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夏侯惇持低評價的人搞錯了一件事,就是以打手的標準去衡量一個領導層的人物。

夏侯惇

各位回憶一下,朱德元帥有哪些戰功?可能多數人只知道井岡山會師和反圍剿,部分人還知道三河壩戰役,光以戰功而論,他在開國將帥裏確實不出彩。但不會有任何人質疑朱老總的元帥地位沒有含金量,甚至如果只能保留一個元帥,那也必須是朱老總。

如果史書裏寫夏侯惇保存下八百人馬與曹操會師,成爲魏軍的締造者之一,甚至被稱爲魏軍之父,恐怕很難有人能理解。因爲史書是把歷史截取成一個又一個的事件片段,既沒有背後的時代原因,也沒有人物事件的整體脈絡,強行從片段中尋找因果關係就會抽離掉各種現實因素,陷入盲人摸象的境地。

如果考察抗戰以後的各種電報文件,會發現幾乎所有軍事上的重大部署全部都有中央軍委、八路軍總部或者解放軍總部的落款,換言之,這些文件都是朱老總簽過字的。作爲領導層的人物,相比於在前線指揮作戰,能夠在自己的地位上從大局角度協調全局,使軍隊發揮出應有的實力纔是真正的作用。以朱老總而言,開口拍板一呼百應,說你行你就上,說你不行就老老實實服從安排的號召力,除主席外還有幾人?這就叫朱毛紅軍。

朱德

爲何曹操要在夏侯淵敗亡後揪着他在陣前補鹿角的事情不放,罵他連個將軍都不會當。同樣地,張遼孤身勸昌豨投降也捱了曹操的批評。因爲將軍所要做的本就不是與士卒爭功,如何讓士卒發揮出作用纔是他們應該思考的。夏侯淵鹿角補得再好,那也只是個木匠。

《魏武軍策令》曰:淵本非能用兵也,軍中呼爲“白地將軍”,爲督帥尚不當親戰,況補鹿角乎?

豨乃許降。遼遂單身上三公山,入豨家,拜妻子。豨歡喜,隨詣太祖。太祖遣豨還,責遼曰:"此非大將法也。"

雖說戰功不算突出,但從一些細節裏可以看出夏侯惇在軍中威望很高。早年曹操起兵時,是帶着夏侯惇一起到揚州去募兵,後來這羣士兵造反,曹操帶傷逃跑失蹤了十來天。曹操失蹤的這段時間裏,無疑是夏侯惇和曹洪等人在想方設法收集散卒,使曹操不至於無家可歸。

太祖兵少,乃與夏侯惇等詣揚州募兵,刺史陳溫、丹楊太守周昕與兵四千餘人。還到龍亢,士卒多叛。至銍、建平,復收兵得千餘人,進屯河內。

拜操典軍都尉,還譙、沛,士卒共叛,襲擊之。操得脫身亡走,竄平河,亭長舍,稱曹濟南處士。臥養足創八九日,謂亭長曰:"曹濟南雖敗,存亡未可知。公幸能以車牛相送,往還四五日,吾厚報公。"亭長乃以車牛送操,未至譙,數十里騎求操者多,操開帷示之,皆大喜,始悟是操。

揚州刺史陳溫素與洪善,洪將家兵千餘人,就溫募兵,得廬江上甲二千人,東到丹楊復得數千人,與太祖會龍亢。

曹操

張邈、陳宮叛變時,荀彧的第一反應是緊急通知夏侯惇前來鎮場子,夏侯惇當晚誅殺數十人之後才穩定住形勢,這足以表現出夏侯惇的果斷及威望。

興平元年,太祖徵陶謙,任彧留事。會張邈、陳宮以兗州反,潛迎呂布。布既至,邈乃使劉翊告彧曰:"呂將軍來助曹使君擊陶謙,宜亟供其軍食。"衆疑惑。彧知邈爲亂,即勒兵設備,馳召東郡太守夏侯惇,而兗州諸城皆應布矣。時太祖悉軍攻謙,留守兵少,而督將大吏多與邈、宮通謀。惇至,其夜誅謀叛者數十人,衆乃定。

