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周刊记者 顾筝

现在,文艺类培训机构像天上的星星一般密集。

上海人对其中一个叫“小荧星”的机构有特殊情感。

这种情感其实积累于1980、1990年代。

那个时候,小荧星是真的难进啊。

它是出小明星的地方

朋友们的孩子们发现了大新闻:“沈洁阿姨火了。”

传到沈洁耳朵里的时候,她还有点“蒙圈”:“怎么火了?”

原来在抖音、B站上,一段“你是来拉屎的吧”的视频获得点击量和弹幕无数,还诞生了不少表情包和恶搞片段。

视频中,一个梳着童花头的小女孩到草丛中捡球,看到了张丰毅饰演的小偷,好奇地问他:“你一个人在这里干嘛?”

“你说呢?”小偷反问。

一开始,小女孩疑惑。转瞬,她笑了起来:“你是来拉屎的吧。”

沈洁没有想到,自己在1982年拍摄的电影《城南旧事》中的台词居然成了90后、00后的流行语、表情包。

很多没有看过电影的网友开始在网上搜索:这个表情灵动、眼睛有光的小女孩是谁?

网上对于沈洁的介绍,除了《城南旧事》主演这个标签外,还有一个是“小时候参加了上海电视台小荧星艺术团”。

看到这个标签,上海人会露出一种恍然大悟的表情:“难怪这么会演。”

对于“小荧星”,上海人有这样一种集体记忆:它是出小明星的地方。

陆毅、胡歌、演唱《小邋遢》的曹蕾、在卡西欧杯大奖赛中得冠军的巫慧敏、主持人阎华、陈帆、裔莎等,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曾是小荧星艺术团的成员。

少儿演播组是小荧星的前身

严格来说,沈洁当时读的并不是“小荧星”。

“1978年,上海电视台到沪剧团录节目,我无意中闯进了录影棚。”

“富老师看到我,问我喜不喜欢演戏。她说,电视台有一个少儿演播组,可以来学。”

沈洁口中所说的“富老师”名叫富敏,前段时间电视剧《十六岁的花季》重播,唤起了很多上海70后、80后的回忆。富敏和丈夫张弘就是《十六岁的花季》的导演。

1970年代初,上海电视台的节目慢慢复苏,开始出现科技节目、少儿节目……

时任电视台领导的奚里德、韩仕敏等重视儿童节目小演员的培养,成立了少儿演播组,专为少儿节目培养有才艺的小演员。

在这样的背景下,有专业才能的富敏从酒精厂调到电视台,专职管少儿演播组。

那个年代的上海,哪有现在的各种培训班,富敏和同事们只能去各个学校物色文艺积极分子,把孩子留下来。

沈洁遇到富敏的时候,才6岁,只会说上海话,不会说普通话,但她想学演戏。于是之后的每个周末,她都由爸妈陪着,到上海电视台少儿演播组参加培训。

“当时发给我们一个包,上面印着‘上海电视台’。背上它,觉得特别‘扎台型’,有种小大人的感觉。”

到少儿演播组学什么?绕口令、朗诵、小品,有表演课也有形体课。

那时少儿电视节目、少儿影视剧,都需要小演员,大多从少儿演播组挑选,所以他们上镜的机会特别高。

进入少儿演播组后一年,沈洁就参与了富敏导演的儿童电视剧《花》的拍摄。这也是上海电视台第一部儿童电视剧,所有小演员全部来自少儿演播组。

之后的几年,沈洁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片场度过。“剧组安排了一个老师给我补课。”

到了1980年代,对于小演员的需求不局限于戏剧方面了,还需要能歌善舞的孩子,于是上海电视台开始筹备成立一个全方位的艺术团。

1985年2月,小荧星艺术团成立,除了演播组,还有合唱、舞蹈组。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少儿演播组是小荧星的前身。

每每招生,就会登上报纸新闻

那年头,电视是最主要的娱乐工具。

当在电视上看到生动活泼的小演员、唱着《歌声与微笑》出现在大型表演现场的孩子、在电视节目里和主持人对答如流的孩子时,上海人会怎么想?

上海人普遍对孩子有这样的期许:冲得出、老茄(上海话,老练)。特别是在1980、1990年代,他们期望孩子能见到他们没机会见到的世面。

所以在那个时期,“小荧星” 就像一个“神殿”。能进入小荧星艺术团,妥妥的就是“别人家的孩子”,让周围亲朋好友艳羡一番。

“那时没有什么娱乐活动,能上电视,就是了不起的大事。同学们都会传,这个人上过电视的。”6岁就进入小荧星艺术团的裔莎说。

那时要进小荧星可不像现在这么容易。一开始,是靠老师去学校物色好苗子,后来,它终于对外招生了。没有想到的是,每每招生,就会登上报纸新闻。

“初夏的上海,有一件事却‘热’得烫手,‘热’得让人迷惑。电视台公开招考小荧星艺术团新团员,总共招50名3岁至9岁的儿童,应考者竟多达3万人!1∶600,比例悬殊,难度之大恐怕连古时的考状元,现今的考‘托福’也难相比。”

