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一方（組詩）

文/趙合

山水是一對夫妻

每一道溝都咧着嘴，喊痛——

它的孩子丟了

每一道山樑都有羊修的小路

曲折，如迷宮

草自己生，不用接生婆

生命渺小，一輩輩

固守青春的本色

山上樹木稀少，一兩棵

彷彿混入羊羣的毛驢

灌木肆意漫長

恍若懶惰丈夫的鬍鬚

山鴉，野雞，鴿子

許多不知名的鳥雀

是山的忠實的歌手

比它們更忠實的

是土裏刨食的父老鄉親

一場雪，白了山的頭

一陣雨，河就發福了

山之陽剛，水之柔美

山水，一對患難夫妻

山踮着腳尖眺望河

河的眼裏

滿是山的巍峨

故鄉是棵山榛子樹

時間很快，像咬一粒榛子

嘎巴，就是半個世紀

香如漣漪，滲入心底

故鄉是棵山榛子樹

我總想起她貧困的昨天

村前壺流河睡在三九里

它咬牙的聲音被風傳的很遠

行走其間的我提心吊膽

兩隻手時刻準備飛翔

那年臘月，雪花和寒冷勾肩搭背

舀水的瓢凍在水缸裏

窗戶上薄薄的麻紙

總也曬不幹自己的衣裳

幾孔小玻璃背叛生命初衷

潛心繪畫，日日發表

一幅幅冰天雪地……

修揚水站的社員與雪花比賽

飄飄灑灑中穿梭着熱火朝天

戴狗皮帽子的父親每一根毛髮

都鑲嵌水晶配飾

沒有手套，老繭抵禦嚴寒

肚子裏的青蛙叫個不停

心的鼓點催促日落西山

那個冬天，很美

人人都有一張紫紅的臉

那個冬天，我的初吻

獻給了一個叫鐵釘的姑娘

她的愛太迫切，一口

咬破我的童年

那個女孩

依山而居的村莊

山是最誘人的地方

當辣辣的蔴蔴剛罩起綠頭巾

飢餓的她，像雞

啄破春天

夏天，她是放飛的麻雀

一把鈍鐮刀，一隻荊條筐

在亂石裸露的山坡

在荊棘叢生的懸崖

像岩羊，尋覓兔兒可口的食糧

捨不得那雙千層底

總讓它們坐在筐沿邊

盪鞦韆

人跡罕至之地

蒲公英，山葉菜，馬奶奶，鳥窩蛋

帶奶的草兒既嫩又旺

收穫滿滿，童聲又起

山澗迴盪……

渴了，有山泉

餓了，野菜，野果充飢腸

困了，山坡是草鋪的牀

夢中擓着兔兒到收購站

供銷社扯一塊好看的的確良

四十多年過去了

她已晉升爲奶奶。此刻

正坐在暖暖的樓房

用大山饋贈的石頭搓腳

卻怎麼也搓不掉

童年雕刻的記號

炊煙

故鄉的炊煙

嫋嫋飄入雲端

轉身，撒下

一張無形網

這麼多年了

無論逆流還是順水

我這條魚

總掙不脫那張網

雨走了，才撐起傘來

人們說

他是屬蘑菇的命

雨走了

才撐起傘來

他不認爲自己錯了

他在等下一場雨

2020/10/20