同時,韓浩、典韋、衛臻等人都是夏侯惇的部下出身,尤其韓浩的軍中地位很高,在五子良將之上,曾被推舉爲鎮守漢中的人選。對這些人而言,夏侯惇無疑是老首長級別的人物。

韓浩

已經有朋友提到夏侯惇當河南尹時對洛陽的重建工作,但還有一點不得不提,那就是官渡之戰便爆發於河南尹的地盤上。雖然史書裏隻字未提夏侯惇在官渡之戰期間的表現和戰功,但毫無疑問他是此戰當中曹操方面最重要的參戰人員之一。

其實從部分記載中已經有夏侯惇作爲決策圈的表現,比如裴注裏記載他的一封信件裏討論荊南的分配事宜,此外夏侯惇還提過讓曹操稱帝以及先滅蜀再稱帝的建議。可見夏侯惇明顯已經超出一般武將的範疇,開始參與戰略和政治事宜的討論。

案夏侯元讓與石威則書,袁紹破後也。書雲:"授孫賁以長沙,業張津以零、桂。"

桓階勸王正位,夏侯惇以爲宜先滅蜀,蜀亡則吳服,二方既定,然後遵舜、禹之軌,王從之。及至王薨,惇追恨前言,發病卒。

另外則是從個人品德方面,夏侯惇完全擔得起軍中表率的稱號,作爲諸將之首在這上面挑不出毛病。

惇雖在軍旅,親迎師受業。性清儉,有餘財輒以分施,不足資之於官,不治產業。

最後是我的一些個人猜想。雖然夏侯惇確實有很多戰功沒有被寫進自己的傳記裏,但相應地,也有很多敗績沒有寫進來。三國志裏沒有刻意去爲夏侯惇隱勝,倒不如說是直接把這個人冷處理了。對這個人物的描寫方式明顯與其他將領有所不同,誇勝諱敗這種待遇在夏侯惇身上完全沒有沒有體現。曹仁傳可以直接把江陵之戰寫成曹仁大展神威,甚至不寫三路伐吳的濡須之戰,而夏侯惇傳卻把一場可以美化爲夏侯惇得勝的戰役如實全景記錄,類似的情況我只在吳錄裏寫諸葛瑾在三路伐吳的江陵之戰中見過。

夏侯惇

張邈叛迎呂布,太祖家在鄄城,惇輕軍往赴,適與佈會,交戰。布退還,遂入濮陽,襲得惇軍輜重。

曹真、夏侯尚等圍朱然於江陵,又分據中州,瑾以大兵爲之救援。瑾性弘緩,推道理,任計畫,無應卒倚伏之術,兵久不解,權以此望之。及春水生,潘璋等作水城於上流,瑾進攻浮橋,真等退走。雖無大勳,亦以全師保境爲功。

諸葛瑾的情況可以解釋爲在諸葛恪政變被殺後,吳國官方一段時間內對諸葛瑾的態度評價發生了變化,影響到了史料記載,但夏侯惇身上卻很難找到相似的情形。而衆所周知陳壽撰寫三國志時受到了西晉官員的關注和審查,最後被官方認可發佈。像夏侯惇這種前朝排名第一的重臣,他的傳記不可能被忽視,也就是說,夏侯惇傳被寫成這樣極有可能是西晉君臣達成的一種共識。

司馬家族是由曹魏大臣轉變爲皇族,司馬懿發動政變的理由便是匡扶朝政,他本人死後還入了曹操的太廟。西晉朝廷希望將魏國的江山宣傳成曹家和司馬家共同打下的江山,同時西晉開國權貴們的父祖也大多被宣傳成曹魏的大功臣。

夏侯惇的後人沒能成爲西晉權貴(夏侯淵正好相反),西晉朝廷沒有動力去大力宣傳夏侯惇,夏侯惇魏之元勳的身份也不利於西晉君臣父祖形象的樹立。於是三國志裏有意淡化了夏侯惇的形象,正如某個特殊時期裏官方把朱毛井岡山會師改成了林毛井岡山會師(雖說林確實在場)一樣,一個透明沒有存在感的夏侯惇是最能滿足當時人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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