局舉報了自己的父親——93歲的Mount。

圖注:Tricia

案子再一次被搬上法庭,這個時候,據第一個受害人報案已經過去了50多年。

法庭上,Mount挽着妻子的胳膊慢吞吞地走了進來,他太老了,得了帕金森症,有護士在旁邊幫忙照顧,有時候還需要解釋一下他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法官裁定將該案分成三個審判,這其實對受害人來說是一個毀滅性的打擊——沒有一個陪審團會聽取每一個證人的證詞,這讓證據的質量大大降低了。

這是Gail和Marina第二次被告知他們將無法上庭作證,因爲無法追蹤到他們在之前案子上所作的陳述。即使Gail的護理記錄確實證明了Mount對她有過騷擾。

“我就是崩潰了,”Gail回憶道。“我真的哭了,我想看着他的臉,告訴他他對我做了什麼。”

圖注:當時的法庭

Mount在作證過程中不斷地咳嗽,告訴法庭帕金森症影響了他的語言能力,表現得很虛弱的樣子。

第一次審判,證據不足,無罪。半年後,第二次審判,同樣無罪。

皇家檢察署要求重審,但當時的法官認爲Mount太虛弱了,不能再面對審判了。不僅不會再審,而且第三次審判也根本不會進行,Mount再次逃過一劫。

又過了3年,Mount死了,活到了100歲。這個一生中面臨將近100次性犯罪指控的男人,就這樣清清白白地走了。

有人估計,Mount是這個國家最嚴重的戀童癖者之一,受害者能達到60到100名。

當一次又一次的侵害,換來的只是一次次的逃脫。很難想象處在案件中心的受害者們到底是怎樣的心情。

對於Marina來說,她的精神創傷或許永遠都不會被治癒,她現在還很害怕,以至於晚上不得不開着電視和燈睡覺。

但她仍然鼓勵着其他受到Mount侵害的人:“我想告訴他們,我理解他們,我知道他們的生活將會有多麼艱難... ... 他們很勇敢。”

圖注:Marina

Gail的遭遇讓她獲得了一定程度的賠償,她拿到了1萬英鎊。然而,對於她來說,這只是一個冰冷的安慰。她一直在與精神健康作鬥爭,遭受着從前那段暴力關係的折磨。

圖注:Gail的護理記錄

雖然這不能改變他所經歷的一切,但是 Philip覺得自從把自己的故事講出來之後,他的壓力就減輕了。

圖注:Philip

在這個長達半個多世紀的兒童性侵案面前,Jack Mount這個惡魔贏了嗎?

很遺憾,他贏了。

孩子們每一次被無視的指控,路人們每一次的視而不見,法官們每一次的“幫忙”都變成了Mount逃開懲罰的關鍵。

所有的一切,都是在把受害者推入深淵,加速靈魂和肉體的摧殘。

圖源:theneedleblog

無盡折磨帶來的傷害無法量化,但Gail、Marina、Philip仍然選擇站出來,同惡魔戰鬥到最後一刻,讓人們看到了怪物的真面目。

願他們的勇敢能給人們一些啓發,希望受害者能敢於發聲,不要害怕惡魔;希望旁觀者不再冷漠,及時伸出援手;希望司法系統從此以後可以做到公平公正,傾聽受害者的話。

希望這樣的悲劇,不再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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