1989年8月1日的《解放日报》上登载了这样一则报道。

作为亲历者的杜若英永远不会忘记那天的场景。当时她在小荧星艺术团演播组做招生工作。

演播组三年公开招生一次,1986年那一次放在虹口体育场,招50人,来了3000多人。

所以工作人员错估了形势,心想这点人数不用那么大的场地,1989年的面试就放在卢湾区少年宫。

那天,下午5点开始招生,4点前,杜若英和同事们去对面小吃店吃晚饭,准备吃好之后就开始忙碌的招生工作。

“吃完回来之后,惊呆了,我们被堵在门口,根本进不去。”少年宫挤满了家长和孩子,密密麻麻。

大喊着“我们是招生老师”,杜若英他们好不容易杀出一条“血路”,还没等她们坐定在面试的位置上。“轰”一声,门被挤破,倒下了。

更可怕的是,室内突然一片漆黑,断电了。等到重新来电,有老师发现自己手里的报名表被抢了。

“只要有一个人挤一下,有一个人摔倒,后果不堪设想。我们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只能大叫‘大家原地不动’。”

杜若英和同事们担心出事,赶紧打电话到电视台,“让他们在电视上拉字幕:停止现场报名,改为书信报名。”

在一遍遍地劝说之后,人潮慢慢散去。之后,信件像雪花一样寄来,“门卫吃不消了,每天3大箱。”

“我们用了很多人力,把信全部看完,再一个个通知他们按规定时间前来面试。”

面试那天,依然人满为患,有的小朋友没挤进内圈,就由爸爸举过头顶,一个个传进去。面试结束,老师把孩子高高举起,问:“这是谁的孩子?”然后再慢慢传递出来。

3万多人报名,最后录取50人。整个面试流程延续了近4个月。

三年之后,同样的场景重演了一遍。报名当天,许多家长提前3个小时就赶去排队,长长的人流一时引起了交通堵塞。

报名的火爆还催生了“黄牛”,他们趁机把5元一张的报名单涨到50元。

“去高级的地方开眼界”

裔莎当年并没有经历这样600:1的严峻面试,她是1986年考进小荧星的那批孩子。

她的爸爸喜欢表演,只可惜自己是老三届,没有接受培训和参加表演的机会,看到女儿有点天赋,就想尽办法送她去参加各种文艺培训。

“小时候参加一台晚会的录制,梁波罗(演员、歌手)抱着我演唱了一首《白鸽》。为了帮我把上电视的镜头一个不落地录下来,父母特地买了录像机,当时可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时间行进到1990年代,父母还是一样的想法。

赵艾伦的父母觉得自己小时候没能学成钢琴是个很大的遗憾,于是不惜花下4900元“巨款”买下钢琴,每周骑自行车带她去音乐学院附近学钢琴。

“我记得很清楚,每次骑到大光明电影院那里,我一定要吃一根紫雪糕,否则就不愿意去。”

虽然不情不愿地学着钢琴,但这项在当时孩子中不常见的特长让赵艾伦顺利打开小荧星的大门,她加入了小荧星的合唱团。

“1990年,一个班上会乐器的同学不会超过3个。等到过两三年,有的家长通过买认购证发财了,让孩子学乐器的才开始多起来。”

加入小荧星让其他的家长和孩子感到羡慕,因为这意味着“小朋友可以出人头地,去高级的地方开眼界”。

1989年,有一个小男孩在报名现场告诉记者:“爸爸讲的,当小荧星可以上电视,到美国迪斯尼去玩,所以我要来。”

表达过于直白,但这确实是当时很多家长心中的真实想法。

1990年年代,报纸上时有“小荧星艺术团昨轰动日本长崎”、“小荧星赴港首场演出受欢迎”、“上海‘小荧星’应邀赴欧演出”这样的新闻。

赵艾伦早已忘了当年参加小荧星艺术团的各种细节,但她记得其中一个高光时刻。

“当年有整整三个月,我们一直在练一首歌《各国儿童心连心》,为了报送亚洲艺术节。当时大家都练得很认真,也很激动,提前一个月去订衣服。因为老师告诉我们,如果选拔出线了,我们就能去日本表演。”

在1980、1990年代,这些孩子通过百里挑一的考试进入小荧星艺术团,他们比同龄人多了更多上电视的机会,和更多出去见世面的机会。

而由于“物以稀为贵”,他们彼此之间,也有很多连接。

裔莎后来做了主持人,碰到一些嘉宾,说起彼此在小荧星的学习经历,感觉一下子拉进了距离。

“我们‘老荧星’,就像一个大家庭一样,认同感很强。”她说。

沈洁在日本和巫慧敏成了好朋友,两人惊讶地发现生活轨迹曾有很多重合的地方。

“我们小时候都住在虹口,一起去过同一个少年宫,她学唱歌我学跳舞,后来又都去过小荧星。”沈洁说。

那些年辛辛苦苦考进小荧星的孩子,有的因此影响,做了和文艺相关的工作。

有的人生轨迹,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可以凭借当年在小荧星打下的基础,成为单位年会上的文艺积极分子。

赵艾伦现在开广告公司,她笑着说:“参加小荧星没有加分,也没有减分,客户并不会因为我小时候参加过小荧星,多给我一个单子。”

最终殊途同归的是,这些小荧星们,也和当年他们的父母一样,周末奔波在送孩子去上培训机构的路上,有的念着那份情感,把孩子送去小荧星。

当然,现在的小荧星可不再像当年那样六百挑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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